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炘刚从机场出来,手机就振动个不停。
由于机场行人太多,她手里又拉着行李箱,于是找手机的动作就显得十分慌张凌乱,左手搭右手,不知道的以为她癫痫病犯了。
终于掏出了手机,可在打开手机屏幕的一瞬间,她的心瞬间沉下去了,甚至脸上还多了一道无所谓的表情。
给她发消息的是她在德国的前女友。
「你在哪里?我现在原谅你了。请立刻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们真的分手了。」
无数条类似的信息在她的手机里爆炸开。
上个星期,沈炘跟她的这个德国女友正式宣布了分手,分手的原因是她这位女友不是正常人,或者说不是正常拉拉。
这场恋爱中,沈炘是那个最先付出真心和行动的,可在一起之后,她发现自己被这个女人当成男人皮套了。
她让沈炘把头发剪短,剪成人们刻板印象中的男性该有的发型。对此,沈炘感到很排斥,但无奈她硬要坚持,经过几番交涉之后,她们一人退了一步。最后,沈炘剪了一头少年感短发,还能别到耳后的那种。
她们用的情侣头像也是男女之间用的,她用女的,沈炘用男的;还有双方之间的备注,她给沈炘备注的是哥哥/老公;其次,每当要亲热前她都要沈炘学着男人去聊dirtytalk……
因为这是沈炘的第一段恋爱,所以她才会在发现对方不正常的情况下,还选择去包容去谅解。直到真心被耗尽,在陪她扮演了半个月的“男女朋友”之后,沈炘果断提出了分手。
彼时,沈炘刚给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提交了研究生的申请材料。
学业的压力加上感情的打击,那段时间里沈炘明显感受到自己快被逼疯了,每天无精打采地躺在房间里,朋友叫她出去,她也一一拒绝。
在翻看手机相册,决定把前女友的一切照片都删除时,她翻到了几张陈年旧照。
那是她刚来瑞士没多久,爸妈给她发的家里的照片,上面的人她都还记得,只是很久没见了。
也就是在这个机缘下,她鬼使神差地订票回国了。
可回来之后,她又有些犹豫了。
沈家是百年世家,家族里一向男多女少,尤其到了她这一代,家族里只有两个女孩儿,其他的不是表哥表弟,就是堂哥堂弟。
沈炘的爸妈都是京都大学的教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更是当年名震文坛的大儒,身为爸妈的独生女,家族里稀薄的女丁,沈炘自小被寄予厚望。
所有人都想把自己的毕生本事教授给她,今天你必须学这个,明天你必须练那个……她没有片刻是闲暇下来的,家族里长辈脸上的笑容也不是对着她产生的。
十五岁那年,在中考结束后,她彻底从那个牢笼里解脱了。
她选择了自杀。
在医院被抢救回来后,沈炘整个人都更加不对劲了,爸妈整日守在她身边。在得知她的自杀缘由之后,他们夫妻俩背着家族里的长辈,把她偷偷送出了国。
这也是她的意愿,也是爸妈为她做出改变的第一步。
沈炘把手机页面切到通讯录界面,因为妈妈前两天发消息说去南方做学术调研去了,现在应该还没回来,所以沈炘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对方电话铃声响起,沈炘等了好久始终没人接听。
沈炘的父母都在京都的大学里任教,只是不在一个学校,这俩人虽然一把年纪了,但还是一个比一个拼。
爸爸之所以没接电话,估计又是在忙什么讲座吧。按照他的习惯,一般有什么重大活动时,他都会把手机铃声调成静音。
沈炘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自言自语:“一个人去的,那就一个人回呗。”
她拖着行李箱往出口处走,因为好多年没回国了,对于国内好多软件的使用,她也是完全是个新手。就比如下载个打车软件,她还要去网上搜搜哪个靠谱点。
一番折腾后,终于打到了车。沈炘在机场外转了转,她走到一个自动贩卖饮料的机器前,盯着看了会儿,她拿出手机对着上面的二维码扫了扫。
她点了一瓶柠檬汽水,刚付完款,汽水却在弹出的瞬间卡住了。沈炘傻眼了,脱口而出:“Schei?e !”
碰巧这时,有人走了过来。
沈炘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眼睛一直盯着贩卖机,她要找找上面有没有写明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终于在她找到投诉方法并完成了一系列步骤后,一品柠檬汽水递到了她的面前。
“给。”
抬头的一瞬间,沈炘如同见着了画中人,愣了神。这是一个身着藕粉色旗袍,挽着低发髻的女人,她的一对柳叶眉下是一双琥珀色的瞳孔,嘴角微微扬起,笑靥如花。
沈炘小时候总看见家里女性长辈穿旗袍,可没有哪个能穿出她的效果,能让她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沈炘“哦”了一声,接过女人给的汽水。
“Danke……不是,谢谢!”沈炘说习惯了德语,一时嘴瓢了,“我把饮料钱转给你吧。”
女人却说:“不用了。”
说完,她便走了。
沈炘一直杵在贩卖机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女人远去的背影,直到网约车司机的电话打了过来,她才停止了这场不明所以的失落。
原本她是想回爸妈家的,可网约车走的那条路刚好经过了外婆家,沈炘往窗外看了两眼,便叫停了下来。
沈炘在这里下了车。
沈炘拖着行李箱,站在了那扇熟悉的朱红门前,大门没关上,虚掩着。
红漆已经落了斑驳,门外的石狮还在,只是那棵树已经不见踪影了。
这一刻,她愣神了。
她想起许多年前,外婆握着她的手,教她运笔,声音沉静:“藏锋,不是软弱,是为了让力道真正透进纸背。”
沈炘推开大门的一瞬间,一股清冽的花香扑鼻而来,院子有处荷花池,这个时节正是北方荷花盛开的时候。
来不及欣赏荷花盛开的美景,沈炘深吸了一口气,又呼了出来,然后叫了一声“外婆”。
没有人回应。
她又喊了一遍。
还是没人应。
沈炘拖着行李走到里屋,她给自己倒了杯水解渴,顺便打量着屋里的陈设。里面大部分都家具都没变,只是多了一些小装饰品。
她放下水杯,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估计是外婆出去溜达完回来了。她想着见到外婆的时候还是笑起来比较好,于是在迈开步子的那一刻,脸上就已经挂着笑容了。
在拉开门扉的一瞬间,一双沉静的眼眸猝然撞入了她的视线中,再定睛一看,沈炘双目圆瞪,门外站着的女人,竟是她在机场外短暂一瞥,惊鸿过隙的那个古典美女。
她还穿着那一身藕粉色旗袍,身姿娉婷,在这古旧的门楣前,像一幅活过来的民国画卷。
“您好,”女人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奇特的、沉淀过的温柔,“我叫覃御华,是来拜访梅慧姝老师,找她请教书法的。”
——覃御华。
沈炘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同时注意到对方双手递过来的一封名帖,素雅的信封,带着淡淡的冷香。
这种复古的礼节,让刚从国外回来的沈炘有一瞬的木讷,但她思忖片刻,立刻理解了。
虽然复古,但恰恰是外婆最注重的。她果然还是有备而来的。
“请问你是?”覃御华看着眼前这个留着中短发、做了蓝色挑染、还打着好几颗耳钉的个性青年女性,目光中多了几分猜疑。
沈炘喉头微动,但还没开口,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她是偷偷回的国,最怕的就是消息立刻传到家族长辈耳中,更何况她当年还声称要跟家族里所有人断绝关系……
所以,她绝不能暴露身份。
沈炘接过名帖,微笑着说:“哦,梅老师暂时外出,我是她新请的助教,叫——”
也不能暴露真名。
“沈青澄。今天是我第一天实习,覃小姐快请进!”
其实她也不算说谎,沈炘是她的大名,青澄却是她的字。
覃御华颔首,道了声“有劳”,迈步走了进来。她步履从容,那身藕粉色旗袍在满院书香墨韵中,非但不显突兀,反而奇异地和谐,仿佛她本就属于这里。
沈炘跟在身侧,忍不住偷偷打量。她刚看了眼名贴上的内容,覃御华家里是做地产生意的,可她身上却无半分浮华,眉宇间流淌着的也是大多数书香门第喜欢的沉静与文气。
乍一看,她倒真像一支在浮世中独自挺立的荷花。
在客厅里,沈炘给覃御华倒了一杯水,然后也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覃御华坐姿优雅,笔直端正,沈炘却在一边坐得难受,两个人独处的氛围太过沉默了,让她非常不自在,怎么坐都难受。
“沈助教,我想问一下梅老师什么时候回来?”
沈炘一愣,回道:“快了,快回来了。”
其实沈炘也不知道,但是根据她对外婆习惯的了解,若是大门虚掩的话,她老人家多半是去邻居家串门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