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知宁合上书本。
汉斯·贝尔斯坦死了,但他留下的福音书无疑是个烫手山芋。
她转向警官和侦探,半打趣地开口:“事实证明,我们不公开贝尔斯坦的死是对的。”
他们都没接话茬,同时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
“何小姐,天龙河的酒与汉斯·贝尔斯坦的死有关?”
“宁姐,照你经验,贝尔斯坦的日记可信度有多少?”
其实他们两个的答案是循序渐进的,如果要解答汉斯的死因,就要回答日记是否可信的问题,所以何知宁打算先回答第二个。
“我个人觉得,汉斯·贝尔斯坦没撒谎,”她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书本,红色的封皮深得像干涸的血,“但我们得想清楚怎么理解他的话。”
“他疯了。”
何知宁希望降谷警官和他看上去那般平静。“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就会跟他一样,没法回头。我们不能跟着他一样发疯,所以得提取出可证且具有实际价值的信息。”
“肺液化。”警官说着,将家族回忆录摆在她的脸前,“瑞特·贝尔斯坦在他的书里提到过家族遗传病,表征是心肌和肺脏液化性坏死,与日记中提到的情况类似……与我们见到的尸体情况也类似。”
何知宁低头。关于奇怪的家族病,瑞特·贝尔斯坦是这么记述的:我们的遗传病与寻常的液化坏死不同,液化在我们身上是没有夹杂任何比喻的描述——每个贝尔斯坦,或早或晚,都会遭遇或一个器官或多个器官的异变,最开始是呼吸不畅,然后是组织液化,直到病灶化为一摊黑色的淤泥。液化的时间或长或短,短的在三天内,长的则需要数年。
何知宁接过书本,翻了翻。“没有提及病因。”她没有在瑞特的记录中发现自己想要的信息,但她猜致使贝尔斯坦家族病的不是生物性因素,就是化学性因素,即微生物或毒物,“无论怎么样,病就是病,病历、医师报告、检查结果,只要能拿到就能证明贝尔斯坦家族病属实。”
“我倒是想拿到。”柯南指了指身后堆成小山一样的文件,又指了指书柜里的文件盒群,“等查完,今晚我们别想睡了。”
警官指出:“而且贝尔斯坦不一定把病历放在这里。”
“不一定要找纸质资料。”
何知宁话音刚落,其他两个人的目光便与惊讶一起投放过来。对他们的态度,何知宁倒不怎么意外,毕竟他们办案都习惯遵从一种更加经典的模式——她认为他们应该学会数字化,这能让他们聪明的脑瓜更有效率。
“现在是21世纪,美国的医疗信息化从上世纪70年代就开始了,虽然成效一般,去年前总统还抱怨过推行的难度,但贝尔斯坦不至于去小诊所,请私人医生会请榜上有名的专家,去医院也会去地方前三位的医院,不难追踪。”
警官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僵硬,就像喉咙里卡了一根鱼刺。“你的业务,或者权力,还包含调取监控摄像和个人信息?”
何知宁能理解他的反应。当地政府人员调取民众个人信息都需要走流程,但一个外国人搞这些却畅通无阻,上升一下,这甚至属于主权问题——但日本本身就算不上一个主权国家,为什么大家都知道。
“安室......”
江户川小侦探欲言又止。他想当和事佬,但不擅长这个,而且何知宁不认为面前的警官是那种三言两语就能被说服的人。
“我不要日本的数据,我可以联系美国的同事。”她说,“贝尔斯坦只从神秘的角度在乎暂住地,这意味着他更会信任故乡的医疗体系,更重要的是,汉斯·贝尔斯坦今年已经五十六岁了。”
“五十六。”警官的脸依然像一面铜墙铁壁,“你说过,在上世纪80年代以前,贝尔斯坦几乎没有活过50岁的人。这条消息可信吗?”
“美国人口记录办公室的数据。”还有他们自己的记录。何知宁暗暗在心里补充,继续说,“你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份。”
警官轻轻摆手。“不必了。”
一边的侦探则接道:“汉斯·贝尔斯坦能够活过50岁,意味着他在很久之前就做过心脏,或者肺移植手术。”
她点头,表示自己要说的就是这个。“移植手术不是哪家路边摊就能做的,而且贝尔斯坦情况特殊,得找信得过的医生,最好是他们自己开的。”
“贝尔斯坦投资过医院?”柯南问。
何止投资。他们专门买了个岛,在那上面专干这行。2010年的调查数据还完整地保留着,但相关权限不在我的手里。
“算是吧。”何知宁随口答道,将手机翻面,解锁,找到微信,翻出山岭法庭驻美分局的负责人。她先发了个狗狗的表情包,然后打上一行字:洛姐,忙不?帮忙找个数据呗~
现在是日本凌晨1点16分,换到美国是下午7点16,所以对方很快就给了回复——了解情况后,洛局从个人的角度表示予以支持,但调数据需要走流程,原因是2010年相关调查的涉事人员太多,山岭法庭自己没法拿主意。
“她说一个小时内就能拿到相关文件,但需要先走手续。”
“这么快?”警官扬起眉毛,“就算你现在说你能进五角大楼,我也不会吃惊了。”
其实对我来说,物理侵入比电子骇客要简单不少,可惜做不了,因为那会导致一系列问题。何知宁将话咽回肚子,回复道:“拿文件要一个小时,但走流程得明天。这时间大领导都睡觉了,审批得明天八点之后才能批过。”
柯南干笑两声。“能把领导们叫起来吗?”
“如果你现在能给河野先生打电话,我就打我上面的。”
“哪个河野?”
其实他猜到了,何知宁想,但他得亲耳听到才罢休。“现任外务大臣,河野太郎。”
柯南没有惊讶,只是笑了笑,转而提起另一个问题:“其实我想问一件事,但你们好像都知道......天龙河还有酿酒厂?”
警官没有回应,而是将目光投向何知宁。
“我局向来贯彻神秘主义,怕您不信,我们在这方面有几千年的专业经验。”
“我从不怀疑你们的保密工作,”警官朝茶几的方向昂首,上面放着空的酒瓶,“显然,马有失蹄。”
如果这是他们的工作失误,何知宁会承认,但这事确实赖不着她的同事们。
“毕竟我们也没想到能把电话打到本地指挥部的土财主会有那么多。”她纠正道,“你知道,我们都是外地人,没权限追踪达官显贵的私人交易。”
警官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何知宁知道这话不会让他舒服,倒也不是她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只是她不会在一个跟自己合不来的人身上花精力。顺带一提,降谷零也是如此。
“好吧,我知道那里有秘密。”小侦探重重地叹了口气,“在你们打嘴仗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那里发生了什么?”
“我不清楚,我没在知晓名单里,但我猜,”警官在回答柯南的问题,但眼睛却紧紧盯着她——他想通过她的微表情来佐证自己的推理,显而易见,“2017年的天龙河跟贝尔斯坦的神有关。”
“没错。”
惊讶从降谷零的脸上一闪而过。“回答的很干脆呀,何小姐。”
“因为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而且隐瞒这个也没什么收益。”何知宁告诉他,“汉斯·贝尔斯坦的死跟那瓶酒有直接联系,隐瞒2017年意味着要编一个全新的2018年。现在已经算加班了,我不打算增加额外工作量,况且……”
她转头,那只酒瓶孤零零,与寻常的葡萄酒瓶毫无区别,但却是人对生存,乃至永生渴望的结晶——哈,一直活着有什么好?当老乌龟?
“天龙河事件已经结束了,纱布·尼古拉斯永远不可能在这颗星球上找到落脚点。”
柯南评论:“你是怎么把话说的又托尔金又赫伯特的?”
何知宁摊手,表示在这个问题上,她爱莫能助。“简单来说,天龙河曾是纱布·尼古拉斯在地球的落脚点,之一,不管祂有意还是无意,事实如此。母神的碎片会污染当地的土地和水源,再下游的产物就是酒。”
“贝尔斯坦怎么会喝那么奇怪的东西?”此话一落,柯南便说服了自己,“如果他追逐真的是那个纱布·尼古拉斯——是这个吧——那他也算得偿所愿。”
警官提出异议。“从贝尔斯坦的日记来看,他并不知道酒与神的联系,他的描述重点在功效。”
“包治百病、永葆青春。”何知宁接道,“天龙河酿酒厂是这么宣传的。”
柯南嗤笑一声:“万灵药?这话也有人信?”
“调高价格,再上层圈子里找个代言人,名人效应到哪都成立,”何知宁解释道,“而且我们的行动很快,酿酒厂只来得及出产第一批,目前统计数目是——加上汉斯·贝尔斯坦这瓶——一百二十三瓶。从销售策略的角度来说,封禁让酿酒厂多了个饥饿营销的选项。”
柯南总结道:“总之,你的主张是,汉斯·贝尔斯坦想用天龙河的酒来治疗家族病,结果反而因此丧命。”何知宁点头,他接着说,“好吧,那我有个问题。按照我们之前的猜测,汉斯·贝尔斯坦很有可能早就做过器官移植手术,家族病已经痊愈,为什么还要治疗?
“我也有一个。”警官开口说,“我只了解毒物,不了解鬼神,为什么号称包治百病的天龙河米酒到了汉斯·贝尔斯坦身上会成为致命的毒物?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解答一下吧。”
“不用客气,应该的,而且我也不能百分百确信我的推理是对的。”何知宁打心底里觉得有问题是件好事,而且解答的过程也是重新梳理的过程,“首先是第一个问题,答案很简单,是旧病复发。”
柯南问:“贝尔斯坦家族内有家族病复发的记录?”
“没有,但不意味着不可能。关键在于贝尔斯坦家族病的成因。你们还记得家族史中的内容吗?”
他们没说话,但从两人僵硬的神情来看,他们还记得。这就方便了。
“漂流、荒岛、树、肉......贝尔斯坦漂流记的核心在于他们见到的树。自然,那不是真的树,我们都叫它们‘黑山羊幼仔’——纱布·尼古拉斯的子种,而纱布·尼古拉斯还有个外号是‘孕育千万子孙的森之黑山羊’。别这么看我。倒推的。又黑又壮长得像树,还跟‘母神’扯上关系,只能是那些恶心玩意儿。警官,还记得我问你的事吗?”
“对岛上真相的看法?”降谷警官皱起眉头,强调道,“我的态度没变。贝尔斯坦的故事里,他们就像群无辜的幸运儿。他们一定隐瞒了什么。”
“是的,我觉得您的基本方向没错。当然,我的看法也未必完全正确——我觉得两相结合才最贴近真相。”
何知宁没再言语,任由警官和侦探沉思。忽然,他们同时抬头,对视一眼,最后由侦探问出那个关键的问题。
“宁姐,从前的贝尔斯坦,或者说整个贝尔斯坦家族,有过水手吗?”
何知宁等这个问题已经等了很久。她立刻回答:“没有,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贝尔斯坦家族没出过任何一个水手——要我说,就他们这个炫耀劲,如果当年真的要有个懂水性、会划船、精通航向的人才,他们不早扯出来宣传了?”
她面前的都是聪明人。何知宁猜他们也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不过她有个坏习惯,有些话她开了头就不会止住。
“我猜当年开船的那个贝尔斯坦应该挺自信的,毕竟那算字面意思上的‘圣灵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