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让我们下个周末回家吃饭。"顾清歌放下手机,声音平静,"刚好星遥也满月了。"
姜晚正弯腰给星遥换尿布,手指突然僵在半空。冰凉的恐惧顺着脊背爬上来——她没有告诉过顾清歌,自己最怕的就是这种家庭聚会。福利院的年夜饭,同学家的生日派对,剧组的中秋聚餐...每个欢声笑语的场合都在提醒她,自己是没有根的人。
"晚晚?"顾清歌走近,接过她手里的小衣服,"你手在抖。"
姜晚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可能是没休息好。"她不敢说,每次看到顾清歌和林阿姨通话,那种酸涩的羡慕都会让她喉咙发紧。林阿姨是顾清歌最好朋友苏念的妈妈,这些年待顾清歌如同亲女儿。
顾清歌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没再追问,只是熟练地帮星遥穿好衣服。阳光透过窗帘照在婴儿粉嫩的脸颊上,小家伙咧嘴笑了,露出无牙的牙龈。
"她越来越像你了。"顾清歌轻声说,指尖轻触星遥的脸蛋。
姜晚眼眶突然发热。在这个世界上,星遥是她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这个认知既甜蜜又苦涩。
"你...跟林阿姨说了星遥的事?"她努力控制声音不发抖。
顾清歌点头:"发了照片。她问孩子叫什么名字。"
"她喜欢吗?"
"她说'比清歌小时候好看'。"顾清歌嘴角微扬,随即正色道,"晚晚,如果你不想去..."
"我去!"姜晚脱口而出,随即为自己的急切红了脸,"我是说...星遥应该见见林阿姨。"
顾清歌静静看着她,目光如X光般穿透她脆弱的伪装。姜晚局促地绞着手指,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最怕顾清歌这种眼神,仿佛能看透她所有不堪一击的伪装。
"好。"最终顾清歌只是简单应了一声,转身去冲奶粉。但姜晚注意到,她的背影比平时僵硬了几分。
夜深人静,星遥在小床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姜晚睁着眼看天花板,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七岁那年冬天,福利院的暖气坏了。她蜷缩在薄被里,听着远处传来《铃儿响叮当》的歌声——那是附近商场在准备圣诞活动。护工阿姨好心给她多加了条毯子,说:"小晚乖,等你长大了,也会有家人过圣诞的。"
十八岁考上电影学院,室友的父母大包小包来帮忙铺床。她只有一只旧行李箱,里面装着福利院阿姨送的毛巾和牙具。那天晚上,她躲在卫生间哭湿了整卷纸巾。
二十三岁,她第一次跟顾清歌去苏念家。站在那栋带花园的别墅前,她像个误入仙境的灰姑娘,连门铃都不敢按。那天林阿姨虽然礼貌但疏离,问她"家里是做什么的",她只能诚实回答"我没有家人"。
一滴泪滑入鬓角。姜晚慌忙擦去,却听到身旁顾清歌翻身的声音。
"睡不着?"黑暗里,顾清歌的声音格外清晰。
姜晚咬着唇摇头,随即想起对方看不见。"有点紧张,"她小声承认,"林阿姨她..."
一只温暖的手覆上她的。"林阿姨很喜欢你上次送的丝巾,"顾清歌突然说,"她每次参加茶会都戴。"
姜晚愣住了。那是去年林阿姨生日,她跑遍半个城才找到的限量款。当时林阿姨只是淡淡说了声谢谢,她以为早就被束之高阁了。
"真的?"
"嗯。"顾清歌的手指穿过她的,"她还跟朋友炫耀,说是'清歌的女朋友'送的。"
"女朋友"这个词像一块蜜糖,在姜晚心里化开。她转身埋进顾清歌怀里,嗅着熟悉的淡香。"清歌,"她闷声说,"我害怕...怕自己不够好..."
顾清歌收紧手臂,下巴抵在她发顶。"傻瓜,"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已经是最好的伴侣,最好的妈妈,还需要证明什么?"
姜晚抓紧她的衣襟,泪水无声浸湿了睡衣前襟。在这个安全的怀抱里,她允许自己脆弱片刻。
真正站在苏家别墅门前时,姜晚的掌心全是汗。星遥在她怀里睡得正香,粉色连体衣衬得小脸像朵樱花。顾清歌一手提着礼物,一手按响门铃。
门开了,林阿姨站在那里,深蓝色旗袍衬得气质雍容。姜晚下意识屏住呼吸。
"来了?"林阿姨的目光直接落在星遥身上,嘴角微微上扬,"快进来,外面风大。"
客厅里飘着饭菜香,苏叔叔正在摆碗筷,见她们进来,笑容满面:"小姜来啦!星遥又长大了!"
姜晚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递给林阿姨。当那双保养得宜的手接过星遥时,她注意到林阿姨眼神瞬间柔软下来,连声音都轻了八度:"小乖乖,我是林奶奶..."
这一幕像钝器击中胸口。姜晚突然想起福利院的老照片——她从未见过的外婆,是不是也曾这样抱过襁褓中的母亲?
"小姜?"苏叔叔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听说你最近在写剧本?"
饭桌上,苏家人聊着家常,不时逗弄醒来的星遥。姜晚小口喝着林阿姨特意准备的补汤,听他们讨论星遥的未来教育,喉咙发紧。这些最普通的家庭对话,对她而言却像外星语言般陌生又向往。
"晚晚小时候学过钢琴吗?"林阿姨突然问。
姜晚的勺子"当"地碰在碗沿上。"我...没机会学。"她轻声说。
餐桌瞬间安静。顾清歌在桌下握住她的手。
"那正好,"林阿姨神色如常地给星遥擦口水,"我书房那架斯坦威可以派上用场了。三岁开始学最好,手型..."
姜晚鼻子一酸。这种自然而然的接纳,比任何刻意的安慰都更让她心颤。她低头猛喝汤,不敢让人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饭后,林阿姨拿出一个锦盒:"给星遥的满月礼。"里面是一对纯金手镯,刻着"平安喜乐"四个字。
"这太贵重了..."姜晚不敢接。
"就当是爷爷奶奶给的心意。"林阿姨不容拒绝,又拿出一个小盒子,"这是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枚翡翠吊坠,碧绿如水。"这是我年轻时收的,"林阿姨语气平淡,"看你戴着合适。"
姜晚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盒子。在她破碎的人生里,从未想过会有人给她这样珍贵的礼物。这个简单的动作,填补了她心底某个永远空落落的角落。
"谢谢...林阿姨。"她鼓起勇气叫得亲近些,声音细如蚊呐。
林阿姨愣了一下,随即微笑:"去试试合不合身。"
洗手间里,姜晚对着镜子戴上翡翠。镜中的女人眼圈通红,像个收到圣诞礼物的孩子。她打开水龙头,让哗啦的水声掩盖自己的抽泣。二十八年了,她终于感受到了家的暖意...
门被轻轻推开,顾清歌无声地走进来,从背后抱住她。
"很适合你。"她吻去姜晚颊上的泪,指尖轻触翡翠,"像一直就该属于你。"
姜晚转身埋进她怀里,泪水浸湿了对方的衣襟。"清歌,"她哽咽着,"我想我爸妈了..."
顾清歌只是更紧地抱住她,像要揉进骨血里。"今晚,"她贴着姜晚的耳朵说,"我带你去看星星。"
回程的车上,星遥在后座咿咿呀呀。姜晚摩挲着胸前的翡翠,看夕阳为顾清歌的侧脸镀上金边。
"下周,"她突然说,"我们去看看我爸妈吧?带星遥去扫墓。"
顾清歌握紧她的手:"好。"
暮色渐浓,车驶向她们共同构筑的家。那里有等待喂奶的星遥,有共享的梦境,有足以温暖余生的爱。姜晚轻轻哼起摇篮曲——这是她记忆中,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