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的意识像是在深海里沉浮,忽上下,忽明忽暗。
痛。
这是他唯一能清晰感知到的东西。无处不在的、尖锐的、撕裂般的痛楚,从四肢百骸疯狂地涌向大脑,几乎要碾碎他的神智。
他费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重逾千斤。视野模糊不清,只能隐约感觉到昏暗的光线,以及……铁链冰冷的触感。他的手腕被粗糙的铁环死死箍着,高举过头顶,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屈辱且毫无防备的姿势被吊挂着,脚尖勉强能碰到湿冷的地面。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铁锈与草药混合的怪异气味。
他努力聚焦视线,眼前晃动的景象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魏玠。
那个死太监。
他没戴那半边碍事的银面具,整张脸毫无遮挡地暴露在昏黄的烛光下。剑眉,深目,高鼻,薄唇,组合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英俊。但此刻,这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一种专注于手头“工作”般的漠然。
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外面套着一件类似皮围裙的深色罩衫,奇怪的是,手上戴着洁白的纱布手套,脸上刚刚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纱巾,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
这打扮……真他娘的讲究。萧绝迷迷糊糊地想。像是屠夫准备分割最上等的羔羊,又像是仵作要验看最珍贵的尸体。
如果那只待宰的羔羊、那具待验的尸体不是他萧绝自己,他或许还会欣赏一下这死太监变态得别具一格的仪式感。
魏玠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沾湿的白布,擦拭着一柄形状奇特、薄如柳叶的小刀。刀锋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
萧绝艰难地动了动脖子,视线向下扫去。
嗬……真够惨烈的。
自己身上几乎没剩几片好布,裸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各种细密的、整齐的伤口。脖颈侧一道,不深,但火辣辣地疼,血珠还在缓慢渗出。胸膛、腰腹、大腿、小腿……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伤口都不算极深,但数量多得吓人,像是被精心测量过间距,以一种近乎艺术般的残忍排列着。
地下积着一滩暗红色的血水,面积不小,反射着微弱的光。
妈的……这是在放血?放了多久了?萧绝感觉脑子嗡嗡的,失血过多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他记得自己身上的旧伤刚养利索,正准备溜达去瞅瞅手下人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见了能流口水的王员外家大小姐——流口水?能有这死太监摘下面具时让他愣神的那一下来得带劲?
他当时还龇牙咧嘴地想:那大小姐别是这死太监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吧?长得得多惊天动地?
然后……然后就他妈没有然后了。记忆断片在此,再醒来就是这修罗场。
他极其轻微地、几乎无声地叹息了一下。死之前怕是见不到那位能让流口水的大小姐了,真是可惜。不过……好歹是折在这公变态手里,也算死得其所,够档次?萧绝苦中作乐地胡思乱想。
“傻乐什么呢,萧楼主。”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地牢里只有血滴落的寂静。
魏玠停下了擦拭刀具的动作,抬眸看向他。那双眼睛隔着纱巾,冷得像淬了毒的冰碴子,没有一丝一毫那晚书房对峙时的讥诮或是月圆夜濒死时的脆弱,只有纯粹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审视。
萧绝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干裂的嘴唇立刻传来撕裂的痛楚,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千岁爷……你就这么对待昔日……昔日我对你的不杀之恩的?”
这话问得他自己都想笑,虚弱无力,毫无气势。
魏玠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但那笑意未达眼底:“当初你不杀我时,就没想过今天?”
是啊,好问题。
萧绝他妈的真回答不上来。能怎么说?难道说“千岁爷您长得太合我胃口,一时没舍得下手”?那他估计会被当场片成生鱼片。
为美色所迷,未遂,最终为美色所死?这他妈简直是江湖年度最憋屈死法,没有之一。
“今日落在九千岁手里,”萧绝索性破罐子破摔,喘着气,挤出点玩世不恭的调调,“要杀要剐……麻利点。”
“谁说要杀你了?”魏玠的声音透过纱巾,显得有些闷,却更加阴森森的,“而且……这些活儿,可麻利不得。”
他说着,放下了手中的柳叶刀,转而拿起旁边托盘里另一件工具——一把小巧却异常锋利的钩状器具。
萧绝看着那闪着寒光的钩尖,心里骂了句娘,彻底放弃了交流的打算。他闭上眼,准备迎接下一波酷刑。
意识再次沉入黑暗之前,他最后的念头居然是:还好……这死太监没划老子的脸……老子如花似玉的帅脸保住了……
…
不知又过了多久,或许很久,或许只是一瞬。
萧绝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房梁——是他无影楼总部自己卧室的房梁。
身上依旧疼得钻心刺骨,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抗议。但那种被吊挂、任人宰割的束缚感消失了。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床边围着一张张熟悉的脸,都是他的心腹手下,一个个眼睛通红,表情像是死了亲爹。
“主子……您、您还好吗?”一个手下带着哭腔问道,想碰他又不敢,手悬在半空,颤抖着。萧绝现在的模样,确实骇人,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被白色的绷带层层包裹,活像个刚被蹂躏过的木乃伊。
“我……昏迷了几天?”萧绝的声音依旧嘶哑,但比在地牢时稍微好了点。
“十、十天了!”手下抹着眼泪,“那晚您突然就不见了,我们翻遍了汴京城都找不到!第二天一早,您就突然出现在楼门口,就、就这样了……大夫说,您全身都是割伤,最深的是脖子那儿,差一点就……但奇怪的是,您好像被喂了极厉害的保命丹药,吊着一口气,而且身上的外伤也都被人敷过最好的金疮药了,不然、不然肯定撑不到我们发现……”
萧绝虚弱地听着,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结果又疼得他龇牙咧嘴。
这死太监……
真他娘的……
够讲究。
杀了么,没杀透。虐了么,虐个半死。临了还给你喂药敷药,确保你死不了,活受罪。
这他妈是什么品种的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