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南苑的,感觉世上所有的声音的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可怕的寂静,身体冰冷无比,比寒冬腊月泡在冰水时还要寒冷刺骨上不知多少倍。回去以后,云萝在房中不吃不睡,只是眼神空茫地盯着某一处默默发呆。连赵姑姑看了都悄悄地叹气。
几日后,是云萝奉旨要离宫的日子,来操办的太监连声道贺,满面喜色,云萝如同人偶一般穿上了华丽的衣服,强撑着谢恩,又与满脸羡慕的南苑旧人道别,终于走出了冷宫,离开了这个承载了她太多悲欢的地方,云萝脸色平静而空洞,眼中没有一丝情绪,在即将踏出宫门的一瞬间,回望了一下东宫的方向,漠然转身离开了。
离开了皇宫,云萝被送到萧珩赐给她的蕙质苑,这里是一处雅致宁静的居所,亭台楼榭尽显典雅清幽。在这里,云萝被尊称为县主,有侍女服侍她,会每日奉上精美的食物和华丽的衣服。可云萝只感觉味同嚼蜡,难以下咽。每天就在庭院里枯坐着,看太阳爬上树梢,又落下去。夜晚,云萝常常会在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梦里不是当天守卫那些狰狞邪恶的脸就是萧珩那鄙夷冰冷的审视,怒斥着她的脏污不洁,醒来后云萝只感觉心口悸痛,再也无法入眠。近身侍女是一个叫小蝶的姑娘,眼睛又黑又亮,为人利落又爱说爱笑,每天都悉心照顾她的起居生活,会努力地尝试让这位美丽悲伤的新主人焕发一点生机,可一切却并不见成效。
就在一切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时,内侍监又带着一道明黄的旨意而来。
云萝惶惑地跪下接旨,
内监嗓音尖细地宣读着太子殿下对她的另一道恩典:“兹闻安愿县主云萝系出名门,为已故光禄寺典簿柳文瀚之女,柳卿昔年勤勉王事,不幸早逝,其女云萝,幼承庭训,温良恭顺,秉性柔嘉,然命运多舛,流离失所,今得归宗,太子怜其孤弱,认作义妹,镇远侯次子,卫峥家门清贵、人品端方,英华俊彦,年岁相宜。特将安愿郡主柳云萝赐婚于镇远侯次子,卫峥为妻,择日完婚,钦此。”
宣旨太监的声音落下,周围仆役跪地谢恩的声音响起。
云萝呆呆地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心中如同一团乱麻。柳云萝?他竟然为她编造了一个谎言,一个体面的官家女出身,可就是为了将她包装成一个更加体面的礼物赠予他人,这让她心中五味杂陈,更加刺痛和悲哀。这旨意撕碎了她最后一丝残留的幻想,任何和解的可能,他说的全是真的,他真的不要她了,他再也不会回心转意了,他着急地把她塞给别人,好像多停留一会就会脏了手。她想要伸手接旨,却感觉心口一阵锐痛,喉咙中涌上一股腥甜,云萝指甲扣紧手心的肉里,硬生生咽下去,撑着身子没有倒下,接过了那道旨意。
当天晚上,云萝就发起了高烧。
积压了太久的悲伤、绝望、恐惧、屈辱仿佛都找了一个突破口,猛烈地反噬而来。她时而感觉身体滚烫,咽喉如同炙烤,时而又瑟瑟发抖,感觉极度的冰冷,浑身上下冷汗涔涔,沁透了中衣。很快她陷入了昏迷,昏迷中那些痛苦的记忆如同海水在脑海中不断翻涌,将她拖进那些最黑暗的深渊。她看见那些血、那些暴力、那些淫邪的目光,狰狞的面目,还有太子萧珩那冷酷嫌恶的表情,她被刺激得浑身抽搐,最后,总有一个眼神阴郁而坚定的少年在梦中出现,轻轻地抱住她,安慰着她:“不怕,我在。”
昏睡中,云萝恍惚觉得有人在床边,一双冰凉的手,似乎在擦去她脸颊的泪水和额头上的冷汗,那触感如此熟悉带着冷冽的气息,让她心尖剧痛,她努力睁开眼睛,迷茫中,她看到那双眼睛,带着极深的痛楚和极度的担忧,就那样望着她,与最后的冷酷截然不同。她想抓住这温暖的幻想,努力睁大眼睛,但高烧带来了一阵眩晕,她支撑不住,一下子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混沌中,只听到耳边有人极低极低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沙哑哽咽语调,唤了一声:“阿萝…”虚幻得如同轻烟一般,又如同指尖的流沙,瞬间便消失了。
是自欺欺人的梦吧,他早已经厌弃了她,又怎么会来到她的病榻前,用那么痛苦的语气叫她,就是在梦里,她也不敢奢望他的温柔了。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云萝的高烧终于渐渐褪去,她睁开眼,病榻旁是小蝶在打盹。空气中只有浓重的药味,再没有一丝一毫那份熟悉的气息。
果然是梦。
一滴冰冷的眼泪滑过脸颊,云萝心中只剩下一片荒芜。他已经亲手推开了自己,又怎么会回头呢。
窗外的树叶逐渐变黄,最后落上了积雪。云萝这一病足足缠绵了几个月,终于病势渐缓,能够倚靠在床头坐一会儿。
外界的消息开始通过侍女口中的传到了云萝耳朵里。
“先帝已于一月前驾崩了,太子殿下灵前即位,现在是新帝,杨妃娘娘以养母之名,被新帝尊为太后。”
“恭贺郡主,陛下即位以后,便下令加封您为郡主,加封的旨意已经下了。”
“陛下特地下令为了避先帝的丧期,郡主您又重病初愈,您和镇远侯公子的婚约也被延后了一年。”
他成功继位了,云萝听着,心中空洞而麻木。而他给了她郡主的虚名,坐实了兄妹的名分,却又延迟了自己的婚期,这样的反复和矛盾,背后的深意她已经无力再去揣摩。
“陛下为了守孝,没有封后,但是登基后,已按制纳选了两三位高门贵女入宫为妃。”
听到这里,低头喝药的云萝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吞下了药,心头涌上一番涩然。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他不要她,自然要拥有其他的清白高贵的、足够配得上他的女人。他也会像拥抱自己时那样拥抱她们,亲吻自己时那样亲吻她们吗,想到这,云萝心头如同被细针扎了一下,随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