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郁霈四点半便醒过来,徐骁跟陆潮还在睡。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静静听着徐骁的呼噜声,从昨天的交谈来看他应该是个心眼儿不多的人。
陆潮脾气不太好,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傲气与桀骜,像一匹还未被人驯服、无法驾驭的烈马。
两人年纪都不大,和文思差不多,但性格上要差很多。
想到文思,郁霈不禁泛起伤感,不知道自己死后文思怎么样了。
郁霈抬手搭在眼睛上,希望他留下的天水班能牵绊住他,用责任押着他多活几年。
七点钟,徐骁的闹铃响起。
他迷迷瞪瞪翻了个身,把闹铃关了继续睡,反倒是陆潮先起来了,垂着眼皮一脸被吵醒的冷燥。
郁霈觉得好笑,唇角微弯莞尔一笑。
陆潮有严重的起床气,一坐起身就对上郁霈温柔缠绵的眼神,瞬间清醒了。
七点半,郁霈和徐骁一起下楼去食堂。
突如其来的一道光闪得郁霈眼一晃,无数道惊恐的眼神死死盯着郁霈。
他皱了皱眉,问:“徐骁,我这样子很难看吗?”
徐骁还没完全醒困,半个呵欠噎在嗓子眼儿里:“你?难看?”
郁霈尽量忽略掉那些不断追随的视线和惊讶的神情,“你但说无妨。”
“……我怀疑你在凡尔赛。”
郁霈没听明白:“凡尔赛?”
“……”徐骁绝望地想,他的美貌可能是拿审美换的。
食堂窗口几乎全提供扫码付款的方式,也有人用比较原始的饭卡,郁霈不动声色打量了一会。
“你吃什么?我请你。”徐骁看他发呆,出声叫他。
郁霈摇摇头:“不必了。”
他今天来食堂只是想看看路和购买方式,但他没看懂。
徐骁只当他是客气,随便帮他买了两只烧麦又拿了瓶牛奶,带他一起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郁霈谢过他,慢条斯理吃掉烧麦将吸管插进牛奶瓶。
奶香浓郁入口香甜,郁霈怔愣几秒,又含住吸管。
徐骁囫囵吃饭,时不时偷偷看郁霈,总觉得他吃起饭也赏心悦目,不发疯的时候还真讨人喜欢。
徐骁发了会呆,再一看时间快八点了,“我靠我快迟到了,我先走了哈。”
郁霈还没有熟悉学校环境,便在校园里走了走。
逛了一上午,郁霈在图书馆门口停下来。
他一进去就看到铺天盖地的书,管理员见他死盯着书架不动,走过来问他:“同学,你有什么要帮忙吗?”
郁霈思索片刻,问他:“这里的书能看吗?”
管理员被他怪异的问题问得一愣,图书馆里的书不能看,难道拿来摆设?
“你想看什么书?需要我帮你找吗?”
“有关郁兰桡的书有吗?”
图书管理员大概是没听过郁兰桡的名字,领他去机器前检索,很抱歉地告诉他没有这本书,转而问他:“你有没有范围广一点的资料?”
郁霈想了想,又问:“有记录民国十三年的书么?与京剧相关的事件。”
管理员输入关键词,屏幕上立即跳出图书放置地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京剧的没落与传承递给他。
郁霈找到空位坐下来,翻开书从第一页开始仔仔细细看,直到最后一页翻完。
关于他的记载只有一句话——
民国十三年,天水班郁大先生郁兰桡报国捐躯,年仅二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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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霈在图书馆静静坐了两个多小时,看着窗外人来人往。
不远处有个女孩子正蹲在地上喂猫,那猫也很亲人,躺平了肚子让她摸。
一男一女从窗外经过,女孩儿挽着对方手臂笑意盎然,男生顺手帮她理顺被风吹起的头发。
这个时代好像很好,但他却没有想象中高兴,只有一种无憾的怅然与茫然。
郁霈的灵魂来自民国十三年,如同游离的孤魂,不属于这个时代。
郁霈合上书还回去,回了寝室。
他身体素质还很差,收拾完床便觉得体力不支,只好撑着床等晕厥感过去。
陆潮上完课回来,一开门便看到郁霈撑着床一动不动,雪白的脚尖踩在栏杆上绷出明晰的踝骨。
白衬衣向上轻扯,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腰线。
陆潮站在桌边喝水,一声又一声的喘息不轻不重地往他耳里钻,简直是故意在骚扰他。
没完了?
“你能……”陆潮眸光突然一凝。
一颗鲜红的,血一样的小痣,恰好点在郁霈的脊椎正中央。
陆潮下意识哽了一下。
“嗯?”郁霈回过头。
陆潮喉结一滚,挪开视线:“没事。”
郁霈眼神淡然不含**,但给人的感觉更像是藏在薄雪之下的**,一不小心就会把人拽入深渊。
陆潮想,他真的很会勾引人。
郁霈头发长,洗衣服很不方便,捋了几次还是会落在盆里,没办法只好推门出来。
“陆潮,可否借我一支笔?”
“不可以。”
郁霈:“……行吧。”
陆潮听见他像是很委屈的语气,正想叫他不要试图撒娇,但一抬头,视线再次凝住了。
郁霈略微低下头,薄唇含着支铅笔。
纤细双手拢起长发绕了个圈,拿下铅笔随意一挽,露出白皙纤细的颈子。
陆潮视力很好,轻而易举看见他颈侧淡青色的血管纹路,很容易联想到冰凉皮肤下细微的脉动。
郁霈察觉到眼神,偏头看陆潮:“怎么了?”
陆潮清了下嗓子,扭头:“没什么。”
郁霈花了大半天把能穿的衣服洗出来,按了按酸疼的腰站在阳台上往下看。
晚风徐徐,郁霈轻哼了句:“历尽风霜万苦辛……”
“电话。”
“喂,电话!”
郁霈听见声音回头,视线还没聚焦就感觉有东西朝他砸过来,上一世死前的记忆让他本能做出反应,抬手一挡。
“啪”的一声,手机在他面前摔得满屏开花。
郁霈一愣,陆潮也是一愣。
他本来只是觉得这个吱哇乱叫的鬼铃声吵得人头疼,见他毫无反应便叫了一声顺手丢给他,没想到他不仅没接还躲开了。
陆潮捡起手机,自认理亏:“我赔你个新的。”
郁霈右手捂着心脏满头冷汗,嘴唇和手指都微微发着颤。
陆潮:“你……”
手机铃声简直是魔音穿耳,陆潮一滑接听,递到他面前,里头一道男声立刻咋呼起来。
“蹦迪来不来?”
郁霈被这个会说话的方块吓了一跳,不敢置信地盯了几秒又看向陆潮,没等他弄明白,那男人就开始叫他名字。
“郁霈,你聋了啊?”
郁霈试探性地对着那只方块说:“你是?”
“别装傻,晚上来不来?”
郁霈不知蹦迪是什么,但听对面这个人的语气大概率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便道:“不了。”
男人一听,顿时很不乐意:“不来?”
“嗯,我对蹦迪没有兴趣,不去了。”
“行了吧你,咱俩认识多久了我还不了解你,装模作样两天就憋不住了。”
郁霈说:“不会。”
孙乐见他真不来也没再强求随便扯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郁霈握着手机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小方块竟能隔空与人交流,不知道那人是在哪里?是和洋人的电话一样么?
小了点,样子也更好看点。
他摆弄两下,突然被碎裂的屏幕划出一道血口子,他下意识按住伤口,血迹已经顺着指骨往下流。
郁霈很轻地吸了口气,额角青筋狰狞鼓起,冷汗瞬间湿透整个脊背,倒霉的手机再次摔在地上,织出更密的蛛网。
陆潮就靠在门边,听了几句“蹦迪”“喝酒”就明白了,恐怕他是改邪归正给自己听。
诡计多端的gay。
这种戏码陆潮见得多了,郁霈这种明显就是很会耍心眼骗人的那种,于是站直身子准备回寝室,还没迈步就听见“啪叽”一声。
陆潮回过头。
郁霈脸色惨白,额角的冷汗已经把鬓发都湿透了。
陆潮:“喂,你……”
郁霈抬起头,双唇似乎蠕动了一下,接着眼皮一敛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陆潮眼疾手快捞住他面条似的身子,郁霈好像有感觉似的整个人歪在他怀里,脑袋恰好贴在他颈窝,而冰冷的嘴唇正正好好印在了他的喉结上。
操!
陆潮整个人都僵住,喉结不由自主滚了两下,下意识扯开他:“别装死,你……”
郁霈睫毛不断颤动,呼吸乱得跟筛糠一样,提线木偶似的垂着脑袋,陆潮皱起眉,忍下将他丢在地上的冲动。
“陆潮……”郁霈发出很低一声喘息,叫他的名字。
陆潮见他醒了,立刻说:“站直。”
郁霈喘了口气,抬起手撑住陆潮肩膀艰难站直,结果使不上力又险些栽倒。
他有些怕血,刺目的红撞入视线的那一刻,一颗无形的子弹再次穿透胸膛,击碎心脏打穿肺叶,血从筛子一样的身体往外漏。
他躺在漫天火光中,火舌吞噬戏服与头发,烧断的横梁卷着烈焰坍塌,他闻到浓烈的血腥,与皮肤被火灼烧到卷曲的收缩的焦味。
郁霈手脚冰凉,恶心感卷着喉管抽搐,猛地推开陆潮,膝盖重重跪在了地上不停干呕。
陆潮一伸手再次把人捞了起来,这才发现他好像并不是装模作样,是真的有点问题。
“你晕血?”
郁霈几乎无法思考,抓着陆潮手臂的指尖几乎深深陷进肉里,陆潮被他抓得生疼,看在他半死不活的份上没有立即抽开。
手臂传来濡湿感,陆潮低头一看,郁霈手上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崩得更大,几乎把他半只手染红。
“……”
陆潮把人带回宿舍,从抽屉里翻出两根碘棒和创可贴丢给他,郁霈看了一眼,但没动。
他还要等着人伺候?
陆潮深吸了口气压下脾气,负起摔手机的责任,把这尊大佛送到西天。
“手。”
郁霈已经稍微缓过劲,只是不知道这些东西怎样用,正想开口问,陆潮已经先一步拿过他的手放在桌上。
他撕开包装,掰了下细小棍体,洁白的棉签立即染成褐色。
郁霈本能缩了下手指,陆潮先一步按住他的手警告:“闭嘴,别喊疼。”
郁霈一怔,他本来也没要喊疼。
陆潮动作不算特别温柔,但也没故意弄疼郁霈,漆黑的额发垂下来遮住眉眼,从郁霈的角度能看出十分优越的骨相。
“陆潮……”
“闭嘴。”
郁霈沉默了下,依言闭上嘴将道谢咽了回去。
他性子比想象中要更烈,放在天水班会被他亲自教训,不过他能养出这种脾性,想来应该是世家少爷,也轮不到他教训。
郁霈想到天水班,又有些难受。
陆潮帮他处理完伤口,又顺手抽了几张湿巾把他指缝里的血迹清理干净,深吸了口气,把这一切归为他扔手机理亏,而不是可怜他。
“闭嘴。”陆潮站起身,看着郁霈再次警告。
郁霈:“……?”
陆潮说完,拿起自己手机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郁霈:“……?”
陆潮:好看没有用,我是直男。
历尽风霜万苦辛——引用自《春闺梦》唱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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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春潮带雨(新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