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御华怎么对谁都这副表情?对男的这样笑,对女的也这样笑。好像在她看来,只要于她有利,对方是谁都无所谓。
“那覃小姐是出于什么理由请我的?”
沈炘不像她一样,对谁都好脸相迎。她瞪大双眼,凑到覃御华面前,似乎想在她的眼睛里看到真实的她。
“这……不是很多吗?你真的想听我一一给你列举吗?”覃御华忽然弯下腰,朝着沈炘的方向俯身而来。
就是这个举动,覃御华穿着高跟鞋,比她高出了大半个头,她忽然伸出右手,摸了摸沈炘的头顶。
沈炘内心波澜狂起,喉咙里像是塞了块烧红的铁,又烫又涩。
“有片树叶,但好像是假的。”覃御华捏着一片绿色的假叶子,若无其事地看向沈炘。
沈炘:“……”
心脏落空的一瞬间,她看着那片无辜的树叶,又看看覃御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一股无名火混着巨大的失落涌上心头。
“谢谢。”沈炘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两个字,然后脸颊滚烫地一把拿过那片树叶,捏在手心里,指尖用力到皮肤都泛白了。
“不客气。”覃御华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她的情绪,目光扫过她泛红的耳尖,语气依旧平淡,“怎么样?你想好吃什么了吗?”
沈炘心里堵得厉害,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绝,语气硬邦邦的:“不必了。我还有事,我堂妹还在那边等着我。”
她话音刚落,沈颖安就拎着甜品店的纸袋,蹦蹦跳跳地回来了。
“姐,我买好啦!诶?你们?”她好奇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敏锐地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
在看到沈颖安的那一刻,沈炘心里轻松了片刻,她过去搂着沈颖安的肩膀,故作轻松地对覃御华说:“喏,这就是我妹!小朋友刚高考完,什么都想买点,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得好好陪着她?总之我今天挺忙的,覃小姐邀约我恐怕去不了了。”
覃御华盯着她们俩姐妹看了看,嘴角微微上扬:“没关系,陪家人比较重要,吃饭的事情我们可以下次再约。”
沈颖安有些懵,她本想问是不是自己打扰她们了,她可以先回去的,可沈炘没让她的话说出口。
沈炘:“好啊,那我们走了。”
说完,她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沈颖安给拉走的。
“欸,姐,其实我可以……”
“闭嘴,回家。”
沈颖安:“……”
已经走了很远,沈颖安才想起自己要问的事情:“姐,你们不是不认识吗?那个覃小姐为什么邀请你吃饭啊?”
“我哪知道,大概是我在家宴上说的话帮了她吧。”手机震动了一下,沈炘低头看了眼手机,“你妈问我俩什么时候回去,她让我去你家吃饭。”
沈炘揽过沈颖安的肩问:“你还有什么想买的吗?”
“没了,我们回去吧。”
*
周末,沈炘正对着一份枯燥的结构图发呆,忽然听到爸妈谈起了一个熟人。
妈妈:“邦明,后天把你车给我用一下。我一个老朋友马上要从国外回来了,我要去给她接机。”
爸爸:“哪个朋友呀,还有后天什么时候?我那天刚好没课,可以给你当免费司机。”
妈妈:“就林佑棠啊,她刚参加完一个国际建筑学会的交流会,后天落地京都,打算找我叙叙旧。”
林佑棠!
听到这三个字,沈炘立马扔下笔,飞速跑出房间,停在妈妈跟前:“妈,你是说林老师要来京都了?”
直到看到沈炘期待的神情,妈妈才一副刚回过神的表情:“哦,都给忘了,佑棠是你建筑学启蒙老师!”
妈妈朝着沙发走去:“她还不知道你已经回国了呢,等后天她回来猎奇,你跟我一起去接她。”
“好啊,那我得给林老师准备点礼物才行。”沈炘激动地跑开了,她回到房间里,拿着手机就开始搜索送什么礼物比较好。
林佑棠,国际知名建筑大师,参与过国内外多项知名建筑的设计,是梅茗的发小。林佑棠虽然久居国外,但和梅茗的联系从来没断过。
十几年前,林佑棠曾在沈家住过一段时间,那时沈炘才十岁左右,她好几次看到林佑棠在图纸上勾勒出的线条与光影,听她讲述那些石头、钢筋与玻璃如何被赋予灵魂,成为承载人类情感与记忆的容器。
因此,在大学选专业的时候,沈炘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跟建筑有关的专业。
把人从机场接回来后,林佑棠正式住进了沈炘家里。
沈炘也很看重这次和林佑棠的重聚,她有很多关于建筑方面的问题要请教林佑棠,于是两人就开始了漫长的“学术交流”。
林佑棠最后总结了一句话:“理论是骨架,但感知才是血肉。”
她希望沈炘能多去线下感知建筑的意义,甚至她还提到了这次回国的另一个目的。
林佑棠在美国碰到了一个华裔青年,她声称自己是文氏后人,还跟林佑棠谈起了他们家族在京都的一些往事。
其中就包括那栋位于城南的“御华楼”。
对于这栋楼,沈炘一点也不陌生,她将前不久在报纸上看到的消息告诉了林佑棠,听到这个徐奥洗后,林佑棠对此感到十分惋惜。
于是,她们更要去看一看这个即将消失的“历史地标”。
去参观御华楼的那天,沈炘带上了相机,她要给那栋楼留下一些存在过的证据。
因为这栋楼的产权在“昇阳地产”手里,在还没有做出整改前,这里暂时不对外开放。本以为进不去了,可林佑棠却拿出了“通行许可证”。
林佑棠认识“昇阳地产”的人,于是在她的一通电话下,保安给她们放行了。
“林老师,没想到您人脉这么广呢!”
“算不上广,只是我跟‘昇阳地产’的人之前有过合作,而且就在我回国前不久,里面有个负责人跟我聊过这栋楼的发展。当时还不知道竟然是要给拆了。”
她们从大门进来,这里已经荒废很久了,但能看出整体风格混杂着些许民国风韵与早期现代主义的简洁。
灰色的墙体爬着斑驳的痕迹,有种历经时光打磨后的温润。
沈炘感叹道:“它像个孤独的巨人,静静地伫立在这里,渐渐老去。”
“是的,”林佑棠赞赏地看她一眼,“而且,好的建筑懂得如何老去。”
她们绕着楼慢慢走。林佑棠指着一些细节:“你看这个转角的处理,很巧妙。还有这面墙的开窗比例,最大限度地引入了自然光。虽然旧了,但能看出设计者的用心。”
沈炘顺着她的指引看去,那些原本冰冷的砖石、混凝土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开始讲述它们自己的故事。
对于沈炘而言,这些建筑更像是设计者的“孩子”,他们将一切倾注到上面,让它从无形到具象化,就像一个生命从无到有,再到消失的过程。
一直以来,沈炘都想亲手创造出这样一个“生命”。
“城市发展,总有些东西要让路。”林佑棠叹了口气,“但存在过,就有价值。就像我们此刻为它感到惋惜,这份情感,也是它存在意义的一部分。”
“是啊。”沈炘也感慨道。
沉默片刻后,林佑棠话锋一转:“青澄,其实除了来参观之外,我还约了一个人,关于这栋楼,或许她比我们知道的更多。”
沈炘微怔。
“她马上来了,我们去那边等她吧。”
她们在一处石凳上坐下来,一起等待着跟林佑棠有约的那个人。
忽然,林佑棠的目光越过沈炘的肩膀,看向她身后,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来了。”
沈炘下意识地回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在金黄刺眼的光线下,一个高挑的身影正逆着光从不远处走来。她步伐沉稳,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从容。
随着来人的走近,光影在她身上推移,沈炘渐渐看清了对方。
覃御华?!
沈炘怔愣住了。
她穿着一身淡绿色的旗袍,半披散着头发,妆容也素净淡雅,整个人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
“林老师你好。”覃御华先去给林佑棠打了个招呼,然后转身面对沈炘,她的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青澄,我们又见面了。”
沈炘抿唇一笑,光明正大地盯着她看:“是啊,又见面了。”
林佑棠对此感到惊讶,不过在覃御华的一番解释下,她也大致明白了。
对于覃御华的突然到来,沈炘仔细回想了一下,林老师刚才说的那个“昇阳地产”负责人,其实就是覃御华?
她家产业还真是拓展得宽啊,前不久是沈家的地皮,这会儿又是御华楼了。
御华楼?覃御华?而且这栋楼的产权还在“昇阳地产”手上,难道是真的跟覃御华有什么渊源吗?
覃御华将带来的图纸在石桌上铺开:“林老师,关于御华楼,我有个新的想法。我不想把这里彻底拆除掉,所以就想在原基础上进行适应性整改,还请您给我把把关。”
林佑棠俯身细看图纸。
沈炘也低头去看了看
图纸上面的标注都很详细,对于要新建的和要拆除的,她都在旁边做了一些文字说明。如此看来,她是真的很想留下这栋楼。
林佑棠针对她的图纸提出了很多专业性问题,而覃御华也一一做出了解答。
沈炘坐在一侧,安静地听着两人的交流,目光却忍不住流连在覃御华身上。阳光描摹着她的侧影,沈炘注意到她微微抿紧的唇线和偶尔轻蹙的眉心。
还有她这身旗袍。在此之前,覃御华只有去外婆家研习书法时才会穿旗袍。或者说,她只在那段时间见她穿过旗袍,其余时间都是正式的西服套装。可是,今天她怎么又穿上了?
“青澄,你觉得刚才那个方案怎么样?”
林佑棠忽然问了一下她的意见。
沈炘立马抬起头,跟她对视,但脸上有些心虚道:“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听清楚。”
于是,三个人开始了热烈的讨论。
讨论暂时告一段落,林佑棠目光温而又锐利地看向覃御华:“覃小姐,其实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会为了这么一栋非文物的旧楼如此奔走,甚至动用不少关系去争取保留……这背后,是不是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这个问题在刚才讨论的时候,沈炘就很想问了。沈炘虽然知道覃御华不像她父亲那样,要新建一个地方就暴力地将原有东西拆除,可她在这栋楼上花的心思实在太复杂了。对于商人来说,其实是不划算的。
覃御华的目光掠过林佑棠,看向了后面的建筑。
“林老师,您说得对。”她的声音低沉了下去,“这栋楼对我而言,不止是一块商业用地,更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回忆。御华楼是我母亲一族留下来的,而我的名字……也来源于此。”
母亲一族?
沈炘若有所思,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文氏!
沈炘心头剧震,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那个曾经极负盛名的文氏家族与覃家竟然还有过一段故事。而更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覃御华竟然是文家的后人!
也难怪她今天穿了旗袍。
也不知道为什么,沈炘莫名其妙就嘀咕起了“文氏”两个字,她总感觉自己的脑海里应该有个跟此相关的记忆,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目光落在覃御华身上时,她看到了覃御华眼中一闪而过的水色,也看到了那水色之下,不容置疑的坚韧与决绝。
看来她应该十分怀念她的母亲,所以这栋楼是无论如何也要留下来了。
天色渐晚,该聊的也聊得差不多了。覃御华原本想请她们俩一起去吃饭,可沈炘却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一些关键记忆。
她再次拒绝了覃御华的邀请,跟林佑棠说了几句话后,火急火燎地打车离开了。
覃御华紧紧皱着眉头,难道沈炘还在生她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