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酒神祭祀曲 第9章 第 9 章 雨之茧

在德里亚阿努斯目眦欲裂的视线之中，阿尔戈斯毫不留情地将怀中的孩子死死砸在地面之上。

恍惚之间，德里亚阿努斯又回到了数年之前。

那个小小的，白白嫩嫩的，可怜的孩子，被士兵的大手狠狠摔死在地面之上的场景，又再次在德里亚阿努斯的眼前出现。

“不要！不要！弟弟！弟弟！”德里亚阿努斯尖叫着，他几乎是手脚并用，爬到狄俄尼索斯的身体旁边，他死死抓着自己的长发，像是要把自己的头发拔下来，他大哭着，尖叫着，趴在狄俄尼索斯的旁边，像是一只母兽用嘴巴拱着幼崽的尸体一般崩溃：“不要死！不要死！求求你！芬恩！”

崩溃之下，德里亚阿努斯甚至没察觉到他所呼唤的那个名字是已经死去的弟弟的名字，他哭泣着抱着狄俄尼索斯满身鲜血的身体，属于狄俄尼索斯那原本就干巴巴瘦巴巴的小小身躯之中，鲜红的鲜血自狄俄尼索斯的额头和嘴巴之中流淌而出。

小小的，干巴巴的狄俄尼索斯，满身鲜血。

德里亚阿努斯浑身颤抖着，他紧紧抱着狄俄尼索斯，像是疯了一样用自己的嘴巴和脑袋拱着狄俄尼索斯的面颊，鲜血和眼泪混合在一起，沾染了德里亚阿努斯的面颊和嘴巴，让他看上去显得凄惨无比：“芬恩！芬恩！我的弟弟！我的弟弟！”

德里亚阿努斯尖叫着，无措地抓着自己的发尾，像是要把一头皱巴巴的长发拔下来。

接着，德里亚阿努斯憎恨地看着阿尔戈斯。

赫拉的侍从，百目的巨人阿尔戈斯，毫无疑问是遵从天后之命，来杀死狄俄尼索斯。

自狄俄尼索斯（使得宙斯瘸腿者）这个名字，和阿尔戈斯所说的“来自赫拉的诅咒”结合起来，德里亚阿努斯哪里还不明白，他怀中的弟弟，是宙斯的子嗣。

德里亚阿努斯死死瞪着阿尔戈斯，他崩溃地站起身，朝着阿尔戈斯而去。

无力的拳头死死砸在阿尔戈斯的身体之上，德里亚阿努斯几乎是手脚并用，他尖叫着：“把我的弟弟还给我！把我的弟弟还给我！”

“高高在上的神明啊！难道我唯一的亲人！你们也要夺走吗？！！”

目眦欲裂的德里亚阿努斯那纤细的手腕，被阿尔戈斯握住。

高大的巨人只是冷漠地看着德里亚阿努斯崩溃的模样，他握着德里亚阿努斯的手腕，将这个瘦弱的少年的手腕高高举起，冷漠地看着德里亚阿努斯的双腿无力地在空中蹬着，毫不留情的阿尔戈斯那只巨大的手用力打在德里亚阿努斯的脸颊之上，德里亚阿努斯觉得他的脑袋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砸了一下，下一刻，他整个人再没有了声息。

阿尔戈斯甚至未曾动用他身为巨人的神力，只是用绝对的力量，冷酷无情地打击了德里亚阿努斯和狄俄尼索斯。

这高大的巨人准备再次将德里亚阿努斯杀死的时候，高高在上的天后冷漠的话语忽然在阿尔戈斯的耳畔响起：“等一下，她来了，真麻烦，哪怕我是天后，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之下和她对上。”

赫拉的声音顿了顿，接着，再次在阿尔戈斯的耳畔响起：“快点回来吧，阿尔戈斯。”

阿尔戈斯感觉到了空气之中陡然冷下去的温度——那并非是因为阴雨天而下降的温度，而是某位看不见的“存在”，陡然出现在了这里。

高大的巨人感觉到了危险，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危机感。

仿佛下一刻，致命的武器就会毫不留情地刺入阿尔戈斯的身躯之中，因此这个高大的百目巨人伴随着黑色的烟雾，从这小小的房子之中，消失得悄无声息。

“——啊。”

一声不知来自何处的淡淡叹息，自空气之中响起。

德里亚阿努斯并未昏迷太久，他苏醒在大约十几分钟之后。

脸颊之上的鲜血已然凝固，德里亚阿努斯下意识看向狄俄尼索斯，他趴着靠近狄俄尼索斯的身体，在淅淅沥沥的雨滴声音之下，他伸出手，触碰了一下狄俄尼索斯。

狄俄尼索斯的胸脯微微喘息，一上一下，虽然微弱，但毫无疑问，这个孩子还活着。

房子里已经没有阿尔戈斯的踪迹了。

德里亚阿努斯颤抖着，伸出手，将狄俄尼索斯抱在怀里。

像是小兽一般喘息的狄俄尼索斯，嘴唇里发出细微的呻吟。

“……痛……哥哥……”

狄俄尼索斯的呻吟，德里亚阿努斯依稀可以分辨出几层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伊里福斯……哥哥在……”德里亚阿努斯颤抖着，声音不成样子，他将狄俄尼索斯背起，甚至没有去看他那一面维生使用的小鼓和那些散落的钱币，他背着狄俄尼索斯，**着双足，向着下雨的房屋外走去。

冰冷的雨水打在狄俄尼索斯和德里亚阿努斯的身躯之上，让温热的肌肤陡然冰凉，德里亚阿努斯咬住了牙齿和头发，他的双眸之中满是憎恨和痛楚，背着狄俄尼索斯，含糊不清的声音自德里亚阿努斯的口中响起：“没关系……没关系……伊里福斯……哥哥不会再离开你了……”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都是哥哥不好，如果我不相信那个人的话就好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颤抖的声音让德里亚阿努斯的手腕微微颤抖着，于昏暗的天空之下，德里亚阿努斯背着狄俄尼索斯，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忒拜城中。

翠绿色的裙摆混合着稀释的血水滴落下淡红的水珠，德里亚阿努斯的双腿颤抖着，他的脚走在已经泥泞的地面之上，下意识抬起了面颊，温热的“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滴，从他的鼻腔之中滑落，鲜红的血自德里亚阿努斯的鼻腔之中滑落，但德里亚阿努斯浑然不觉，他仰起头，看着昏暗的天空，又好像要透过灰色的乌云，看向奥林匹斯圣山。

他只是想带着弟弟好好生活，难道这也是奢望吗？

诸神已经夺走了他的一切，他身为男性的证明，王子的身份，父母，弟弟，还有尊严。

现在，连“伊里福斯”，也要从他的身边夺走吗？

冰冷的雨水打在德里亚阿努斯的面颊之上，他仰起头看着天空，湿漉漉的长发沾染在他的肌肤和衣服上，他背着狄俄尼索斯，深一脚浅一脚地漫无目的行走着，那些黄铜的吊坠在他的裙摆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的目光无神，毫无光彩。

德里亚阿努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明明自己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却要像父亲和兄长一样看护狄俄尼索斯，他之前甚至以为他能养活狄俄尼索斯，甚至能让狄俄尼索斯成为“英雄”，但阿尔戈斯的到来让他明白，如果他再继续带着狄俄尼索斯，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食物和金钱问题。

他要面对的，是一位来自神明的追杀和憎恶以及诅咒。

在传说之中，德里亚阿努斯当然明白“赫拉”之名的恐怖，哪怕被天后赫拉迫害的那些孩子们，总能得到宙斯大神的帮助，可是现在，宙斯在哪里呢？

能够帮助他背上这个孩子的“宙斯大神”在哪里呢？

小小的伊里福斯，德里亚阿努斯与之初次会面的时候，这只小山羊甚至躺在污水之中，像是一具尸体……不是说宙斯大神会眷顾拥有神王血脉的子嗣吗？难道他背上的伊里福斯，不够可爱，不值得被爱吗？

德里亚阿努斯双眸无光，他死死攥紧了狄俄尼索斯的大腿，接着颠了颠背上的狄俄尼索斯，咬紧了牙齿。

“没关系，伊里福斯，”德里亚阿努斯的声音坚定：“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是何种身份，哥哥会永远爱着你的。”

“哥哥不会放弃你。”

德里亚阿努斯找了一个方向，在三三两两的行人诧异的目光之下，用裙摆擦拭了一下自己鼻腔之中流淌而出的鲜血。

没有什么会比现在更糟了，但是，他们活下来了，不是吗？

德里亚阿努斯告诉自己，他们活下来了，无论是因为什么，既然已经活下来了，那就要不择手段地活下去……像是野狗一样肮脏地活着，本来就是海吉拉斯的本领，不是吗？

雨渐渐地停止了，德里亚阿努斯调转了一个方向，他知道哪里可以让他们活下来。

作为一个在忒拜生活了一段时间的流浪者，德里亚阿努斯知道，哪里是“被遗弃者”的聚集地，只要放弃尊严，只要放弃一切，就像从前那样活着，竭尽全力地活着，哪怕像是条野狗一样，也没有什么关系的。

当雨水完全停止的时候，德里亚阿努斯站在“贫民区”之中，颤抖着身躯，靠在了一个遮挡天空的石板之下。

将狄俄尼索斯身上湿漉漉的衣物褪下，德里亚阿努斯对着狄俄尼索斯冰冷的小手哈着气，他全身湿漉漉地看着颤抖不止的狄俄尼索斯，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擦拭着狄俄尼索斯脸颊之上的鲜血，然后从石板之下爬出来。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总有办法的……

他们一定能活下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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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雨之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