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且慢!”
葵之抱着稚瑶从香室冲出时,裙裾被门槛绊得踉跄,却死死护住怀中的婴孩。她平日温婉的眉眼此刻凝着寒霜,仰头望向云端的天将,“我夫君在阿蒲山礼佛百年,连蝼蚁都不忍踩杀,何来弑君之罪?将军无凭无据便定人生死,莫非天界律法,竟如此草菅人命?”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像山涧骤起的惊雷,震得天兵阵列微晃。阿蒲女猛地转头看她,眼底掀起惊涛骇浪,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褪去温婉,锋芒毕露,竟比当年在六轮鬼域道时更添决绝。
为首天将勒马云端,银枪直指葵之鼻尖,声如惊雷滚过山谷“放肆!一介鬼妇也敢质疑天规?”他长枪顿地,声如炸雷,“昨日大殿下长子帝渊啟殿下婚宴,众仙亲眼见他随天帝入偏殿,半个时辰后怒容满面冲出!未及黄昏,天帝便在殿中驾崩,元神俱灭!这便是从天帝心口拔下的凶器!你还要狡辩?!”长枪猛地顿在云头,金光炸裂间,一柄通体赤红的匕首自天而降,“当啷”一声插在阿蒲女脚边,正是他从不离身的“烈焰”。
“昨日……”阿蒲女的声音突然低哑,像生锈的铁器摩擦。
画面骤然倒转。
昨日天界,琉璃灯盏流光溢彩,仙乐如缕,觥筹交错间,帝渊啟一身大红喜袍,正举杯向他敬酒“小叔,您能来,小侄的婚宴才算圆满!”他勉强扯出一抹笑,自己与这富丽堂皇的天宫格格不入。
宴席正酣时,内侍尖细的嗓音突然响起“天帝有旨,宣阿蒲王殿下偏殿觐见。”他起身时,听见身后传来窃窃私语“他怎么还敢回来……”“听说上次天帝要让他当太子,被他当众拒了……”
昨日天界,琉璃灯盏流光溢彩,仙乐如缕,觥筹交错间,帝渊啟一身大红喜袍,正举杯向他敬酒“小叔,您能来,小侄的婚宴才算圆满!”他勉强扯出一抹笑,自己与这富丽堂皇的天宫格格不入。
宴席正酣时,内侍尖细的嗓音突然响起“天帝有旨,宣阿蒲王殿下偏殿觐见。”他起身时,听见身后传来窃窃私语“他怎么还敢回来……”“上次拒了太子之位,天帝怎会容他?”
偏殿内,烛火摇曳,映着天帝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碧天,”天帝把玩着手中的九龙玉佩,声音平淡无波,“孤知你在阿蒲山清修百年,可天界正是用人之际,啟儿大婚,你总该懂‘君臣’二字的分量。”
他沉默片刻,终是抬眸,目光如炬“陛下召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不然呢?”天帝突然将玉佩掷在案上,玉碎之声刺耳,“你以为朕不知你心中怨怼?我与你父上的关系,你该怨恨的。”
“我可不敢怨恨您,您是至高无上的天界圣人。”
“你怨恨也是我应该的,你不想让您父上出了破煞道吗?哪里冰寒雪地,不适合人生活。”
“哼!我想您忘了,当初是谁让我父上关在破煞道的?是谁逼他委身于您,生下我这个‘孽种’?”他指尖几乎戳到天帝眉心,眼底翻涌着未散的血雾,“如今想做个好人了?哼!晚了!我父上在破煞道受的每一分寒,都是拜您所赐!”
“孤只是想得到你的原谅罢了,所以,只要你点头,太子之位你也可以去坐。”
“哼!我稀罕坐这个太子吗?留着给你那群正统的好儿子吧!你不过是听说我能破祖上结界,想让我把父上放出来,好继续拿捏他罢了!我劝您……死了这条心。我父上最恨的人,从来都是你。”
他撂下那句话后,他就冲出偏殿,只记得廊下仙娥惊恐的尖叫,记得自己袖中佛珠崩断三颗,记得掌心掐出的血痕里。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匕首烈焰是何时不见得。
“……原来如此。”
天将见他神色变幻,厉声喝道“事到如今还想狡辩?拿下!”
万箭再次齐发,这一次,箭头淬着克制灵力的“锁仙水”。阿蒲女将葵之与稚瑶猛地推到身后,袍袖翻飞间,檀香化作青黑色的屏障,箭矢撞在上面,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葵之,带孩子走!”他的声音第一次染上决绝,“去后山禁地,那里有我布下的结界!”
葵之却死死抓住他的衣袂,泪水终于决堤,却依旧不肯退后半步“要走一起走!你说过,我们生死不离!”稚瑶躲在母亲怀中,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襟,澄澈的眼眸里盛满惊恐。
天兵已如潮水般涌上山崖,枪林剑树的寒芒刺得人睁不开眼。阿蒲女看着怀中女儿惊恐的泪眼,看着身边妻子染血的指尖,突然仰天大笑,笑声里有悲怆,有愤怒,更有破釜沉舟的疯狂。
“天道不公,仙规不仁!我们的账,今日便与你们算个清楚!”
他周身灵力暴涨,青石板瞬间炸裂,千年檀香混着血气冲天而起,与天兵的杀气轰然相撞。崖边松柏应声断折,云海翻腾如沸,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在血色残阳中拉开序幕。
后山结界在天兵凛冽的杀气中剧烈震颤,青黑色光幕如水波般扭曲变形,每一寸龟裂都迸射出刺目的金光。程思叔左臂紧抱着哭到失声的稚瑶,右手死死攥着葵之的手腕,将她与另外几个面色惨白的孩子往密道入口拖拽。头顶碎石簌簌坠落,结界外的厮杀声如惊雷滚地,那是阿蒲女以数万年修为硬撑的最后防线,每一声碎裂都像重锤狠狠砸在程思叔的心上。
“快走!结界撑不住了!”他低吼着,声音因急促喘息而沙哑。玄色短打早已被血污浸透,方才护着孩子们冲出房屋时,天兵流矢划破肩胛的伤口还在渗血,温热的液体顺着臂弯淌进稚瑶的衣襟,吓得女童发出细碎的抽噎。
葵之的脚步却像灌了铅,绣鞋深陷在泥泞中。她频频回头望向结界入口,那里的光幕正在天兵长枪的撞击下寸寸碎裂,裂痕中透出的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程思叔,夫君他......”她的声音哽咽着,指甲几乎要嵌进程思叔的胳膊,“我们不能把他一个人留下!”
“留下?”程思叔猛地转身,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怀中稚瑶吓得一哆嗦,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留下让孩子们被天兵挫骨扬灰吗?!”他臂弯的血渍蹭上女童的脸颊,那滚烫的温度烫得葵之指尖发颤,终于踉跄着跟上脚步。
密道尽头豁然开朗,幽冥河府的阴风裹挟着彼岸花的冷香扑面而来。程思叔将孩子们交托给十殿阎君,玄铁面具下的面容凝重如霜“阎君,主母与幼童就拜托您了。”
“一家人莫说两家话。”阎君玄色朝服无风自动,金冠上的冥火珠幽幽闪烁,“她是我的女儿,自然要护得周全。只是天界为何突然围剿阿蒲山?”
“太子弑父,栽赃主上。”程思叔握紧腰间佩剑,指节泛白,“他想逼主上束手就擒。”
阎君冷哼一声,鬼火在眸中跳跃“看来他等不及了。”
“外面都传储君之位将传于主上,”程思叔苦笑,“可即便主上接了,也难逃其他莫须有罪名。”
“这人心思歹毒,”阎君抚着长须,声音如寒冰碎裂,“怕是人和帝位都不想放弃。”
“爹爹!”葵之突然跪倒在地,泪水混着血污淌满脸庞,“夫君还在阿蒲山,我要去救他!”
“你去了,孩子们怎么办?”阎君厉声喝断她,袖袍一挥将她扶起,“莫说你一介女流能否闯过天兵重围,就算侥幸闯入,那太子会放过你?放过这些孩子?你怎能如此糊涂!”
“那该如何是好......”葵之瘫坐在地,十指深深抠进青砖缝隙。
“莫急。”程思叔突然按住腰间弯刀,刀鞘上镶嵌的狼牙在鬼火中闪着幽光,“咱们有的是办法。”他向阎君低声嘱咐数句,余光瞥见葵之怀中稚童鬓边的血痕,转身毅然踏入通往阿蒲山的通道。
阿蒲山已是一片火海。程思叔提剑劈开两名天兵,剑气裹挟着幽冥寒气横扫而出。阿蒲女正被七名金甲天将围攻,素白道袍染血如红梅绽放,烈焰在掌心剧烈震颤。“程思叔!”他咳出一口鲜血,却笑得决绝,“你怎么回来了?”“主上!”程思叔拔剑劈开两名天兵,玄铁剑身嗡鸣着饮血,“老奴护您突围!”
阿蒲女回眸时,鬓边白玉簪已断作两截,嘴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素白衣襟,却笑得凛冽如霜“来得正好。”他反手将匕首烈焰缠上最近一名天兵的脖颈,足间铜铃骤响,“今日便让这些天界走狗,尝尝阿蒲山的厉害!”
九霄云外的鎏金战鼓突然擂响,三十万天兵阵列如黑云压城。太子帝泽天骑在通体雪白的龙马背上,银鞍金蹬折射着刺目天光,手中龙胆亮银枪斜指下方。阿蒲女正立于焦黑的山巅,素白道袍染血如残梅,青丝被战火熏成灰褐色,唯有一双眸子燃着不灭的烈焰。
“蒲碧天,”太子的声音透过云霭传来,冰冷如碎玉相击,“尔等弑杀天帝,犯天下大不韪,处以极刑都不为过。”龙马打了个响鼻,四蹄踏碎流云,“孤念在昔日情分,许你自缚天牢,或可留全尸。”
“情分?”阿蒲女突然仰头大笑,笑声震得山巅碎石滚落,“帝泽天,你弑父栽赃时,可曾念过半分情分?”他猛地抬手,掌心凝聚起丈高烈焰,火舌舔舐着苍穹,“想让我束手就擒?做梦!”
太子脸色骤沉,银枪直指其眉心“冥顽不灵!"枪尖迸出惊雷,“传孤令!凡阿蒲山妖众,格杀勿论!血洗此山,鸡犬不留!”
“你敢!”阿蒲女化作一道赤虹冲天而起,指尖烈焰凝成锁链直缠龙马脖颈。“为了私欲不择手段!”
帝泽天侧身避过锁链,银枪横扫如银河倾泻“孤不过是自保。”枪尖与烈焰碰撞,激起漫天火星,“你杀了孤的父上,孤岂能容你?”话音未落,龙马嘶鸣着俯冲而下,枪影如暴雨梨花罩向阿蒲女周身大穴。
两人从九霄云外杀到阿蒲山巅,又从烈火熊熊的宫殿打到尸骸遍地的广场。阿蒲女的烈焰掌印在帝泽天银甲上烧出焦黑的窟窿,而太子的枪尖亦在她肩头划开深可见骨的血口。
“铛!”银枪与烈焰匕首在半空相撞,气浪震得方圆十里的残垣断壁簌簌发抖。帝泽天借力翻身,龙马嘶鸣着踏火而立,枪尖直指阿蒲女咽喉“你本可做孤的帝后,为何偏要逆天而行?”
“帝后?"阿蒲女咳出一口血沫,血珠在掌心化作三枚火球,“帝泽天,你不如直接杀了我!”火球如流星般射向龙马双眼,趁帝泽天偏头躲避的刹那,他足尖点地,身形如鬼魅般绕到其身后,匕首直刺后心。
“雕虫小技!”太子冷笑一声,银枪在掌心旋出枪花,枪尾精准砸中阿蒲女手腕。匕首脱手的瞬间,他反手一把握住他的咽喉,将其按在焦黑的殿柱上。“孤再说最后一次!降,还是死?”
阿蒲女脖颈被扼得青筋暴起,却突然诡异地笑了,唇角溢出的鲜血滴在帝泽天手背“你还是杀了我吧!”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帝泽天的手猛地一颤。就在这刹那迟疑,阿蒲女屈膝狠狠撞向他小腹,趁其吃痛松手的瞬间,化作一道红光遁入旁边的古柏丛中。
云端之上,姝浣的凤冠早已歪斜,玄色宫装被罡风撕扯得猎猎作响。她从侍卫手中夺过雕花长弓,指尖搭上三支的狼牙箭,牙齿紧咬着下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良媛!万万不可!”身后的侍女惊呼,“若是误伤太子殿下......”
“闭嘴!”姝浣厉声喝断,凤目死死锁定柏丛中一闪而过的白影。她深吸一口气,周身灵力骤然凝聚,发髻上的珍珠步摇因屏息而停止晃动。
三支箭羽在弦上凝成一道寒芒,她手腕翻转,长弓如满月般绷紧。就在阿蒲女从树后探身欲袭杀帝泽天的刹那!
“咻!咻!咻!”
箭羽撕裂空气的锐响刺破战场的喧嚣!第一支箭精准射穿阿蒲女持匕首的右臂,箭尾的倒钩带着血花猛然炸开;第二支箭擦着帝泽天的银甲飞过,深深钉入他的左腿,将其钉在柏树干上;第三支箭更是毒辣,竟直直穿透他的小腹,箭尖从后腰穿出,带出一蓬刺目的血雨!
“呃啊!”阿蒲女痛得浑身痉挛,鲜血顺着箭杆汩汩流淌,在脚下汇成小小的血潭。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腹部的箭羽,抬头时,正撞见帝泽天骤然冰寒的眼神。
“谁让你射的?!”
帝泽天的怒吼如九天惊雷,震得云层都在颤抖。他猛地转身,银枪“哐当”落地,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云端的姝浣。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焚山煮海的暴怒,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姝浣被这眼神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长弓“啪嗒”掉在云阶上。她看着阿蒲女缓缓软倒的身影,又看看帝泽天那双几乎要滴出血的眼睛,突然尖叫一声,转身化作一道流光逃向天界,连掉落的凤钗都不敢回头去捡。
而古柏之下,阿蒲女靠着焦黑的树干缓缓滑落。腹部的箭羽还在不断渗血,他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帝泽天的方向,露出一抹得意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