这是江起时第一次登上真正的帝国星舰,脚还没站稳就被内里涌来的气压晃得一踉跄。他按了按胸口,抬头看那弧形舱顶,玻璃折射着群星的倒影,一颗一颗璀璨无比,近得仿佛能掉下来落在手心。
“我操……科幻片哪里比得上这玩意。”他忍不住小声感慨,眼睛亮晶晶的。
帝君瑞亚斯走在前方,步伐稳健,侧头用余光扫了江起时一眼。那目光意味不明,淡淡的,却足够让江起时把那句后半截“太牛逼了”硬生生咽回去,只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他跟在那道修长的身影后面,心跳因为兴奋而乱乱的。脚下的悬浮通道一闪一闪迎接主人的到来,空气中弥漫着冷冽的金属味,夹着星港的风卷入江起时的鼻腔,于是他露出幸福的神情,小孩子似的对舱壁摸了又摸。
“没坐过星舰吗?”瑞亚斯终于忍无可忍,侧头望他:“你不是贵族家的小少爷吗?怎么......”那么没见过世面?
江起时继续他那乖巧的笑,解释:“毕竟这是第一次和帝君殿下一起坐星舰嘛。”
系统忍不住在这傻孩子耳边叮了一下,冷酷无情地吐槽:你真是一个好给的直男。
江起时懒得理他,又探身去看外头的星云。
航道很稳,舰体滑过星河时几乎无声。舷窗外的星光细雪般铺陈出一片温柔的色泽。江起时扒在玻璃上,整个人笼罩在光芒之下,也变得亮晶晶的。
瑞亚斯在指挥的间隙扭头看他,视线微微一顿,发现江起时的精神体,也就是那只小雪狐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抬起尖尖的嘴筒子往空中嗅闻,银色的胡须因动作而在空中颤抖着。
肩膀微微一沉,他的矛隼也不请自来落在他身上,硕大的翅膀扑扇,用尖锐的喙抵他,喉头发出咕咕哒哒的声响。
身经百战的帝国之王一瞬就意识到了不对,他脸色骤变,刚要说些什么,警报却先他一步骤然响起。
红色的光带闪烁,平静的航道被打破,毫无感情的系统音冷硬而突兀地穿透被江起时渲染得热气腾腾的空气。
【前方虫族集群入侵!防护层受损!】它不断重复。
星舰猛然一震,舱顶的灯瞬间熄灭。江起时整个人被惯性甩向一侧,撞上了舱壁,耳朵里轰鸣成一片。他还没稳住,就听见外部舷窗传来巨大的摩擦声。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瑞亚斯清楚得很——那是虫族盔甲的甲壳贴上金属的声音。
虫族居然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接近了飞船。
瑞亚斯毫不犹豫,一声令下:“全舰战斗准备!”
银色的精神力瞬时从男人的身体自内而外扩散,周遭精密仪器都被挤出低沉的嗡鸣。江起时抬起头,还未来得及看清帝君的异能是什么,又一阵剧烈的冲击,舱体翻转,他重重跌在指挥台上,脑子嗡嗡作响。
“回舱。”他听到帝君的声音,“现在。”
“我——”
话没说完,第三波冲击波袭来。爆光刺破舱壁,空气里瞬间充满烧焦的味道。江起时眼前一白,耳边只余刺耳嗡鸣,身体被冲力掀得后仰,几乎以为自己将要葬身于此。
有人在那一刻抓住他,力道强得几乎要把他的肩骨掐碎。
瑞亚斯的声音随即在他混乱的脑中划开,破出一道清明的命令。
“闭眼。”他说。
江起时本能地照做,感受到帝君一手扣住他的后颈,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他带进备用星舰,将他一把推入门内。金属舱门立即在他眼前轰然闭合,防爆层降下时,他只看见火光反射在舱外帝君的线条冷硬的侧脸上。
门关上之前,江起时听见系统的警报声连成一片。
【虫族数量超出预测。】
【哨兵精神力波动异常。】
【请立即撤离。】
“你去哪?”江起时心跳快得要爆炸,舌尖还带着残存的铁锈味。他还未从突变中反应过来,下意识扒在门上质问,不管门外的人听不听得到。
无人回应,瑞亚斯应当是没听见的。
备用舰脱离的瞬间,重力彻底失衡,星河倒转。江起时整个人被压进座椅,耳边尽是爆炸与撕裂的嘶鸣。
星舰系统在耳边语速极快:【自动跳跃程序启动,目的地不明。】
……
坠落。
无尽的坠落。
他是被身体的刺痛唤醒的。
眼前光影碎裂,浓稠的尘雾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备用舰在黑暗的星海里跳跃,最终重重砸入某个陌生的星球表面。因此,此时的舱外是无声的荒野。
江起时挣扎着推开舱门,半跪在地上喘息。天是灰蓝色的,风带着金属的咸味,远处有巨大的阴影在隐隐绰绰的夜色中若隐若现,像山,又像某种不知名的生物正在挪动庞大的身躯。
他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望了望自己的身体,用手指小心翼翼拎起自己的另一只胳膊晃了晃,发现自己并未缺胳膊少腿才松了口气,发出一声后知后觉的喟叹:“老子的真龙呢?!他不会死了吧?”
系统姗姗来迟,迟疑道:“不排除这种可能。不过没关系,我都说了,你的亲朋好友都死了,没人会怪你见死不救的。”
江起时没力气骂他。
恰好风声掠过,草叶摩擦发出细碎的低鸣,江起时莫名感到害怕,本能地想蜷缩回巢。
就在他打算回舱休息顺便检查物资时,不详的预感却立刻成真。
一股极强的精神波动迅速擦过他脑子里属于向导不可侵犯的意识边缘,冰凉冷锐,带着掠食者的气息。
江起时一僵,几乎是本能地展开精神触角探查。
可还是迟了,只一瞬,那股压迫感便从背后迅速逼近,直直切向他的脖颈又倏然停住,把他惊出一声冷汗,鸡皮疙瘩瞬间从脖颈爬向手臂。
他僵硬地偏了偏头,发现自己那只雪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侧,冲着他的背后发出警告的尖叫,毛茸茸圆滚滚的身子绷成了一道弓。
他眼见雪狐这样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心晓完蛋,视死如归般缓缓转身。
身后,高大的人影逆光而立,高高站在江起时的星舰上,宽大的肩随意披着破旧的战斗服,肩头的徽章在尘土中有些模糊不清,金发被风扬起,眼神如冷刃般锐利。
野兽一般的眼。
江起时心口微微一跳,隔着远远的距离,他仍能从那人的注视中感到一阵不明的压迫感,仿佛被大型掠食者盯上,心中油然而生的是畏惧,绝望,以及……想要臣服的本能。
江起时微微闭了闭眼,迅速做好了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不过他不愿引颈就戮,仍想试图挣扎着放出自己的精神力昭示自己的向导身份以博得一线生机,未料还没来得及付诸实践,那人忽然勾唇一笑,声音带着股莫名的轻佻,问:“虫族?”
江起时的畏惧瞬间烟消云散,脑子里充斥的满是怒火。
你见过长得这么俊朗的虫?年纪轻轻的瞎成这样!
他敢怒不敢言,最后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好眼力。”江起时勉强提起精神嘲讽,尽管被那人莫名其妙的威压逼得生理性两腿战战,他仍嘴硬着:“像我这种相貌的应该是虫母级别的,挥挥手就有一万只虫来啃你的头发让你变成光秃秃的面包虫,现在居然沦落至此,被你这个......”
他挤出一副戏谑的表情,尽管因为与生俱来对强者的畏惧而略微有些变形,那双狐狸眼却仍自然而然流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目光掠过对方破损的战斗服和沾染风尘的金发,他刻意拉长了语调,得出结论:“被你这个流浪汉给威胁了。”
那人似乎有些动怒,轻嗤一声,质地优良的军靴在星舰上微微一蹬,从舰侧跳下,落地稳而干脆。尘土被他扬起,迷了江起时的眼睛,以至于男人一步便轻易跨近他时,他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
一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强大威压随之如巨浪般轰然压来,尽管男人没有作出丝毫施展异能的举动。
江起时腿弯一软,险些直接跪倒在地,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让他本能腿软的根本不是什么上位者的威压,而是一个强大哨兵濒临失控时,无法自控而疯狂外溢的精神力!
男人看着他骤然煞白的脸色,低笑一声。
“虫母?”他慢条斯理地重复,目光有如实质般扫过江起时微微颤抖的纤长睫毛,滑过他因紧张而滚动的喉结,嘲讽道:“那我倒要看看,你是用什么来召唤虫群的。”
他忽然伸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江起时的下颔。江起时本能向后躲避,后背却抵上了冰冷的星舰外壳,退无可退。
“怕什么?”男人的手停在半空,金发下的碧蓝眼眸眯起,眼球因为精神力濒临崩溃而微微泛红,里头却又透着一丝玩味的清明,笑道:“快点呀,小虫母。”
江起时被这股强大的精神力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脑子都是释放出精神力证明自己的向导身份,可竭尽全力也只能让自己的指间剧烈颤抖。雪狐在他脚边焦躁地踱步,冲着男人发出低低的呜咽,却不敢真正上前。
男人的指尖缓缓落下,没有掐住他的脖子让他窒息而亡,而是轻轻拈起江起时肩头一缕不知何时沾上的草屑,动作看似随意,指节却若有似无地擦过了他颈侧的皮肤。
一阵战栗瞬间窜上脊椎。
江起时呼吸一滞。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几乎要灼伤人的热度,那是哨兵感官过载的前兆。而更让他心惊的是,自己作为向导竟本能地想向这人屈服,献出自己的精神图景,亦或是一切。
“你的精神体,”男人忽然凑近,灼热的呼吸几乎拂过他的耳廓,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很漂亮。”
江起时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这人早就知道他是个向导,他能看到自己的精神体!向导和哨兵的精神体本就有着不同的气息,这也是哨向辨认友军的重要方式。他在恐惧中忘了这一点,没想到这人也将错就错,把他逗得团团转。
被戏耍的怒火瞬间席卷全身,他气血上头,试图推开对方,手腕却被男人轻轻巧巧地攥住。
“滚开......!死流氓!逗我好玩吗?还想杀了我?你知道杀死一个向导是多大的犯罪吗?”
江起时的怒骂虚弱无力。他被困在星舰冰冷的金属和哨兵灼热的体温之间,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硝烟与星际尘埃混杂的气息。
男人非但没放,反而就着他手腕的力道,将人又拉近了几分。他垂眸看着江起时微微张开的唇,那双狐狸眼里此刻水光潋滟,倒映出自己因精神力波动而愈加通红的眸。
“一个向导,独自在荒星乱晃......”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难道是真的想被抓去当虫母?我觉得那群虫子不会嫌弃的。”
江起时恼得死死咬住下唇,试图集中被搅得一团乱的精神力发起殊死一搏的攻击,却发现自己所有的精神触梢在靠近对方的瞬间都被其深不见底的精神漩涡捕获,非但无法探查,反而有被吞噬拉扯让自己精神力崩溃的危险,不得不放弃。
男人似乎觉得他咬人兔子一样的反应有趣,终于低笑起来,松开了钳制,懒洋洋地唤出自己的精神体。
那是一只巨大的北美狼,肩高近乎成年男子的头颅,流畅的肌肉线条在厚实毛皮下起伏,黄褐色的虹膜中央嵌着几乎凝成黑点的瞳孔,沉沉地盯着江起时。
它歪了歪头思索片刻,微微咧开嘴,露出惨白的犬齿,一步一步向江起时走来。
他要杀人灭口!江起时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瞬间荡然无存,只剩下这个惨然念头。
他望望比他高一个肩的北美灰狼,又望望吓得嗷嗷乱叫的狐狸,心中甚至有几分埋怨自己的精神体为什么只是一只手无缚鸡之力却巨能吃的玩意。
雪狐不知道主人的所思所想,它像萨摩耶一样扒住主人的裤脚嘤嘤直叫,直到被主人抱在怀里还在发抖,当真废物一只。
江起时恨得牙痒痒,却只能把它搂得更紧,眼睁睁看着灰狼一点点靠近。
狼湿漉漉的鼻尖几乎抵上他的喉咙,温热的气息喷在皮肤上激起身体本能的战栗。江起时戚然闭眼,等待利齿刺穿血管的剧痛。
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一个温热的物事轻轻蹭过他的脚踝。江起时惊愕睁眼,看见方才还煞气腾腾的巨狼正侧卧在他脚边,两只前爪蜷在胸前,露出覆盖着白色软毛的腹部。那截总是高高扬起的尾巴此刻正小幅度拍打地面,扬起细碎的灰尘。
......?
像狗一样。
男人接收到了江起时震惊中带着疑惑的表情,耸耸肩笑道:“西塞尔知道你是向导。如你所见,我的精神力损耗严重,它也很不舒服,想要你帮忙。”
江起时颤抖的手指颤抖着触到那片柔软的腹毛,灰狼的四肢不自觉地轻轻蹬动,尾巴拍地的频率更快了。它甚至翻动身子调整角度,把最脆弱的咽喉也暴露在他指尖之下,殷勤地舔江起时的脚踝。
......
男人仍一副一切都在掌控之内的表情,风度翩翩地弯了弯腰:“我叫诺恩,出于和你一样的原因流落至此,如果得不到向导的疏导,我很快就会死掉。当然,你可能也会被狂化的我杀掉,”
“所以。”他用那双泛红的蓝瞳望他,微笑:“小虫母,可以为我疏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