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桌前,宁王一家围坐在一起用膳。宁王妃一边往宁王碗里布菜,一边关切地问道:“学子们闹得有点厉害,南宁军那边怎么样?不会也跟着闹起来吧?”
宁王将宁王妃夹过来的菜放进嘴里,嚼了嚼,露出享受的表情:“王妃夹的菜就是香!”
宁王妃无语地睨了他一眼。
宁王妃姓白,名慕雅,是苏城前知府的小女儿。二十年前在苏城也是出了名的美女兼才女,玲珑心思,蕙质兰心。如今年近四十,容颜没有多大改变,身上的典雅之气却愈发浓厚,让人见了有种‘岁月不败美人’的感叹。那深情的桃花眼连瞪人都带着爱意。
宁王挨了她一眼刀子,不但不收敛,还很受用地补了一句:“我家王妃长得好看,还爱我!真好!”
宁王今年四十有三,挺拔的身姿,染了风霜的面庞,正经时,看起来沉稳、睿智,不正经时,却是个炫妻狂,每天都要炫耀他的王妃八百回。
宁王妃受不了他,抬手拧了一下他胳膊上的肉,板着脸道:“跟你说正事,打什么岔,嗯?”
宁王连忙告饶。
宁王妃这才松开他。
南宫飞扬见宁王总是不肯正面回答宁王妃的提问,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忙问:“爹,该不是南宁军那出事了吧?”
面对儿子,宁王恢复了正经模样,解释说:“没出事,南宁军那群人闹不闹,跟学子们的态度根本不相干。”
“可我怎么看你忧心忡忡的?”宁王妃不放心道。
宁王轻叹了一口气说:“我真正忧心的是悔儿那丫头。”
“悔儿怎么了?”宁王妃问。
“那丫头自小在军中长大,军营就是她的家。等下个月裁撤南宁军的文书颁布下来,南宁军这个家就散了,那丫头心里不知有多难过呢!”宁王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想想有些后悔当年把她留在北城,若是一开始我就将她送回京城,她也不至于吃这许多苦。”宁王连叹几口气,神情里满是愧疚。
南宫飞扬却从宁王的话中捕捉到一个重要信息:吴悔是在军中长大的,而非山中长大的,也就是说吴悔并非观月山上的土匪,那他就不用担心自己给土匪送嫁妆的事被拆穿了。
南宫飞扬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抬头见宁王仍未宽心,也跟着劝了几句:“爹,您别担心,等悔儿妹妹到了咱们家,我会像亲哥一般疼她,定叫她在咱们家每天都过得开心。”
宁王看着南宫飞扬,突然想起三年前的事。那时,南宫飞扬偷偷跑到北城说要参军,将来当南宁军的主帅。十六岁的少年一身稚气,天真而热烈。如今那份稚气几乎不见了,身上多了几分沉稳之气,有了大人的模样。
“你以前吵着闹着要参军,现在已经放下了?”宁王问他。
南宫飞扬没料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愣了一下,方道:“早就放不了。”
南宫飞扬嘴上说放下了,可眼里的光却灭了。
宁王瞧的真切,但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能换个话题:“等忙完南宁军的事,该给你说门亲事了。”
“雅儿,你说呢?”宁王又转头问宁王妃。
宁王妃笑着应道:“是该说门亲事了。”
南宫飞扬耳根发红,低头扒饭当作没听见。
却听宁王美好地畅想起来:“等他成了亲,王府里的大小事情就交给他们夫妻管,咱俩尽管逍遥快活去。”
南宫飞扬一口饭差点没噎着。
日升月落,晨光微现,早起的人们,发现不知何人在府衙的告示墙上贴了一篇题为《致天下学子》的文章。
文章先是讲述了朝廷最初组建南宁军的目的,分析了南宁军组建之后,当今皇上在不同阶段所作出的英明决策,大力颂扬了皇上的功绩。
接着,文章分析了粮草供应、兵器锻造、朝廷决策等对南宁军打败北越所起到的关键作用,表明打败北越并非宁王一人之功,也非南宁军一军之功,是南越上下一心,君臣一心,军民一心,共同对外的结果。
再往下,文章痛斥诸位学子,一叶障目,不知形势变化,不懂民生艰辛,不思家国未来,自己鼠目寸光,却来质疑皇上和朝廷的深谋远虑。文章建议各位学子再次联名上书时,在折子后面附上一篇以“南宁军存续之利弊”或“精兵简政之利弊”为题的文章,以供评判对方是真心为国,还是盲目跟风。
文章最后批驳了那些心思不正的人。说他们在战时未写只言片语鼓舞人心,却在天下太平之时,卖弄口舌,搬弄是非,妄图借悠悠之口,挑拨君臣关系,自己再来当那“拨乱反正”的功臣。文章以恳切之语,提醒朝廷、百姓和诸位学子,切莫中了这些奸佞之人的奸计。
文章分析透彻,言辞犀利,众人见此文章,一片哗然。有人醍醐灌顶,幡然醒悟,有人暗自咬牙……
皇上见此章,赞赏地连连点头,额头上的抬头纹都跟着舒展了不少。
“南宁军之事也议论许久了,诸位爱卿都是栋梁之材,不如依文章所言,每人以‘南宁军存续之利弊’和‘精兵简政之利弊’为题,各写一篇文章交与朕,朕也好生比较一番,看看是否真是朕一意孤行了。”
皇上脸上笑着,目光却充满威严。
百官见此纷纷垂首,噤若寒蝉。
早朝散了之后,文武百官纷纷差自己的人去查写文章之人。然而,各路人马找了一天,都没找到。
于是,众人开始通过笔迹、文风推测谁才是真正的写文章之人。
因为文章所用字体为簪花小楷,而司徒清婉写的簪花小楷和才华是京城出了名,于是众人纷纷猜测文章是司徒清婉写的。只是,没多久,司徒清婉就站出来澄清,说文章并非她所写。
众人再一次失了方向。
茶楼酒肆历来是消息的传播地,醉香楼甚至出了一个榜,把大家议论最多的人名都写了上去,供大家投注。
榜上之人有朝中大臣,比如宁王南宫倾、丞相司徒轩、御史大夫刘光远;也有大家熟知的才子、才女、大儒,比如南宫飞扬、国子监祭酒宋长风等;还有一个无人知道是谁的名字——吴悔。
“吴悔”这个名字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要求写上去的。大家问他吴悔是谁,老头说吴悔是南宫飞扬未来的世子妃。大家都笑他说疯话,因为整个京城的人都觉得南宫飞扬的世子妃非司徒清婉莫属,就算不是司徒清婉,也会是个世家贵女,绝不会是个无名小卒。
老头却坚持己见,并在酒楼另外压了一百两,说如果南宫飞扬未来的世子妃不是吴悔,那么这一百两银子就是他请大家喝酒的钱。大家看在那一百两的份上,就把“吴悔”的名字加到了榜上。
“吴悔”那个名字一直无人在意,直到第二天傍晚,另外一个拄着拐杖、腿脚不便利的老头又投了“吴悔”。
前一个老头无人认识,后面这个腿脚不便利的老头,京城里却是有不少人认识。他叫刘柏,京都人士,曾是南宁军的一名副将。戎马一生,去年在作战中伤了腿,无法再上战场,这才回了京。他的儿子刘光远是现任御史大夫。
见刘柏投了“吴悔”,有人好心地将“吴悔”这个名字是如何来的告诉他,让他换个人投,压中的几率比“吴悔”更大。
刘柏却说他就是冲着吴悔来的,然后像前一个老头那样在酒楼压了一百两银子,赌吴悔就是南宫飞扬未来的世子妃。
那人从中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虚心请教刘柏:“不知这位‘吴悔’是何许人也?”
刘柏却卖起了关子:“一个即将名动京城的女子。”
刘柏大笑着离去,众人的好奇心却被勾了起来。
宁王妃听了醉香楼赌注之事,也敏锐地捕捉到一些不寻常的信息。等宁王忙完公事回房休息时,便同他问起此事。
“醉香楼的榜上有一个叫吴悔的人,有俩老头在茶楼下了赌注,赌吴悔便是飞扬未来的世子妃,你收养的女儿不就叫这个名字吗?”
宁王妃语气跟聊家常一般,但宁王还是听出了一点点质问之意。
“是叫那个名字。”宁王答道。
宁王妃紧接着问:“榜上之人指的是她?”
宁王点头。
宁王妃的眼神一点点犀利起来:“你昨天突然提到飞扬的婚事,今天就出了这么一个事,该不是你授意的吧?”
“绝对不是!”宁王举手发誓。
宁王妃不信,宁王连忙说了自己的猜测。
“在醉香楼押了一百两银子的第一个老头我猜是‘鬼医’楚云天。曾经,楚云天想收悔儿为徒,但悔儿根本能耐心学医,从楚云天那里骗走许多灵丹妙药,却连一声师父都没喊。楚云天对她是又爱又气,时常会整点事情让她闹心一下。赌注的事,可能是楚云天想的新招数。你想啊,原本要当哥哥的人,突然被说成是未来夫君,可不是挺闹心的吗?”
‘鬼医’楚云天,医术出神入化,只是脾气古怪,合其眼缘者,看病分文不收,不合眼缘的,予万金亦不为所动。惹他不痛快了,他顺手给人下个毒也是常有的事。
宁王妃听说过楚云天的事迹,勉强信服,又问:“那刘柏呢?他可是你的老部下。”
宁王解释说:“反击楚云天最好的的方式就是无视,不在意,顺水推舟。楚云天见打击不到悔儿,没了乐趣,自然就会放弃。刘柏这么做可能是悔儿授意的。”
宁王妃想起宁王之前说过,吴悔身体未愈,此次由楚云天和他的关门弟子聂小五亲自护送入京。楚云天既到了京城,吴悔肯定也到了。若刘柏是吴悔授意的,那相当于是吴悔自己搅进了这件事里。
宁王妃委婉地提醒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啊,将来悔儿与飞扬若是没成,恐对悔儿的名声有碍。”
宁王想起吴悔那欲将京城第一美男子掳回北城当相公的志向,以及她那敢做敢为的性子,一时也做不了决断。
沉思片刻,宁王反问宁王妃:“一个人不在意什么好名声,坏名声,喜欢了就去做,活得潇洒肆意,是不是也挺好?”
宁王妃眨眨眼:“悔儿是这么一个性情啊?”
宁王说:“她是。”
宁王妃闻言便知道从宁王这是讲不出个规矩来了,想了想,还是丑话说前头:“悔儿将来要是爱而不得,可不赖我跟我儿子啊!”
宁王点点头:“自然怪不到你和飞扬身上!”
于是,醉香楼的赌注,就被夫妻俩先搁一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