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萧珩为太子的旨意终于颁布了下来,消息传来,南苑上下一片欢腾。
云萝心中那点隐隐的不确定感终于彻底消散,只剩下由衷的喜悦。
太子府的赏赐当天也到了南苑,太监来宣旨,云萝满心期待地跪在地上,却只听到了旧日伺候宫人每人获分几匹锦缎和一枚金锞子的旨意,并无例外。云萝脸上微微一怔,接过赏赐时候都有些迟疑,但她很快便安慰自己,刚刚册封太子,诸事忙碌,或许他还没有顾得过来,或许此时尚不适合过度张扬,一切皆同旁人一般便是最好。
之后的日子,每一天云萝都在默默地期待着,她开始数着日子,想着萧珩什么时候可能会忙完手头的繁琐礼仪,什么时候会方便接走她,哪怕只是来见她,让她继续做他身边的侍女,她都会无比的高兴。可是一天天过去了,什么旨意也没有。
又过了些日子,依然没有丝毫音信,就连辛公公的口信也再没来过。云萝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人也变得更加沉默,夜里,云萝开始失眠,那赏赐的锦缎被云萝放在了柜子最里面,如同会烫手一般。
赵姑姑开始还会安慰几句,后面也变得沉默,看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怜悯和惋惜,云萝开始真正害怕了,是不是他已经把自己忘了,还是他的身边已经有了更合适的人。
这天,已经跟随萧珩去到东宫的小祥子回到南苑,说起东宫是如何的大气华贵,又说起册封礼是如何的庄重盛大,太子殿下穿上冕服是如何的英姿勃发、龙章凤姿。云萝坐在远处的角落里,假装镇定,手却无意识地攥着衣角,越听越觉得心乱如麻。
蔷薇和翠烟却听到津津有味,小祥子最后神神秘秘地说:“你们知道吗,东宫要有女主人了…”
“真的?太子妃是哪家的姑娘?”翠烟好奇追问。
“杨妃娘娘还在挑选,据说已经看过了左相家和冯太师家的千金,不过已经快有眉目了。”
云萝心口猛地刺痛了一下,几乎无法在原地坐下去,猛地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回到小屋,看到桌上他曾经送自己的字帖、写给自己被看了无数遍也舍不得毁掉的字条、还有那象征着扭曲占有欲的宽大衣衫,云萝忍不住泪如泉涌。
终于,几天后,一个内监带着一份明黄的绢帛,再次踏入了南苑。
“云萝接旨——”
云萝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踉跄着跪倒在地,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微微发颤。
内监尖细的声音清晰地念出旨意:“南苑侍女云萝,念其侍奉太子旧情,特收为义妹,赐号安愿,赐居京中蕙质苑,享县主俸,钦此。”
每个字如同重锤锤在云萝的心上,云萝抬起头时候脸色煞白,血色尽褪。义妹?自己成为他的妹妹?安愿县主?赐居宫外?云萝仿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时间呆住了。
宣旨的内监及时提点道:“恭喜安愿县主,殿下特念旧情,赐下了这么大的恩典,快领旨谢恩吧。”
云萝木然地接过黄色的绢帛,如同被抽去了魂魄,良久,倾身拜了下去,“奴婢,谢恩。”
那些苦难中的依靠相守、那些夜晚的耳鬓厮磨、小心翼翼的亲吻、那些亲口许下的承诺都成了一场镜花水月,难道他们之间的一场爱恋都是她一厢情愿的一番痴梦?
不,不会的,她的阿珩不会这么对她的,那是能够为了她杀人的阿珩,是为了保护她拿着武器睡在门口的阿珩,是省下最后一个馒头给她的阿珩,是送她簪子教她认字的阿珩,是危机前推开她、提前给她安排后路的阿珩。
云萝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
可是为什么,短短一年时间,就什么都变了?
一定是搞错了,他有苦衷,一定是这样的。云萝擦了擦眼泪,抬起头:
“公公,烦请转达太子殿下,云萝求见太子,想…想当面谢恩,求太子殿下成全。”
她不甘心,她一定要见见他,问个明白。
“陛下圣躬违和,太子殿下要处理朝政,事多繁忙,恐有不便。”
公公顿了顿,看了看云萝,声音软了几分:“姑娘的意思咱家会转达,您就耐心等着吧。”说着转身离开了。
云萝拿着黄色绢帛,绕过了那些脸上写着窥探的人们,面无表情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接下来的日子里,云萝如同没有生气的石雕一样呆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再不出来一步,她在等,等着他召见自己。
一天、两天、三天…终于,在云萝即将离宫的某一天傍晚,一个小太监来到了南苑,找到了云萝,急促低声地说了几句:“殿下在偏殿见您,您快跟我来吧,时间不多。”
云萝立刻开始梳妆,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急匆匆地跟着小太监走了,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手臂在微微地颤抖着。
一路上,穿过了长长的宫道,越过无数的红墙金瓦,云萝第一次到了东宫,那是一座无比宏伟而华丽的宫殿,云萝站在它的面前,感觉自己是那么的渺小。
跟随者小太监,绕过了正门,七拐八拐,终于进入了偏殿。
“姑娘进去吧,殿下在里面等你。”
云萝的心几乎要跳出来,屏住呼吸缓缓地走了进去。
是他,熟悉的背影,又似乎更加挺拔了。
云萝上前行了个礼,这是她练习了不知道多少次见到他时候,要给他看的礼节,此时做起来却显得有些笨拙。
“奴婢云萝参见太子殿下。”云萝的声音微微有些喑哑。
萧珩缓缓地转身,四目相对。云萝发现他脸色苍白,眼下尽是乌青,双唇紧紧地抿着,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只有眼中似乎藏着她看不懂的深深的痛苦。
“起来吧。”
一阵短暂而压抑的沉默。
“殿下,为什么?”云萝鼓起勇气轻声问道。“为什么要封我为义妹,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了,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萧珩的身体微微一僵,眼神看向窗外,似乎有一瞬的回避。
云萝眼中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她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语气也变得急切而充满恳求:“殿下,这一年我真的有勤学,我有听你的话,我…我好好读书习字了,我还努力看了你留下的好些书,学了更多的规矩,我知道我好多东西都不会,琴棋书画,我真的会努力学,我再也不偷懒了,我绝对不给你丢脸,殿下你别…别不要我,行吗?”
萧珩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突然猛地攥起拳头锤了一下桌面,巨大的声音吓得云萝瑟缩了一下。
他转过脸看向云萝,“说完了?”他声音喑哑得不行,双眼通红,带着几乎于自毁的痛楚。“努力?你觉得是因为你不够努力?”
云萝被他语气中的寒意怔住了。
“努力就能改变你的血脉吗?能改变你的出身吗?”萧珩嘴唇颤抖了一下,咬了下牙,眼眶微微发红,“知不知道我最恨的就是外族的血统,一看见你我就会想到害死我母亲的仇人,想到那些在泥沼里面被人轻贱的屈辱日子。想到曾经为了活下去有多么的屈辱!难道我要把这样一个外族女放在身边,让你那低贱的血脉时刻提醒我自己曾经多卑微吗?”
云萝脸色惨白,好像被鞭子狠狠地抽打了,踉跄着后退,摇着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泪不自觉地滚落下来:“不是的,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以前你那么护着我…为我做了那么多事,你都忘了吗…”
“那是以前”萧珩陡然提高声音,厉声打断她,背过身去不再看她,“那些冷宫里的污秽记忆不必翻出来到处说,如今我是太子,将来是皇帝,我现在需要的是清清白白能够母仪天下的女人,而不是一个永远洗刷不干净的污点,让我总是想到那些不洁之事的义妹。”
云萝猛地呆住了,瞬间几乎不能呼吸。“不洁之事”几个字好像滚油一般泼在她的心上,也如同刀刺到了她曾经最痛最痛的伤疤。她不再流泪,不再说话,眼神变得空茫无比,如同被抽了魂魄。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萧珩死死地攥着手心,猛地吸了口气,“云萝,曾经的事,不过是两个可怜虫的相互慰藉罢了,不必再念,以后我会给你找个好人家,就当全了这段旧情。”
半响,云萝终于眨了眨眼,似乎恢复了一点活人气“原来是这样…”她的声音好像轻烟,无比轻又无比破碎,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心死,她木然地点了点头,“我…我明白了。”
她最后看了那个决绝冰冷的背影一眼,“殿下,你…你保重啊。”
黑暗里,那个身影似乎紧绷到了极点。
云萝缓缓地走出了房间,如同一缕游魂,离开了这座冰冷华丽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