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投降 第21章 第 21 章

“怎么没跟上来，人太多了，你得跟紧点。”

虽然被两个妹妹缠着，但林启川其实一直在留意后面的林玺，不过给韩舒月买个冰激凌的功夫，后面就没有她的人影了，心急火燎地原路返回，却见她呆呆地站在人群里。

可就在他抓她手臂的前一刻，林玺灵巧躲开了，手向后缩了缩，拒绝配合的姿态。

林启川一愣，注视她戒备固执的脸。

见不得她又露出性格里阴郁孤僻的一面，这会让他陷入自责的怪圈：今晚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是否因为两个亲妹妹的到来，让她感到被冷落被忽视，才露出这种被抛弃的神情。

站在流动的夜市人潮之中，林启川和林玺却是静止的。

两人暗暗僵持，一个想拿出哥哥的威仪却又担心掌握不好分寸，一个长出一身逆鳞，再不做柔顺听话的乖女孩。

林玺黑色的眼珠子里闪动着不驯的光，望着林启川，很快又败下阵来，垂着眼皮，食指默默伸向她的左前方——那个卖麦芽糖的摊位。

她就是要吃那个糖，也要韩舒月两姐妹一样的待遇：想要什么，哥哥就二话不说买什么。

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林启川明白了她的意图。

这一次他没有再阻拦，或是再次教育她吃糖容易蛀牙，而是默不作声地挤开人流，站到小摊前掏钱包。

林玺目光复杂地望着他的背影，黑黢黢的眼睛里全是他的影子，胸臆间那股堵塞不畅的感觉渐渐消失，氧气重新灌入胸腔。

“拿着，睡前记得刷牙。”

林启川塞了一包麦芽糖到她手里，像天底下绝大多数哥哥，一边花心思纵容着妹妹，一边又不放心地揪着她耳提面命，就怕她太过任性出门吃亏。

想吃的糖买来了，林玺又奇怪地不接，执拗地盯着哥哥，显然又有了奇怪的新想法。

“可是你说会蛀牙。”她说，“蛀牙了会怎么样？”

林启川发现这小孩远远要比韩舒月她们要难搞得多，但还是耐着性子罗列：“会牙疼，一堆口腔疾病，还有——”

他端详她标致的鹅蛋脸，无法想象她长大后顶着这样一张清丽的脸，却在冲人微笑时露出一口黑乎乎还坑坑洼洼的烂牙，说：“关键是，长了一口烂牙的人一般都好看不到哪里去。”

林玺试图在哥哥脸上寻找开玩笑的迹象，但发现他一本正经，并不是在故意吓唬小孩。

“那我不要了。”她扭过脸，语气坚决，“以后我也不会吃一颗糖。”

“真不要？”

“不要！”

“那这袋糖怎么办？难道让我吃？”

“不行！”林玺扭头强烈反对，“哥哥要以身作则，你也不能吃。”

林启川浅浅笑了小，欣慰于她终于不是刚才那副怪样子。

两人没有急着与前方的两姐妹汇合，而是放慢了速度，缓缓地跟着人流移动，林启川从那袋麦芽糖里取出一颗，递给林玺：“吃吧。”

林玺已经不馋了，想当然地拒绝：“我说了我不——”

“不是说以后再也不吃糖了吗？”

林启川打断她快要脱口而出的拒绝，总是很淡然的眼眸里暗藏着几分柔光，也许只有同样具有哥哥身份的人，才会懂这样细微处显露出来的温柔。

“记住这颗糖的甜。”他笑着解释这颗糖的用意，“吃不到的时候，肯定会想念的。”

林玺葱白的手接过这颗散发薄荷清香的白色手工麦芽糖，虽然不懂哥哥后面这句话的意味，但她记住了那句“记住这颗糖的甜”，郑重将这小小一颗放进嘴里，任由麦芽糖甜而不腻的滋味在她舌上蔓延开，她抬眼向哥哥望去，他也在重复同一动作，专注地品味嘴里那颗香醇的糖，双手悠闲插兜，目视着周围的人，嘴角的笑意比刚才要浓。

这是人生头一次，林玺发现一颗糖可以那么甜，在这一颗糖的时间里，她享受着和哥哥在一起的感觉，这种感觉是自由的、惬意的，也是富有安全感的。

她不用再次害怕被丢下，因为他总会回头找到她，带她回家。

她的眼睛控制不住地偷偷观察哥哥，崇拜一个人会从模仿他开始，于是她也悄悄将双手插进外套口袋，学着器宇轩昂的哥哥，心里甚至暗暗发誓，她要变美变聪明，长大以后她也要像哥哥一样，不做芸芸众生里的尘埃，她要闪耀，要做发光的金子。

林启川口渴买水，林玺没有乱走，乖乖在他身边站着。

买水的摊位邻近一个网红摊位，因为有人趁乱插队，几个人吵起来了，越吵越凶，行人们不得不绕着这几个人走，也免不了撞到了还是小孩子的林玺。

林玺一个趔趄，在原地站好，受不了总是被人撞到碰到，小心翼翼瞥了一眼正往钱包掏钱的林启川。

脑海里浮起刚才林启川牵着韩星月的画面，韩星月吵着要和哥哥手牵手，林启川一开始也拒绝，后来架不住她一直坚持，只好妥协了，再后来，韩舒月也要同等待遇，哥哥的两只手都归了她们俩。

林玺在后面酸溜溜看着，那种发自血缘的亲密感令她艳羡，她跟哥哥相处那么久，哥哥还从来牵过她，而且她总觉得，就算她吵个不停，哥哥也只会嫌吵把她轰出房间。

这就是明晃晃的亲疏有别。

明知会被拒绝，林玺仍旧铤而走险地伸出手去，行为和小偷无异，面上酷酷的毫无表情，其实心脏已经开始加速跳动。

软嫩的小手触到林启川自然垂放在身侧的手掌，那是完全不同于女孩子的皮肤触感，林玺受惊似的迅速把手缩回，又不甘心就这样半途而废，轻咬着唇瓣，又把心一横将手伸出去，小手主动包裹住比她更宽大温柔的手掌。

林启川略微吃惊地看向她。

“这些人老撞我。”

林玺脸一热，给自己的主动靠近找了个听上去还算合理的台阶：“是看初中生好欺负吗？”

恰巧在这时，有人又不长眼睛似的朝她这边挤过来，林启川包裹住她的小手，眼疾手快将她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带着她迅速离开了这块闹哄哄的地方。

然后他手一松，放开了她。

林玺不高兴了，韩星月可以一路牵着哥哥，为什么她不可以？

她倔强地又将手伸过去，狗皮膏药一样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对上他疑惑的眼睛，她委屈又理直气壮：“哥哥刚才就是这样牵着韩星月的，她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明明我也是你的妹妹。”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声音很响，却底气却无。

林启川听出她语气里的较劲，联想她整个晚上格格不入的表现，大约确实很在意是不是他妹妹这件事。

毕竟他的两个妹妹，就在前方的某处等着他。

“就因为不高兴了一晚上？”

伸过来的小手他不再拒绝，就这样包裹着她冻得有点僵的手，带着妹妹穿梭在人群里，做哥哥做得十分称职。

韩舒月和韩星月姐妹正在烤红薯的摊位前逗留，林启川一眼就看到了她们。

他停住，转身，同时也松开了林玺已经被他捂热的手，他语气温和：“麦芽糖也吃了，也牵着你走了一段路了，现在感觉到公平了吗？”

林玺看他瞳色漆黑的眼睛，想说其实没有，其实还差得远。

麦芽糖是她求来的，牵手也是她主动，如果费尽心思地去证明她得到了公平，那其实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不公平的表现。

毕竟倘若是亲妹妹，是不会执着于有没有得到公平。

林玺小小年纪，已经明白了某些时候，至少在哥哥面前，最好糊涂一点，一无所有的人最好不要太过较真，因为一定会输。

她嘴角上翘，如他所愿地点头，让今晚的所有不愉快揭过去。

想起那颗麦芽糖，那香醇甘甜的滋味似乎停留在唇齿间：“谢谢哥哥。”

人来人往的街边，她声音和笑容一样甜美，“谢谢哥哥为我做的一切。”

林启川知道收敛起孤僻性子的林玺很讨人喜欢。

但没想到，用那双乌黑干净的眼睛看着他、对他说“谢谢”的林玺，会让他想起刚才吃掉的那颗麦芽糖，单纯的清甜，余味绵长。

在这样不起眼的一天，乱糟糟的环境里，她真心诚意地对他道谢。

那是一种少有的成就感，以致他怀疑，来自他微小的善意，在不经意间改变了她的人生轨道。

他揉揉她的头顶，泛起的笑意里含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纵容：“兄妹间不说谢谢。”

这一晚的体验新奇又富有烟火气息，林玺饱足地躺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里都是跟哥哥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哥哥提醒她要刷牙，她没有做到，那颗麦芽糖滋味太好了，以致她私心里希望这颗糖的余味在她口腔里留得久一点。

以后不吃糖了——

昏昏沉沉闭上眼睛前她对自己说。

长大以后，她想拥有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林启川在母亲家里又住了一个多星期，才回到父亲林隆胜那里，为了欢迎哥哥回家，林玺将花园里最早开放的洋牡丹摘下来，插在花瓶里，摆在了哥哥的书桌上。

芳姨在打扫林启川的房间，见她跟爱囤货的小仓鼠一样跑进跑出，花园里的好东西几乎都被她薅下来，藏在了林启川的房间，笑眯眯打趣小女孩：“哥哥回家你就这么高兴？”

平时在家她的存在感很微弱，也不知道是出于谨言慎行还是什么原因，连话都很少，特别是这段长长的冬季假期，她都闷在房间里看书学习，田清叫她出去逛商场买衣服也不去，都快读成书呆子了。

一听说林启川回来了，她好像终于结束了冬眠期，开始四处活动了。

林玺很爽快地承认了，眉飞色舞说：“全家人里，我最喜欢哥哥了。”

“哎呀，这胳膊肘拐的，小心别让你小姨听到，会吃醋的。”

“嘘！芳姨帮我保密。”

林玺竖起食指做可爱的表情，“小姨和哥哥并列第一，这样谁都不会伤心，对不对？”

“小滑头。”

膀大腰粗的芳姨笑呵呵的，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机灵劲。

林启川回家以后，林玺又霸占了他另一半的书桌。

但夜晚的时间，其实聊得很少，两人差了六岁，圈子和阅历的差距摆在那里，他嫌她幼稚，她也会懊丧地发现哥哥的圈子她一个初中生完全融入不进去。

他有他自己的聊天对象。

交流更多花在学习上。

在她的努力不懈下，她的功课已经追上同班同学，但基础上的薄弱使得她只能在班级中流徘徊，作为一个在美国出生读书的孩子，想要在国内做尖子生，她还得付出比同龄人更多的时间精力。

林启川留学的材料已经寄出去，现在就在等offer的阶段，目前更多的精力花在大学课程的预习上，晚上他会腾出时间辅导林玺。

好在林玺脑子聪明，不需要他花费太多力气和口舌，碰到比较深奥晦涩的数学难题，他会多讲两遍，林玺的基础决定了她不可能第一时间理解吃透，但她会顺着他的思路刻苦钻研，去大量花时间啃教材，直到完全搞明白为止。

她就是那种老师特别爱教的学生，天赋和勤奋她都具备，持之以恒下去，很难不出成绩。

林启川也辅导过两个妹妹，不得不承认，都是同龄人，但林玺在读书这方面最天分。

韩星月还好一点，但韩舒月实在不是块读书的料，教起来格外费劲。

夜晚对林玺来说是一天之中最幸福的时间，但当她看到哥哥桌上那些厚的跟钻头似的外文书籍，她的心总是会悄然一沉，她知道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再过几个月，等天气热起来，花园鲜花盛开的时候，哥哥就要远行了。

但命运总是给她开那种猝不及防的玩笑。

哥哥离开家的日子比她想象的要更早。

哥哥的爷爷摔了一跤，骨折伴随轻微脑震荡，心事重重的奶奶在老伴住院期间不幸脑梗，也入院治疗。

孝顺的林启川决定在出国前，陪伴在两位抚养他成人的老人身边，方便照料。

而这也意味着，他要搬出父亲的家，也许在他夏天出国前，都很少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