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感受着全身火烧火燎的疼痛,心里把那姓魏的死太监翻来覆去骂了八百遍。
但骂着骂着,魏玠那张毫无表情、戴着白纱、专注于“工作”的英俊脸庞,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一种混合着剧痛、屈辱、后怕,以及……一丝极其诡异的兴奋感的情绪,在他心底慢慢滋生开来。
这游戏,果然越来越他妈有意思了。
千岁爷,咱们没完。
三个月。
萧绝足足在床上瘫了三个月,才勉强能像个蹒跚学步的老头子一样,扶着墙根儿溜达。这三个月,他手底下那帮兄弟眼睛都快哭成烂桃了,天天嚷嚷着要去找那阉狗拼命,给楼主报仇雪恨。
报仇?萧绝龇牙咧嘴地吸着凉气,摆摆手。报个屁,那死太监是能用人海战术堆死的吗?派兄弟们去,那就是肉包子打狗——不,是肉包子去打修炼千年的九尾狐妖,纯属送菜。他们无影楼虽然干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但在反派圈里也算一股清流了,讲究个冤有头债有主,不搞无谓牺牲。再说了,萧绝觉得,这档子事儿,已经彻头彻尾是他跟魏玠两个人之间的私人恩怨了。
又捱过了一个月,身上的新伤旧疤总算好利索了,虽然阴雨天骨头缝里还隐隐作痛,但至少不影响他飞檐走壁了。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哦不,是月明星稀的夜晚,咱们敬业爱岗的萧楼主,此刻摸进了皇宫大内。轻功天下第一,就是如此为所欲为。
他蹲在皇帝老儿寝宫那比普通人家客厅还大的房梁上,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底下正在上演的全武行。
“你叫啊!朕的爱卿!你平日里不是挺能说的吗?啊?!跟那帮老不死的一样,一个个都想要朕的命,是不是?!是不是!”
老皇帝穿着松垮的明黄寝衣,鬓角花白,长发散乱地披着,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手里攥着一根牛皮镶金线的长鞭,一边嘶吼一边没头没脑地抽打着跪在面前的人。鞭子甩得呼呼作响,几滴殷红的血珠甚至溅到了他扭曲的脸上。
啧啧啧……萧绝看得直咂嘴。合着这老东西真不是啥好鸟,也是个资深变态。这疯癫劲儿,跟那死太监简直是绝配,难怪能凑到一块儿。
跪在那挨抽的,不是魏玠还能有谁。他褪去了上身蟒袍官服,只着一件素色中衣,此刻后背早已被打得衣衫褴褛,血痕交错。可他愣是跪得笔直,头微低着,双手恭敬地捧举着自己的外袍,方便皇帝抽打,一声不吭,连闷哼都没有。
活脱脱抽了得有半个时辰(萧绝默默估算着),老皇帝毕竟年纪大了,体力不支,喘着粗气扔了鞭子,瘫坐在龙椅上。
萧绝在梁上看得直摇头:这就完了?老人家您这持久力不行啊,再加把劲啊!
那死太监……背对着他,也看不清是个什么表情。痛不痛?最好跟他当初一样痛才行。萧绝有点阴暗地想。
“哐当”一声,一个御用的、小巧精致的白瓷瓶被老皇帝随手扔到了魏玠脚边。
“拿着!给朕滚!”老皇帝的声音带着发泄后的疲惫和厌烦。
魏玠这才动了。他极其缓慢地、似乎牵动了伤口般细微地吸了口气,然后动作依旧流畅地放下举酸了的双臂,仔细理了理破破烂烂的衣衫,俯身捡起那个小瓷瓶,叩首,声音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感激:“臣,谢主隆恩。”
那副忠君体国、感恩戴德的奴才样,端得是无可挑剔。要不是萧绝亲眼见过他在地牢里那副活阎王的德行,差点就信了。
魏玠退下了。萧绝像片影子似的,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
千岁府,书房。
萧绝熟门熟路地窝回老地方——那根能纵观全局的房梁,继续他的“偷窥大业”。
底下,魏玠褪下了那身染血的中衣,露出精壮却布满新旧鞭痕的上身。新伤叠着旧疤,狰狞可怖。他此刻穿着一件颇为潮流的寝衣——玄色底,用暗红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衬得他皮肤愈发冷白。
但萧绝的眉头看到魏玠的脸后皱了起来。
这死太监……居然在脸上捣鼓了。半边脸(主要是完好那部分)扑了层厚厚的粉,死白死白的,嘴唇却涂得异常鲜红,像是刚饮过血。配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活脱脱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恶鬼。他故意化成这样找打的吗?
但不好看。非常不好看。萧绝欣赏不来这死太监的上朝妆容,还有人故意扮丑的,果然另一个变态的世界他也望尘莫及,怪不得传闻那么可怕呢,他还是觉得之前看到的那张洗尽铅华(虽然沾着血)的俊脸更带劲,那叫艳鬼,勾人而不自知。现在这模样,纯粹是吓人。
魏玠正艰难地反手给自己后背的鞭伤上药,动作别扭又吃力。偌大的府邸,竟没一个人来帮忙。啧啧啧……真是可怜啊。萧绝毫无同情心地想着。
“萧楼主若无事,就请回吧。”
魏玠头也没抬,声音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这杀手的目光简直有如实质,在他伤口上爬来爬去。
萧绝挑了挑眉,像只大黑猫般轻盈落地,悄无声息地闪到魏玠面前,毫不避讳地盯着他后背那纵横交错、皮开肉绽的鞭痕。
看着看着,萧绝心里那点因为被虐而产生的怨气,突然就散了不少。
跟自己那身被精心“雕琢”的伤比起来,魏玠这纯粹是狂暴的、发泄式的殴打。这他妈还是一月一次。他似乎明白了这死太监微微的死感是哪里来的了。
这死太监……到底有什么天大的把柄攥在那老变态皇帝手里?
“看着你比我痛,我就放心了。”萧绝抱着手臂,语气轻佻又带着点莫名其妙的熟络,魏玠涂药的动作一顿,没抬头,声音冷得能掉冰渣:“萧楼主还敢来,看来是想再躺半年。”
“哎,说到这我是真的好奇,”萧绝凑近了些,几乎能闻到金疮药苦涩的气味和极淡的血腥味,“你那本《刑录》真的那么神?折磨人还能算出人家死不死,能躺多久?这得做多少人体实验才能得出这大数据啊?”
“感兴趣?”魏玠终于抬起眼皮,那双涂了脂粉也掩不住疲惫的眼睛扫过萧绝,“不如入我门下,亲自体验编纂过程?”
“哟呵?”萧绝乐了,露出一口白牙,“没想到我还能入千岁爷您的法眼?但怎么办好呢,我这人散漫惯了,就乐意当我的逍遥楼主,怕是只能辜负千岁爷的错爱了。”
“那……”魏玠的气息明显弱了下去,脸色在厚重的脂粉下也透出灰败,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就给本座滚。”
萧绝下一刻想都没想,眼疾手快,突然伸手探入魏玠那件潮服的衣襟里摸索。魏玠身体一僵,眼中瞬间迸出杀意,可惜体力不支,动作慢了半拍。
萧绝顺利摸到了那个御赐的小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散发着清苦药香的丹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魏玠因惊愤怒而微张的嘴里!
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柔软温热的唇瓣,甚至……好像还蹭到了湿滑的舌尖?
萧绝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耳根子“唰”地一下就红了。
妈的!想他萧绝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勾栏瓦舍逛得比自家后院还勤,嘴上骚话一套一套,但!他!是!个!如假包换的!二!十!多!年!资!深!处!男!
他妈妈说了……啊呸!是他自己觉得,没遇上真正合心意的,这清白身子可不能随便交代了。眼前这人……倒是挺合他变态的胃口,可他不敢啊!这他妈是能随便碰的主吗?!
为了掩饰慌乱,萧绝抢过魏玠手里的药膏,粗手粗脚地给他后背糊药,动作堪称野蛮。心里还在嘀咕:好家伙,这药膏牌子跟气味,跟他上次被虐完后用的顶级货一模一样!那玩意儿祛疤真有奇效,原来是他自己久病成医,有丰富的经验啊!
魏玠被强行喂了药,又被粗暴地糊了一背药膏,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致的震惊和暴怒边缘,偏偏药力化开,丹田升起暖流,让他暂时连抬手指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他这辈子,虚弱至此的时候不是没有,但从未让任何人近身,更别说上药、碰触,尤其是……见过他真容的!
这个萧绝,把他所有的禁忌踩了个遍!
他得死!
魏玠用杀人的目光死死盯着忙前忙后、最后甚至把他半扶半抱弄到榻上趴好的萧绝。他不解为何萧绝要这么做,其实萧绝他也不解,关于这一点,萧绝也曾问过自己无数遍,为何眼见那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气息奄奄、几近昏厥时,他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替他寻药解毒。
这分明与他潜入此处的初衷背道而驰——他是来取他性命的杀手,而非救他于水火的良医。
后来,他是想明白了,或许,是因为他是这世上唯一窥见过这魔头卸下所有伪装、显露极致脆弱模样的人。那不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而是一个被剧毒噬咬、被枷锁束缚、在无边苦痛中挣扎的囚徒。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恻隐之心。他仿佛窥见在那阴鸷残暴的表象之下,是一颗早已被命运磋磨得千疮百孔的灵魂,承受着求生无门、求死不得的永恒煎熬。
这般强大,却又这般……可怜。
面对这样一个深陷泥淖、脆弱不堪的魏玠,他手中那柄饮血无数的利刃,竟第一次感到沉重,难以挥下。
萧绝把他安置好,擦了把并不存在的汗,看着趴在榻上、只能用眼神表达“你要凉了”的九千岁,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那千岁爷您好生休息,”他咧嘴一笑,临走前还极其欠揍地抛了个自以为风情万种的媚眼,“我改日再来看望……哦不,来杀您哈!”
魏玠的拳头,硬了。他把我千岁府当家了吗?
但体内药力正在汹涌修复着伤势……算了,等恢复再说。
先留他一条狗命,之后再慢慢炮制。
魏玠闭上眼,懒得再看那糟心的杀手一眼。
窗外,执行刺杀任务又失败的萧楼主,心情愉悦的融入了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