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皇太后所居的慈宁宫内却暖意融融。上好的银霜炭在错金螭兽炉中无声燃烧,散发出松木的清香,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意。殿内陈设古朴典雅,多宝阁上摆放的不是金银玉器,而是些上了年头的古籍、一方古砚,以及一盆长势极好的兰草,无声彰显着主人清贵雅致的品味。
皇太后萧氏(与皇后同姓,却非一族)斜倚在临窗的紫檀木嵌螺钿贵妃榻上,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墨狐皮毯。她年过花甲,鬓发如银,但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套简单的白玉头面。眼角唇边虽布满了细密的皱纹,但那双眼睛却不见浑浊,反而沉淀着岁月赋予的睿智与洞察,偶尔开阖间,精光内蕴,令人不敢直视。
她手中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一串沉香木佛珠,目光却落在窗外一株叶子已落尽大半的海棠树上,似在欣赏,又似在出神。
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和内侍恭敬的通传声:“皇后娘娘到——”
皇太后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准许。
皇后今日穿着一身正红色蹙金绣彩凤纹宫装,头戴九尾凤钗,珠翠环绕,妆容精致,仪态万方。她步履从容地走进殿内,带来一阵馥郁的龙涎香气,与殿内清雅的松香形成了微妙的对峙。
“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凤体安康。”皇后屈膝行礼,声音温婉柔顺,无可挑剔。
皇太后这才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皇后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皇后心中没来由地一紧。她并未立刻叫起,而是任由皇后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过了足足三息,才仿佛刚反应过来般,微微抬手:“皇后来了,平身吧。赐座。”
“谢母后。”皇后依言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膝上,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听闻母后近日偶感风寒,儿臣心中甚是挂念。特意让人寻了些上好的血燕窝和老山参送来,给母后补补身子。”
皇太后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像是笑了笑,又像是没有:“你有心了。人老了,不中用了,一点风寒就拖拖拉拉好些日子。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精力旺盛。”她的话意有所指,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皇后依旧平坦的小腹,“皇帝子嗣单薄,至今唯有太子一脉,皇后还要多加爱护才是正理。”
皇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袖中的手指却微微蜷缩了一下。她入宫多年,怀孕五周时见红没有保住,此后便再无动静,这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她强夺了死去林妃的儿子养在自己宫内,就是现在的太子。太后此言,看似关心,实则是在提醒她根基并非如表面看上去那般稳固。
“母后教训的是,是儿臣无能。”皇后垂下眼帘,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责。
皇太后不再接话,转而拿起手边小几上的一本佛经,随手翻动着,状似无意地问道:“太子近来如何?哀家有些日子没见着他了,心里怪想的。”
皇后心中一凛,知道正题来了。她谨慎地回答:“回母后,太子一切安好,只是近日课业繁重,陛下严苛,儿臣不敢让他有丝毫懈怠,以免辜负陛下和母后的期望。待他功课稍缓,儿臣立刻带他来给母后请安。”
“课业要紧,但身子骨更要紧。”皇太后放下佛经,目光重新落在皇后脸上,那目光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太子年纪尚小,才四岁稚龄,莫要逼得太紧了。哀家听说,他前几日在御花园跑跳时摔了一跤,磕破了膝盖,可有此事?”
皇后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薄汗。那日太子确实摔了一跤,但此事已被她严令封锁消息,太后久居深宫,是如何得知的?
“劳母后挂心,只是小磕碰,并无大碍。”皇后强自镇定地回答。
“是吗?”皇太后轻轻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皇后心上,“哀家还听说,太子身边伺候的乳母和宫女,近日换了不少生面孔?连跟了他两年的那个贴心嬷嬷,也因‘年老体弱’被放出宫去了?”
皇后的脸色微微发白。更换太子近侍,是她为了更牢固地控制太子,清洗掉可能存在的眼线而采取的措施,自认做得隐秘,没想到太后竟了如指掌!
“是…是的。”皇后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原先是觉得那嬷嬷伺候得尽心,但近来确实精神不济,儿臣恐她照顾不周,便恩准她出宫荣养了。新挑选的宫人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必定会更加悉心伺候太子。”
皇太后静静地听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紫檀木的榻沿,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皇后的神经上。
良久,太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皇后,太子是国本,是皇帝唯一的子嗣,他的安危,关系着社稷的稳定。伺候他的人,首要的是‘忠心’和‘稳妥’,至于能力,倒是其次。你说是不是?我看太傅沈述安该好好尽心辅佐才是。”
“母后所言极是。”皇后低头应道,感觉额角有汗意渗出。
“这宫里宫外,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东宫。”皇太后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千钧,“有些人,手伸得太长,总想着不该想的东西,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位置。皇后,你执掌凤印,统理六宫,这双眼睛,可得替皇帝、替哀家擦亮了,好好看着东宫,莫要让那些魑魅魍魉,有可乘之机。”
皇后心中巨震,太后这话,分明是在警告她,也是在暗示她,她以及她背后母族的一些动作,并未能瞒过这双深宫中的眼睛。
“儿臣…儿臣明白。”皇后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儿臣定当恪尽职守,护佑太子周全。”
“嗯。”皇太后似乎满意了她的表态,语气缓和了些,重新拿起那串沉香木佛珠,在指间慢慢捻动,“你是太子的母亲虽不是自己生的孩子,但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希望他好。哀家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她话锋一转,忽然提到了另一个人,“珠儿那丫头,最近总往哀家这儿跑,陪着哀家说话解闷,倒是难得有这份孝心。”
皇后立刻警觉起来。珠儿公主近来与沈述安、云歌走得极近,她是知道的,没想到在太后这里也如此得脸。
“珠儿天真烂漫,能得母后喜爱,是她的福气。”皇后谨慎地附和。
“是啊,天真烂漫,没什么心机,看着就让人舒心。”皇太后意味深长地说,“这宫里,像她这样干净的孩子不多了。哀家年纪大了,就喜欢看着这些孩子们平安喜乐。前几日,珠儿跟哀家说,觉得林景轩,为人正直,是个栋梁之才。与他那父亲不同。以后不要为难了那个孩子,可怜他现在只有一个老母亲相依相伴的。”
皇后猛地抬头,看向太后,眼中难以抑制地闪过一丝惊愕和怒意。林景轩!太后竟然亲自开口,提及林景轩!这是在明确地表示,她支持珠儿和林景轩,也是在间接地否定她想要将珠儿嫁入自己母族以巩固势力的打算!
皇太后仿佛没有看到皇后骤变的脸色,依旧慢悠悠地说道:“年轻人有自己的缘分,是好事。我们做长辈的,有时候插手太多,反而适得其反。皇后,你觉得呢?”
皇后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质问太后究竟意欲何为。但她终究是浸淫权力中心多年的人,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帮助她维持着最后的理智和体面。
“母后…说得是。”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皇后的牙缝里挤出来的,“儿臣…受教了。”
皇太后终于露出了一个算是真心的浅淡笑容,她朝皇后招了招手:“过来,坐到哀家身边来。”
皇后依言起身,走到榻边,小心翼翼地坐下。
皇太后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皇后放在膝上的手。太后的手干燥而温暖,带着常年礼佛留下的淡淡檀香气,但皇后却感觉那触碰如同烙铁般滚烫。
“好孩子,”太后的声音变得异常温和,仿佛刚才那些暗藏机锋的话语从未出现过,“你是大国的皇后,太子的母亲,身份尊贵,地位超然。有些事,不需要你亲自去做,有些心思,也不该你亲自去动。记住,‘皇后’这两个字,就是你最坚实的依靠。只要你不主动松开这份依靠,这后宫,乃至前朝,就没人能动摇你的地位。”
她轻轻拍着皇后的手背,语重心长:“皇帝的身子…唉,你我都清楚。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稳得住。要让朝臣们,让天下人看到,皇室稳如泰山,后继有人。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不该动的念头,趁早歇了。否则,一旦行差踏错,触怒了祖宗规矩,寒了忠臣良将的心,到时候,就算是哀家,也保不住你,明白吗?”
这番话,可谓是图穷匕见,将警告摆在了明面上。皇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浑身冰凉。太后不仅知道她在暗中布局,更是在明确告诉她,如果她敢趁着皇帝病重挟持太子、图谋不轨,那么太后绝不会坐视不管,甚至可能动用宗室和朝臣的力量,将她这个皇后废黜!
皇后的脸色彻底失去了血色,她怔怔地看着太后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位看似颐养天年的老人手中所掌握的力量和威慑。那是一种历经三朝、沉淀在血脉和制度中的底蕴,绝非她依靠母族势力短期经营所能抗衡。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她只能深深地低下头,用一种近乎臣服的姿态,哑声道:“儿臣…谨记母后教诲。定当…谨言慎行,恪守本分,绝不行差踏错。”
皇太后凝视了她片刻,终于松开了手,重新靠回软枕上,脸上恢复了那种波澜不惊的淡漠:“明白就好。哀家也乏了,你跪安吧。”
“是,儿臣告退。”皇后站起身,行礼,然后一步步退出了慈宁宫正殿。她的步伐依旧维持着皇后的雍容,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那挺直的脊背微微僵硬,脚步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
走出慈宁宫,深秋的冷风一吹,皇后才惊觉自己的内衫已被冷汗浸透,紧紧地贴在背上,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庄严寂静的宫殿,朱红的宫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仿佛一只巨兽闭上了审视的眼睛。
她知道,今日太后的这番“敲打”,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路,她必须走得更加小心谨慎。而珠儿、林景轩、沈述安,乃至那个云歌,有太后在背后或明或暗地支持,已然成了她计划中最大的变数和阻碍。
殿内,皇太后依旧倚在榻上,望着窗外。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对身边侍立的心腹老嬷嬷低声道:“去告诉珠儿和沈述安,让他们放手去做。哀家这把老骨头,还能替他们撑一会儿。”
“是。”老嬷嬷恭敬应声,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皇太后重新拿起那本佛经,目光却并未落在经文字句上。她浑浊却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江山,绝不能落入外戚权臣之手。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
夜色渐深,林府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个对饮的身影。林景轩又一次举杯一饮而尽,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荡漾,一如他纷乱的心绪。
“述安,我是不是个朝三暮四之人?”林景轩放下酒杯,目光迷茫地望着对面的好友。
沈述安挑眉,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满酒,“此话从何说起?”
林景轩长叹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我心中明明只有珠儿,可不知为何,近来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云歌。她的笑容,她说话时的神态,甚至她沉默时的模样,都莫名在我脑海中盘旋。”
沈述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垂下眼帘,掩饰住其中的复杂情绪。“云歌姑娘确实与众不同。”
“你也这么觉得?”林景轩像是找到了知音,倾身向前,“她与京中那些矫揉造作的贵女全然不同,坦率得可爱,却又带着几分神秘。有时我甚至觉得,她似乎很在意我,对我的喜好了如指掌。”
沈述安闻言,执杯的手微微一顿,酒水险些洒出。他强自镇定地抿了一口,“哦?何以见得?”
“就比如上月我生辰,她送来的那方砚台,正是我寻觅许久而未得的款式。还有前日,她竟提醒我雨天路滑,莫要走西苑那条小径,西苑小径因修缮而泥泞不堪。”林景轩摇摇头,又灌下一杯酒,“这些小事累积起来,让我不得不注意到她。”
沈述安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云歌姑娘确实心思细腻。”
林景轩并未察觉好友的异样,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最让我困惑的是,每次见到她,心中总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我们早已相识多年。可明明我与她相识,不过是在一年前你在天牢时。”
“许是前世有缘也未可知。”沈述安低声喃喃,举杯掩去唇边一丝苦涩。
“你说什么?”林景轩未听清,追问道。
“没什么。”沈述安抬头,换上轻松神色,“你多心了罢。云歌姑娘是珠儿的闺中密友,常来府上,你多见几面,觉得熟悉也是自然。”
林景轩皱眉,“云歌近来也颇为古怪,她看我的眼神,带着说不清的复杂,像是怜悯,又像是...愧疚?真是莫名其妙。”
沈述安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恢复平静,“你多虑了。”
“许是吧。”林景轩又饮一杯,已是醉意朦胧,“可是不对啊,前日我偶感风寒,她竟亲自熬了汤药送来。那关切的眼神,绝非常人之间的情谊。”
沈述安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你既如此在意云歌,又将珠儿公主置于何地?”
林景轩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杯盘叮当作响,“正是因此我才痛苦!我爱的明明是珠儿,可云歌的身影却总在不经意间闯入我的心扉。述安,你说,我是不是个用情不专的卑鄙小人?”
沈述安沉默片刻,仰头饮尽杯中酒,目光渐沉,心想:这也难怪云歌对她的哥哥当然有非同寻常的爱意。
沈述安又倒了一杯酒,语气带着几分压抑的激动:“既然心属珠儿公主,为何又要去招惹云歌?你可知...你可知有人将云歌视若珍宝,却求而不得?”
林景轩眯起醉眼,疑惑地看向好友,“述安,你此言何意?”
沈述安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景轩,我且问你,若你并非真心对待云歌,可否...可否放手,让她获得应有的幸福?”
“放手?”林景轩踉跄着绕过桌案,走到沈述安面前,“我与云歌并无什么,何来放手一说?倒是你,述安,为何如此关心云歌的事?”
沈述安站起身,与林景轩对视,眼中是从未显露过的认真,“因为我心仪云歌,已非一日两日。”
林景轩愕然,酒醒了大半,“你...你说什么?”
“我说,”沈述安一字一顿,“我心悦云歌姑娘,从见她第一面起,便再也不能忘怀。”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闻烛火噼啪作响。
林景轩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自嘲与不信,“好你个沈述安!平日里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原来也藏了这般心思!”
沈述安转身望向窗外月色,背影寥落,“因我知道,她心中也有我。”
林景轩怔在原地,脑中一片混乱:“云歌心中有你?”难道...是他自己自作多情了?这个猜测让他既惶恐又有一丝隐秘的欢喜。
沈述安冷哼一声,“如此你还要在意她的一举一动?因她一个笑容而辗转反侧?林景轩,你莫要辜负了真正喜欢你的人!”
林景轩哑口无言,颓然坐回椅中。是啊,若他心中爱的是珠儿,为何会对云歌如此关注?为何此刻听闻沈述安爱慕云歌,又会妒火中烧?
“不,我爱的是珠儿...”林景轩低声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珠儿温柔娴雅,知书达理,乃金枝玉叶,我们情投意合...”
沈述安讥讽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彻底放下云歌,成全我与她,岂不两全其美?”
林景轩猛地抬头,眼中已有了怒意,“沈述安!云歌不是物品,岂容你我在此推来让去!况且,我何时说过要放弃...”
话一出口,林景轩自己也愣住了。他这是在说什么?难道他真想同时拥有珠儿和云歌?他何时变得如此贪心?
沈述安见状,冷笑更甚,“看吧,你根本不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既舍不得珠儿公主的温柔,又放不下云歌的特别。林景轩啊林景轩,我原以为你是个坦荡君子,不料在情字面前,也是如此优柔寡断,贪得无厌!”
“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门外响起,让书房内的两人同时僵住。
珠儿公主与云歌并肩站在书房门口,显然已来了多时。珠儿面色苍白,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与伤痛;而云歌则神情复杂,目光在林景轩与沈述安之间流转,带着几分惊讶与无奈。
林景轩慌忙站起来,踉跄着向珠儿走去,“珠儿,你...你何时来的?”
珠儿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触碰,声音微颤:“从你说‘云歌的身影总在不经意间闯入我的心扉’时,我便在了。”
林景轩如遭雷击,酒顿时醒了大半,“珠儿,你听我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珠儿苦笑,眼中泪光闪烁,“我原以为你近日忙碌,才少来宫中探望,却不料是心中装了别人。”
“不是这样的!”林景轩急切道,“我心中只有你,对云歌只是...只是一时迷惑罢了!”
一旁的云歌闻言,轻轻握住珠儿的手,温声道:“公主,林大人说得对,许是误会一场。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并无私情。
沈述安此时也走上前,向云歌深深一揖,“云歌,方才...方才我们酒后胡言,唐突了姑娘,还望见谅。”
云歌看向沈述安,目光柔和了些许,“你的话我记下了。”
林景轩见云歌对沈述安态度温和,心中莫名不是滋味,脱口而出:“述安方才说他心仪于你,已非一日两日!”
话音一落,满室寂静。
云歌惊讶地看向沈述安,后者面红耳赤,既羞且恼地瞪视。
“林景轩!你...”沈述安气结,转向云歌欲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珠儿看着这场闹剧,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她原是被伤害的那个,此刻却仿佛成了局外人。
“所以,”珠儿轻声道,这出戏,当真精彩。”
林景轩急切地想挽回,“珠儿,我发誓,我心中只有你!今夜是我醉酒糊涂,胡言乱语,你万万不要放在心上!”
云歌也道:“公主明鉴,我对林公子唯有朋友之谊,绝无非分之想。”
沈述安见状,苦笑着摇头,“是在下僭越了。”
珠儿看着眼前三人,忽然觉得无比疲惫。她抬眼直视林景轩,一字一句问道:“景轩,我只问你一句:若你心中只有我,为何会因云歌而迷惑?为何会与沈公子争风吃醋?”
林景轩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珠儿见状,眼中最后一点光芒也熄灭了。她轻轻颔首,语气平静得令人心惊:“我明白了。”说罢,转身欲走。
“公主留步!”云歌急忙拉住珠儿,转而看向林景轩,目光锐利,“林公子,你既口口声声说心中只有公主,为何又对沈公子承认对我有意?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何必如此扭捏,伤人伤己?”
林景轩被云歌问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沈述安则担忧地望着云歌,生怕她受到伤害。
云歌环视三人,最终目光落在林景轩身上,语气缓和了些许:“林公子,你对我并非男女之情,不过是因我知晓一些他人不知的事,对你格外关心,让你感到困惑罢了。”
林景轩怔住,“你...你知晓什么?”
云歌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神秘,“譬如,你幼时最怕打雷,每逢雷雨夜,必抱着枕头去找林妈妈同睡;又譬如,你七岁时曾不小心打碎父亲最爱的砚台,是妹妹林晚辞替你顶的罪;再譬如...你后背有一处胎记,形似蝴蝶。”
林景轩闻言大惊失色,“你...你如何得知?”这些事,尤其是胎记一事,除了家人,绝无外人知晓。
云歌不答,转而看向珠儿,“公主,林公子确实真心爱您。他书房中收藏着您赠他的每一件礼物;记得您最爱海棠,特地在院中栽满海棠树;甚至暗中习画,只为将您的容貌描绘得栩栩如生。这样的深情,岂是能伪装的?”
珠儿愣住了,看向林景轩,“你...你会作画?还画了我?”
林景轩惊讶于云歌为何如此了解自己的事情,但在珠儿期待的目光下,只得点头,“是...本想在你生辰时赠你。”
云歌继续道:“景轩哥你仔细看看我 ,你可还认得?”
这句话她说得极轻,却重重敲在林景轩心上。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妹妹林晚辞——她的言行,对自己超乎寻常的亲近,以及偶尔看向他时那复杂难言的眼神。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他脑中形成:难道晚辞和云歌,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珠儿看着云歌坦然的目光,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她轻声问云歌:“那你为何这样问他...?”
云歌垂眸,长睫掩去眼中情绪,“这一切,皆是我并非真正的大月国公主阿史那·云歌。她与我是再生之恩,景轩哥我是晚辞……。”
这个解释已经超出了大家能理解的范畴,林景轩与珠儿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
珠儿沉吟片刻,终于向林景轩走近一步,“如此说来,今夜种种,果真是一场误会看把云歌急的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林景轩急忙握住她的手,“是我糊涂,酒后失言,让你伤心了。”
沈述安也向沈述安拱手,“云歌所说皆是真的,她就是林晚辞而不是大月国的公主,那年她……”
“晚辞妹妹……”
“哥哥……”
云歌含泪微笑还礼,目光与林景轩相遇。那一瞬,林景轩分明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情与痛楚,那般浓烈,那般熟悉,让他的心猛地一颤。一切都太突然了,像把时空炸裂了一般需要慢慢相信并且接受这件事情如此不可置信。
待珠儿与云歌离去后,林景轩与沈述安相对无言。良久,沈述安才轻声道:“景轩,我有一言相劝。”
林景轩抬头,“请讲。”
“云歌姑娘绝非寻常女子,她身上的秘密,恐怕比你我想象的更深,她是你的妹妹但也不完全是你的妹妹林晚辞。”沈述安目光深远,“你若真心为云歌好,便莫要再探究云歌的事,有些真相,已经是你我不在能解释的范畴之内了。”
林景轩蹙眉,“你似乎知道些什么?”
沈述安摇头,“我只知道,每当看到她的眼神,我便觉得,她像是在透过另一个世界——或者说,另一个时空中的自己来掌控现在的真正活着的云歌。”
这句玄妙的话让林景轩怔在当场。等他回过神时,沈述安已告辞离去。
月光如水,洒满寂静的书房。林景轩独坐案前,回想今夜种种,尤其是云歌最后那个眼神,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怅惘。
他提起笔,下意识地在纸上勾勒起来。待回神时,发现自己竟画出了云歌的侧影。那眉眼,那神态,栩栩如生,仿佛早已深深刻在他心中。
林景轩震惊地看着画中人物,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此前,他对云歌的熟悉感,并非空穴来风。
而此刻,林府另一端的闺房中,云歌正执笔疾书。烛光下,她的眉眼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忧思。
云歌说:“我再次重生。然而历史轨迹已变,我也从未因云而产生误会。我的重生,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变数?云歌姐姐前世的悲剧,又能否避免?”
云歌放下笔,望向窗外明月,轻声叹息。
“林景轩啊林景轩,你可知云歌姐姐为何对你如此了解?因在前世,她曾是你的妹妹,与你相伴十载,最后心死而亡。这一世,她带着前世记忆重生,却只能以朋友之名,默默守护着你。”
“而我又该如何告诉你,我亦是从五年后归来,知晓你们三人命运结局的重生者?”
月光无声,照见两个各自藏着秘密的女子,和一个浑然不知自己身处命运漩涡中心的男子。
这一夜,只是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