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不在家,沈炘站在客厅里,心里有些焦急。在确认了外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后,她才下定决心,走向了外婆的卧室。
她要找一封信。
那是一封很多年前,在她还懵懂无知时偶然瞥见过的信。当时年纪小,只觉得信纸好看,字也漂亮,对于心中的内容她早就不记得了。只是隐约看到落款的人姓文。
在得知覃御华的母亲是文家后人时,那段模糊的记忆终于又被翻出来了,而那封信似乎是覃御华母亲写的。
外婆的房间收拾得整洁,但岁月积攒下的物件实在太多。
老式的樟木箱子、带锁的床头柜、书架顶上的铁皮盒子……沈炘小心翼翼地翻找着,尽量不弄乱物品原来的位置。
时间一点点过去,沈炘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还是一无所获。
正当她对着一个看起来年代久远的藤编箱子束手无策时,门外传来了外婆的声音。
太好了!
沈炘快步跑出去,想找外婆问问情况。
“青澄?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梅慧姝放下手里的菜篮,笑着问道,眼神慈爱。
沈炘走到外婆身边,挽住她的胳膊,语气带着刻意的撒娇和好奇:“外婆,我记得你有个专门收纳信件的箱子,就是那种很老的,纸都泛黄的那种。您都放在哪里了呀?”
因为不确定是不是她记忆出错了,所以沈炘没有直接告诉外婆她的真实目的。
梅慧姝有些意外,推了推老花镜,打量着外孙女:“放信的箱子?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沈炘:“我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那封信来印证一下。”
梅慧姝顿了顿,眼神里掠过一丝回忆的微光:“那些东西,我好些年前整理过一次,大部分都放在我床底下那个最大的樟木箱子最底层了。用牛皮纸包着的。”
沈炘眼睛一亮,几乎要雀跃起来:“谢谢外婆!”她立刻转身又跑进了外婆的卧室里,然后费力地拖出了那个沉重的箱子。
因为外婆经常打扫的缘故,箱子上面基本都没什么灰尘。
沈炘打开箱盖,一股更浓烈的樟木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里面大多是外婆舍不得扔掉的有些年头的书和衣物,沈炘按照指示,拨开层层叠叠的物品,手指终于触到了箱底那个硬挺的牛皮纸包。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出来,放在桌子上,解开缠绕在牛皮纸上的细绳。
里面是厚厚的一沓信笺,纸张边缘已经泛黄脆化了,字迹大多是用钢笔书写的,墨水的颜色也因岁月而变得深浅不一。
沈炘屏住呼吸,一封封地快速浏览着信封上的落款和称呼。
终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一封素白信笺上,信封上的字迹清秀挺拔,落款处正是——“学生文畹兰敬上”。
找到了!
沈炘的心怦怦直跳,她颤抖着手取出里面的信纸。信纸只有一张,上面的字迹比信封上的略显急促,却依旧难掩其风韵。
信上的内容非常沉重,字里行间透着文畹兰无奈的抉择,对学业的留恋,以及对梅慧姝的深深歉意。
大概讲的就是一个怀揣求学梦想的女子,因为突如其来的身孕,被迫中断了学业。
根据沈炘查到的覃御华信息,她的母亲只生了她一个女儿。所以,那个时候文畹兰怀着的就是覃御华了。
“青澄,你找到想看的了?”外婆梅慧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口,看到了对着一封信发愣的外孙女。
沈炘抬起头,眼中情绪复杂,她扬了扬手中的信纸,声音有些干涩:“外婆,写给你这封信的人是谁啊?”
梅慧姝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讶异。
她走近几步,从沈炘手中接过那封信,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了起来。
半晌,她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都变得悠远了,沉声道:“畹兰啊,她算是我的学生吧。”
“外婆,您能跟我讲讲她吗?”沈炘急切地问,她想知道更多,关于覃御华的母亲,关于那段尘封的往事。
梅慧姝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封信上,仿佛透过泛黄的纸页,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女学生。
“畹兰啊……她跟你现在差不多大的年纪来的。那时候她刚从国外回来没多久,虽然是在国外长大的,但言谈举止一点也不像洋人,反而对咱们的老传统、老文化喜欢得不得了。”
梅慧姝的声音温和,继续说着:“她来找我,说是对文家,也就是她自己的家族,早年在京都的历史很感兴趣。那时候文家在民初时就举家迁往海外了,祖上传下来的宅子、产业,大多都变卖了。”
梅慧姝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后来,她做了一件让很多人都意外的事。她花重金买下了城南的一处旧产业,就是那栋叫‘御华楼’的宅子。她说,那是文家早年的一处别业,虽然几经易主,模样也变了,但她还是想留个念想。”
沈炘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原来“御华楼”是文畹兰买回来的,是为了留住家族的根。那覃御华对那栋楼的执着,岂不是继承了她母亲的遗志。
“再后来,”梅慧姝继续道,语气带着惋惜,“她就是在打理那栋楼,以及继续求学的时候,认识了她后来的丈夫,然后她就怀孕了,中断了学业。”
原来外婆并不知道文畹兰的丈夫就是覃御华的父亲,怪不得覃御华来学习书法时,她都没认出来。
沈炘问道:“文阿姨不是买下御华楼了吗?她当时是不是在那里等待着生孩子啊?”
外婆摇了摇头:“没有,她不在那里。我当时去找过了,没有人,估计是去国外了吧。”
外婆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遗憾:“后来我也试着打听过她的消息,只知道她生了孩子,似乎身体一直不太好,再后来……就彻底失去了联系。”
沈炘正准备告诉外婆,覃御华就是文畹兰的女儿时,外婆却说:“我本来都快记不起这件事了,直到那个叫覃御华的姑娘来找我学习书法时,我在她的字上看到了畹兰的影子。”
难道这就是天意?
沈炘突然握住外婆的手,轻声说道:“外婆,其实你的感觉没有错,文畹兰阿姨的女儿就是覃御华。”
“什么?!”梅慧姝猛地抬起头,老花镜后的眼睛瞪得很大,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覃御华?她是畹兰的女儿?!”
沈炘重重地点头:“是的。她亲口说的,她母亲是文家的人。”
梅慧姝怔住了,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反复摩挲着那封泛黄的信笺,眼中的情绪在不断翻涌。
关于覃御华的所有事,在沈炘看来都是值得关注的。只是当年她母亲怀孕后去哪儿了这件事,还是得问覃御华才知道。
在她查过的覃御华的家庭信息里,只是提到覃御华的母亲是英年早逝,而那时候的她大概才五六岁的样子。
而在她母亲去世后,她父亲也迅速找了下一个女人。连前妻的丧期都没过,两人就领证结婚了,婚后继母还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这么一想,其实覃御华的童年应该是不好过的。父亲连她母亲都没放在眼里,更别说疼爱她来,更何况她还有后妈和几个弟弟妹妹。
顷刻间,覃御华的形象在沈炘心中变得更加立体,也更加令人心疼了。
这一刻,沈炘想要帮助覃御华保住“御华楼”的愿望,前所未有的强烈。这不仅是为了覃御华,也是为了那段被时代中断的缘分,为了那位素未谋面却令人惋惜的文畹兰阿姨,也为了眼前这位惦念学生多年的外婆。
林佑棠回来的当晚,沈炘又追问了一下御华楼的整改事项。在所有人都已经熄灯睡觉的时候,沈炘还在网上到处搜寻资料。
接下来的几天里,沈炘充分利用好了林佑棠这个建筑大师资源,她给覃御华的最初方案做了好几个版本的整改,最终确定了三个可行的方案。
因为时间问题,林佑棠也要回去了。和父母把她亲自送到机场,进行告别之后,沈炘直接打车去了覃御华家的公司。
覃御华还不知道林佑棠已经走了的消息,顺便也去告知她一下。
到了公司楼下,沈炘去前台那儿询问了一下,但前台工作人员告诉她,覃御华昨天到外地出差去了,看行程大概要后天才回来。
还真是不凑巧。
沈炘看了看手里准备好的文件,撇了撇嘴,转头走出公司大门。
“哎呀妈,我知道了,她一个女人有什么资格跟我抢财产啊?你要是实在担心,你就给她多介绍几个相亲对象。这女人一旦结了婚,那就是外人了,你看爸能分给她多少钱!”
一个鼻孔朝天的男人从她面前走过,走路姿势拽得二五八万的,电话还没挂,就随口往沈炘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
“眼睛瞎了没关系,总要有点素质吧!”沈炘拉着一张脸,朝他翻了个白眼,甩手走了。
“说谁瞎呢?你给我回来!”
男人刚要追上去兴师问罪,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跟那个扫把星一样!一群赔钱货!”
回去的路上,沈炘打开微信页面,她想给覃御华发条消息,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于是,她就这样打了又删,删了又打,理由从最开始的关于御华楼的三个方案,变成了“你还欠我一顿饭,打算什么时候请我”。
大概她也是个要面子的吧。
虽然覃御华跟她已经不可能了,但她的功劳也不能白给。
她也没指望着覃御华秒回,刚发完消息,她就把手机给关上了。
等到下了车,她才打开手机看了眼消息。
覃御华回她消息了,距离她发过去的消息,前后间隔应该不超过三分钟。
「后天吧,我下午五点的飞机,我提前订好餐厅,下了飞机直接去。」
这么赶时间的吗?其实沈炘也不是急着那一顿饭,搞得好像两人要速战速决似的。
「用不着这么赶吧?」
沈炘刚发过去,就看见微信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不赶,下了飞机我也刚好饿了。」
果然是个大忙人,时间都是都是算好的,分秒必争的。
「OK,记得发我位置。」
沈炘关上手机,放进兜里,然而就在抬头的这一刻,她感觉鼻子有点酸涩,眼睛也是。
别看她这么若无其事的,其实她根本不甘心,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哪哪都符合自己喜欢的点的女人,结果因为性别给自己卡出去了。
如果说因为其他条件差,她也会就此罢手的,可问题就是自己什么也不差啊。
家境也不差、外貌不差、人品也不差、学历不差……
算了不想了,再想下去,她眼泪都要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