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The Mists of Dra 第108章 Chap.2：阿尔斐杰洛（88）

CCXXV

卡塔特山脉晴朗的上空开始浮现出不详的灰点，犹如一个个深邃的伤口挣破天幕，位于彩虹桥正前方稍高的位置。不消一刻，灰点的面积迅速扩大，颜色逐渐加深，形成了一片乌云，这古怪的异象引起了守桥者扎杰斯的警觉。

“发现敌人了！”他叫住经过他头顶上方的两个族人。天空巡逻小队朝他示警的方位眺望过去，在确定了结界外的敌影后向他点了点头。

“来了多少敌人？”

“大约一千个。”其中一人回答了扎杰斯。

“才这么点？”

“应该只是先头部队，来探虚实的。”

“他们能找到这里，证明他们知道结界的存在。果然，那些叛徒……”尽管内心充满了愤慨，但现在没有时间进行痛诉，扎杰斯立刻对两名同伴说，“你们快去报告族长！”

敌军出现的消息在群山之间不胫而走，随风声传播开来，很短的时间里就闹得路人尽知，似乎不需要刻意传报，就飘进了两位龙王耳里。一场决定命运的战斗，就像射出去的箭一样，已经在所难免。龙神殿沉浸在一片紧张的氛围之中。龙王没有任何迟疑，开始了调兵遣将，命令所有出战的龙术士和龙族即刻赶赴议事大厅听候差遣。

在龙族与达斯机械兽人族相持数百年的艰巨战争中，龙族的巢穴一次也没有被敌人识破。这要归功于两位龙王，使卡塔特山脉封闭在被结界环绕的层层迷雾之中难以追寻。这片庞大的山脉群究竟离地面世界有多远，飘荡在阿尔卑斯山脉上空的哪个方位，从来都是异族无法探知的秘密。如今，这个龙族坚守了几个世纪的秘密，由于内部的叛徒而暴露了。

“放弃从彩虹桥隧道潜入的策略，而是采取强攻吗？”异族军队直扑结界外围，已经开到了家门口，紧迫的现况令火龙王满腹怒火，有一种被自家养的狗反咬一口的屈辱感。

海龙王眉头不展。“显然异族已经摸到了我们所在的位置。如果他们把力量集聚于一点发动猛攻，凭结界的防御力很难抵挡得住。一旦失守，卡塔特就会像失去防身盔甲的战士一样，彻底裸露在敌人面前。”

假如敌人执着于攻打彩虹桥隧道，那倒好办。可现在……他们最害怕，最不愿见到的情况出现了。如果守不住结界，卡塔特必将门户大开，被异族血洗一空。现在已然是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刻。

参战人员还来不及过来议事，噩耗就已再度降临。外面的巡逻队又有了新的消息。“族长，”一名族人麻利地小跑进来，停在台阶前，“敌军又来了一千。照这个趋势，恐怕之后还会不停增加。”

“……只能放弃防御优势了吗？”火龙王按住扶手的指头抽搐着。

“不，在结界陷落前，我们还有优势，”海龙王稳定情绪，说道，“要尽可能守住它！”

“那就必须以攻为守。让白罗加带队迎敌。”

“恐怕不够。芭琳丝的部队也要一同前往。他们留下来没什么用。这里有你，我，还有门德松提斯他们。”

自从贾修越狱后，孤塔守卫们就暂时解除了看守任务。陶瑞斯和金荻斯接龙王的命令赶赴南方极地，通知卡缪斯等人回援。龙王又从族中另选了二十头壮年龙裔编成一支精锐部队，但队长的位子一直没有决定。芭琳丝闲不下来，反复向龙王请缨参战。远方的部队至今没有音讯，卡塔特战力严重不足，每一个龙族都有保家卫国的使命，他们便让芭琳丝做了队长。

“好。”两位族长的意见达成了一致。看了一眼身旁与自己携手守护龙族多年的老友，火龙王重重地点了点头，“就这么办！”

CCXXVI

出战者们接到龙王的指令后，立即整装出发，开赴敌人出没的战场。

契约龙载着主人们和龙族部队一起飞出龙王结界的范围，卡塔特山脉在他们身后消失，隐匿于神秘的迷雾之中。

彩虹桥外密布的雷压气息非常浓重，相当于一支庞大的军团，必须动用千人以上的力量才能释放。所有出动的龙族战士，都感受到了随风浪涌现的杀意。

以白罗加为首的战士们，此刻正位于视野开阔的高处，但在他们眼前，却不见一个敌人的身影。即使是龙术士的视力，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飘荡在远方的一片灰霾。

敌人的气息在减弱。龙族的部队一出来，他们就佯装撤退了。这幼稚可笑的伎俩，当然骗不过身经百战的白罗加。

“能看清敌人在干什么吗，菲拉斯？”

听到主人的问话，具有超常视力的菲拉斯眯起了他的眼睛，警惕地观察敌军的举动。

“是异族没错。带头的是一个……女将军。似乎正在排兵布阵，等我们过去。”

“哼，居然觉得我们会上当吗？简直愚蠢！”芭琳丝铺满红皮的喉头鼓动出一阵嗤笑，赤色的尖瞳带着嘲弄注视远方，“不管他们做什么，我们都不要轻举妄动。”

众龙杂然相许，唯有扎杰斯面露迟疑。“奇怪，”他粗略地数了数敌军的兵力，眼神浮现出深深的迷惑，“刚才明明发现异族增援了的，可现在还是只有一千人。另外一千哪去了？”

“难道——”

芭琳丝话音还没结束，只听见耳边一阵乱响，类似树苗破土而出的诡异声音，突然响彻了天空。

出动的守军身边，聚集了大量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恐怖绿影，长条状的异形迅速合拢成枝干的模样，以超快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哇啊，怎么回事啊！”派斯捷的惊呼还卡在嗓子眼，数根粗壮的枝条就已经紧挨他的身侧伸向高空，将他夹在当中，就好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中心的小虫。

与他相同遭遇的人们，为了不被骚动的树枝击中，匆忙驱使契约龙进行躲避，直至被逼到相当狭小的空间难以动弹。

“这些东西是……树？”耶莲娜几乎不敢相信她所目睹的景象，可它们确确实实在自己眼前发生了。

树木林立，飘在空中，不断生长扩大，短短数秒功夫就毗连成一大片绵延的森林。树的外形有点像柳树，枝条细长而低垂，但它们远比柳树高大坚硬，其粗壮程度甚至超过卡塔特的亿年树。藤条看似柔弱，实则无比坚韧，叶子颜色呈现为奇异的蓝绿色。

离地面少说也有八千米的高空，会长出成片大树，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树枝的密集程度，连阳光都很难穿过缝隙射进来。

暴动的轰鸣声轻了下来，逐渐趋于平静，源源不断延伸的树木终于停止增长，不再向周围扩张地盘，可是却将囊括了七名龙术士与二十七位龙族在内的守卫队成员全部分散隔开，并包围在了森林中间，成为任由敌人攻击的活靶子。

引导龙族的目光，并将他们围困在此地的目的是——

“敌人的主力不在这里。”猛然意识到敌人意图的柏伦格，焦急地紧锁眉头，用魔力强化的视觉，眺望远处随灰雾移动的敌影，“我们被骗了。他们想要绕开我们，直接对结界下手！”

完全被柏伦格料中，倾巢而出的龙族部队被尽数包围在了由植物形成的隔离带，这样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悄悄从卡塔特山脉后方入侵的机械兽人族军队中。

“果然和预想中的一样，敌人被吸引了过去。” 统率主力军队的三位将军之一，形象酷似巨型虫蛹的米竺勒夫，扇动着背后的蝴蝶翅膀维持浮空状态，硕大的黏稠眼瞳如一颗油腻的珠子镶刻在脑门上，渗出略带羡慕的目光，向龙族部队被困的位置望了一眼，“南那个家伙，一定能玩得很尽兴吧。真想加入到那边去厮杀啊。”

“嗨，嗨，我们的任务是有点枯燥，但是更重要啊。嗨。”丝毫没有抑制周身遍布恶意的雷压气息，沙桀兴奋地挥动着身体两侧鞭状的触手，好像就快控制不住战斗的**了。

“原来卡塔特真的存在于这个空间呢，还飘在这么高的位置。”真身为橙色八面体的奈哲，正对着一团虚无的空气说话，光滑的晶体表面无法窥见神态，但他的话声却藏着一丝兴味，“这个地方一直往下，就是龙神殿吧？虽然像瞎子摸黑一样什么都看不见，但是首席大人已经跟我们核对过很多次了，不会错的。”

三人麾下共有四千名机械兽人，除了各自统辖的军团，文坎普达耳的军团也暂时交由他们指挥。卡塔特的主力已经被南拖住了。集合全员的力量攻击结界，突入卡塔特山脉只是分分秒秒的事。

“我们开始吧。就从这里进攻！”米竺勒夫带着满脸邪恶的笑容，大声向全军宣告，“燃烧你们的雷压，提升到最高，全力突破结界！血洗龙族！”

响应头领的号召，所有集聚在三将军身旁的机械族士兵，一起高吼着伸长了触爪。随着雷压的不断解放，雾霾的范围也在迅速扩张，一瞬间遮蔽了晴空万里的蓝天。无数道炫目的雷光穿透厚密的雾气投射出去，齐心协力的达斯机械兽人族释放出威力惊人的高压闪电，撼动着无形的结界。

这道由龙族至高首领亲手铺设的天堑，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妨碍了异族的进攻，但也只能抵挡一时。从天而降的天雷犹如是神明降下的惩罚。当确切地听到来自天际的巨响，所有身处在卡塔特的人们都呆住了。

敌人大军压境，龙神殿上空被密密麻麻的异形怪物们占领着，冷灰的色调铺满了整片苍穹，从队列的深度和宽广度估算，数量恐怖得难以想象。虽是在千米以外的距离，却好像无数把刺刀悬垂在头顶。将双方隔离开来的，只有一道不知何时崩溃的结界。这样的阵势，这样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景，夺走了留守在山上的守护者们的心魂。他们不会想到，出击的部队居然没能拖住异族的征伐脚步，那么容易就让他们打了过来。

魔导团的九位长老早已经齐聚于龙神殿，他们听见结界的震荡，立刻移步到殿外仰头远望。

即使是看惯了刀光血影的长老们，目睹敌军的攻势后，都不免浑身战栗。仅仅第一轮攻击，便让结界发出了凄惨的哀鸣，后续攻击马上就会跟进，龙王的保护屏障再牢靠，也无法抵挡那么多敌人连续不断的进攻。不堪重负的结界迟早会被打出缺口，如果不采取补救措施，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结界一旦破灭，就什么都没有了。一定要守住！”门德松提斯凄厉的声音回响在众人耳中。他的双臂高高举起超过头顶，犹如一个向天神祈求祝福的祭祀，虔诚而严肃地抬头面向结界被攻击的区域，微闭着双眼，脸上松弛的肌肉不断抽动着，很快全身都出现了小幅度的震颤。旁观的长老们知道，他正在最大功率地输出自身的魔力，融入结界，加固它的防御性能。

身为长老之首的门德松提斯当仁不让地作出了表率，这一危难时刻，没有人说多余的话，其余八人也都加入进来，全心全意地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九股魔力团簇在一起，旋转着涌向空中的障壁，在敌人突破点附近卷起巨大的涡流。九名长老众志成城，协力维持结界的稳定。他们的心中装着困惑，不知道前去应敌的守军究竟遭遇到了什么状况，但是比起这方面的忧虑，另一个问题更让奥诺马伊斯感到揪心。他蓝色的眼眸中透着深刻而复杂的情感，注视头顶的结界和结界外横行肆虐的异族。目前还没有从敌军的队伍里看到红发弟子的身影，但他的胸中却不断涌现出阵阵悲凉，搅得他几乎不能集中心神。他无法肯定，当自己不得不面对亲手教导出来的那几名弟子时，会流露出怎样的表情。

战场另一侧，出师不利的龙族守卫军陷入了危机。

突然出现的大面积浮空森林把众人围得水泄不通，参天大树紧密围绕着巨龙的身躯，留给他们的活动区域越来越狭窄。急欲摆脱这好似迷宫一样的地形，巨龙们锐利的眼睛飞快寻找树木的间隙，找准了以后，迅速挥动双翼向各个方位突破。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疯狂冲起的绞杀巨网。

想从森林上方逃，树藤持续生长，缠绕他们的躯体，拖回到原地，想从下面逃，树根疯狂游走，结成坚固细密的大网，将所有的可乘之隙统统围堵起来。盘根错节的树枝好像有灵性的巨蟒一般，不断从树海深处窜涌而出，竭尽所能地截断敌人的去路。无论巨龙逃往哪里，总有新长的树枝紧随其后。无数藤条纠缠在一起，屏蔽了晴空，拒绝阳光的照射，环境的幽闭和昏暗让陷入重围的人们更加心绪不宁。巨龙们慌不择路地躲避树藤的追逐，可不管他们怎么努力，都逃脱不了这不见天日的森林迷宫。

扭转长长的颈脖，一口咬断捆绑住右前爪的粗壮树枝，又徒手拆下了飞速缠上脖子的一根藤条，尾部发力将群舞的蓝绿绳索挣断，菲拉斯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虽然树藤的伤害对龙族有限，只能阻挠他们的行动，绞不断他们的骨头，却依然给他们带来非常大的困扰。纠结的树枝互相交错，把周围的区域分割成一片片的小块，如此狭促的地带，连转身都难以实现，如果企图用龙息来喷毁藤条，极可能会误伤到不远处同样受困的友军。藤条的生长又那么迅速，毫无疑问，龙族的部队陷入了十分被动的境地。

魔力的漩涡凝聚在手边，白罗加没有坐以待毙，放射出一颗又一颗魔弹，驱逐骚动的树枝。他发现要彻底清空这些烦人的障碍物，就必须从外部入手。于是他的手指向整片森林的上空，庞大的魔弹群立即呼应他的召唤，纷纷降落，犹如下了一场倾盆暴雨。

然而，即使是魔力充裕的白罗加展开的攻势，所取得的效果都非常微小。魔弹清除树枝的速度及不上植物再生的速度，头顶好不容易打开的空缺，眨眼间就被重新填满了。

耶莲娜右手所持的修长法杖，也被结实的树藤死死绞住，为了不让它们折断法杖，只好暂且将其藏进隐蔽的空间，依靠左手藓纹玛瑙戒指储备的魔力，放出线状波流，射杀不断伸展侵袭的枝条。

生生不息的绞杀巨藤依然尽职尽责地阻挡巨龙逃脱的步伐，不仅眼前的危机，还有更大的忧患在等待他们。

森林外亮起了耀眼的闪光。无穷无尽的雷电降临了战场。森林迷宫的布置者，同时亦是当年伊比利亚半岛刹耶军能实施空城计引诱龙族讨伐者上套的关键人物——南，率领她的千人军团，趁龙族部队无法反抗之际，下手了。

她们清一色全都是女性。这群被投入培育室太久的女兵，一直以来只为了给刹耶军队生育后备力量而存在，但她们并没有荒废各自的武技，离开培育室后，被编入南的麾下，接受将军的严厉监管，日夜进行魔鬼式的操练，如今终于来到了战场，渴望建功立业的心情使她们迸发出无限的力量。身为统率者的南，更是战意高昂，一出手便是杀招。

“糟糕！快，防御！”

柏伦格最早发现对方的将军带人出来偷袭。他的吼叫埋没在迅速响起的轰鸣声中，短暂得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异族军团的猛烈攻击便到达了。

空中腾跃的雷电，呈现出宽广的扇形区域，从森林右侧冲刷而来，直扑森林中避无可避的巨龙。

丰富的战斗经验，促使匆忙应敌的龙术士们在身边设下一道道防御壁。雷电咆哮地碰撞了上去，疯狂地倾轧无形的壁障，发出噼噼啪啪的刺耳声响，蓝绿色的森林顷刻间冒出了阵阵黑烟。

调用的能量刚刚好，防御壁勉强挡住了这波进攻，但是没有主人的龙族就惨了，只好凭借厚实的龙皮硬吃下雷电的打击。这时群集的大树反而帮了他们一个忙，给予了一定的缓冲，分担掉一部分伤害，没有让灼热的高压雷电充分喷射到他们身上。二十头龙裔的部队，总体来说没有太多损伤。

但是，敌人不会善罢甘休，不尽快逃离这片森林迷宫，就会沦为任人宰割的羊羔，早晚会被屠戮殆尽。

眼看进攻没有预期的效果，南抬起一只手，喝令军队停止奔袭，目光灼灼地望向前方的敌人。她有着酷似人类的身体，是一个浑身覆盖着灰色鳞片、身高不到三米的女人。一条条长及腰臀、形似钢铁触须的灰发甩在身后，如游动的蛇群般随风轻微摆荡。和大部分独眼在脑门正中的同族不同，南的本体已然进化出和人类相似的一左一右两只眼睛，但是眼眶中没有眼珠，只有一片深远的黑暗。她矮小精悍的身躯傲然漂浮在所有部下中间，似乎在为并不理想的战果感到恼怒，双眉紧锁着。

“真让人惊叹，想不到这些树反而充当了保护敌人的壁垒。在进攻时，要操纵树枝适当地避开啊。”敢于用说教的口吻对南进行调侃的，是她身边的另一个将军——文坎普达耳。能够改变重力的他，将自己的军团交给米竺勒夫三人代为管理，到战场另一侧突破卡塔特山脉的结界，自己则在这边辅助南，让她创生的森林得以失重升空，围困并歼灭龙族的军队。

“那个将军——”目光穿过重重密林的缝隙，杰诺特一眼认出了曾在伊比利亚半岛交过手的那位机械巨人的形象。

柏伦格也是大惊失色，但他愕然的表现，并非因为他看见了文坎普达耳。泛着橙光的结晶，就在南坚定地举手进行新一轮的树藤绞杀时，出现了。

下一刻，所有身处树海的巨龙，都发觉到身体的异变。起先只是许多很小的水滴，很快就发展成一块块水塘，互相连接在一起，雕琢巨龙的躯壳。

一个许久不见的敌人悄然降临，躲在后方释放出他的腐蚀之力。柏伦格第一个察觉到危险，罕见的恐惧神色爬满了他的面庞。身上堆砌的结晶越聚越多，所到之处一片阴寒，这份久违的感觉，触动了他遥远的记忆。

“又是那个家伙……”彼此都是交战过的敌人，还险些丧命在对方手中，因此他才能马上作出正确的判断，扯开嗓门通知全军，“不燃烧魔力给从者和自己套上防护屏障的话，会死的！等敌人的结晶黏满全身，你们可就追悔莫及了！”

“嘿嘿嘿，竟然惧怕我到如此程度啊……”一颗硕大的橙色结晶在空中转动着，没有嘴部的八面体构造，却能放出愉快的笑声，实在令人惊奇。

“奈哲，为什么多管闲事？”对于同伴的插手，南用含着愤怒的激烈质问表达她的不满。

“我想了想，你们这边可能更需要我。”奈哲灼烈的“目光”，注视着森林中饱受结晶侵略之苦的敌人，“看，让那些大龙浑身长满结晶，慢慢不能呼吸，最后窒息而亡，不是很完美的结局吗？”

“恐怕没那么简单。龙术士的魔力屏障足可支撑很长一段时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文坎普达耳指出了要点。

眺望了一下已经把魔力屏障备齐的七名龙术士，奈哲无不惋惜和无趣地吹了吹口哨，转而关注起因为缺乏魔力屏障的保护只好拼命扭动身躯挣扎的巨龙部队，无比邪恶地笑着，“那二十头龙的性命，我收下了。”

把一时难以解决的龙术士扔在一边，奈哲瞄准了新的猎物，全力侵蚀防御力量薄弱的巨龙。晶状物质疾速蔓延，犹如一群寄生的珊瑚虫，沿着宿主的皮肤，塑造自己的形状。越来越多的皮肤惨遭腐化，精气随之流失，从结晶覆盖的区域抽离体外。被逼入绝境的巨龙仰面朝天，发出了慌乱无助的长啸。

要一口气吞灭二十头身躯庞大的龙，速度远不如侵略单体那么迅捷，奈哲却是踌躇满志，开心地清点着被结晶包围的敌人数目，期待首个牺牲者的出现。

巨龙在哀嚎，龙术士们无奈地叫喊着，光是布下涵盖住自家契约者体型的魔力屏障，就已经非常疲劳，他们无法再支出额外的魔力进行救援。令人绝望的战场，只有奈哲一人狂放地笑着，龙族越痛苦，他就笑得越大声，音量近似尖叫，好像在庆贺胜利。

过于膨胀的自负心理，往往是失败的先兆，其背后，总有厄运相随。

奈哲身躯不自然地偏了一下，原本对称的八面体顿时变成了不规则的残缺形状，消失的部分在空中四散而去。吃痛的哼声还憋在喉咙里，直到迟来的痛楚传遍神经，奈哲才终于有了反应，啊啊啊地惨叫起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然而半个身体被炸碎的事实，却是无可改变的。

生长的结晶停止了下来，慢慢消退，显示出施放者重伤在身无以为继的处境。无论是尚处在后怕情绪中的巨龙，心惊肉跳的龙术士，还是大吃一惊的将军和异族士兵，都一起将视线投向了森林上方。

作为龙王手中最后的王牌，始终没有轻易出战的乔贞，携布里斯强势登场了。他屹立在契约海龙布满闪亮密鳞的宽阔背脊上，蓝灰色的眼眸平静地俯瞰下方的敌人，一身凛然的斗气，一副沉稳淡然的面貌，使他充满了大将的风范。

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只一击就打残了扬言要消灭巨龙部队的奈哲。如果不是因为奈哲特殊的身体构造使他没有任何能被称作要害的脏器的话，换做旁人，按这个伤势的严重度，早就已经死了。

奈哲的身体没有缺点，无论破坏哪里都不会致死，要消灭他，就必须一口气把他全身摧毁得一丝不剩。

不过，这一击还是过于沉重了，奈哲承受不起，非常害怕乔贞再补上一击，于是咽下了耻辱，没有一丝犹豫地下降了浮空的高度，抽身离开树海战场。通过感应他的雷压，南和文坎普达耳发现，他溜回了米竺勒夫等人所在的主力军队。

奈哲灰溜溜的败走，宣告结晶的威胁彻底解除，龙术士们终于能够将注意力投注到如何摆脱森林迷宫的问题上面了。

“这里的敌人只是佯攻的角色。真正要解决的忧患在另一边。”乔贞的语气极为平淡，却充满了令人信服的力量，其存在更是犹如定海神针一般，使众人受到极大的鼓舞。

“这片树林能够诡异地漂浮在那么高的地方，应该是那个将军搞出来的。”杰诺特眼底闪动着智慧的光芒，看向了敌军之中的文坎普达耳。

敏锐地感觉到乔贞的目光如一支箭朝自己劲射过来，被盯视的将军轻哼了一声，刚一抬手，敌人凌厉的攻势就已经逼近面门。

耳畔是一阵咆哮的飓风，无情地喷在文坎普达耳脸上，他险险地侧身一避，庞大的躯体却还是受到了重击，后仰着飞了出去，机械碎片如烟花般洒满高空。

要害部位虽没有受伤，但也没有修补身体的时间，文坎普达耳飞快地翻了一个身，忍受着内脏震荡产生的剧痛，胸前的紫红宝石猛地打开，储存的雷压喷射出来，顿时光芒大盛。

然而，乔贞在文坎普达耳转身之际，就已经作出了预判，面对敌人强力的雷压波流，他只是轻轻抬了抬手就化解了。

紫红光芒的雷压冲击波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所吞噬。乔贞的右手分明作出了发射魔弹的姿势，但显现出来的景象却是一片空白，连一点能被视觉捕捉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因此，对于他顷刻间制造出来的大量魔力导弹，文坎普达耳自然也是看不见的。

无形的魔弹冲击着巨人的身躯，一个个洼坑突兀地出现，瞬间遍布将军的躯体，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到创伤，周围根本什么东西也没有。

一时的分心，使他疏于对树海的管理，腾空的树木出现了动荡的迹象，开始以缓慢的速度往下沉。

乔贞加大了力量，催生出硬如陨石的魔弹。不知该向什么地方躲闪的文坎普达耳，只得硬生生地接下猛烈的扫射，他的身体没有卜朗彭那样的强韧度，机械外皮遭到碾轧后，被钻开一个个大洞，高大的身躯立时变得千疮百孔，目睹这一幕的兽人族士兵全都看呆了。

南的心中划过一丝焦躁，厉声命令部下追击林中的敌人，自己则将目光对准乔贞。尽管体型小到只有多数同族一条手臂的程度，南依然无畏地挺身向前，身体化作一道灰暗的光芒，朝目标突进。

她想要上前进行一些骚扰，以解救同伴的困境，却被一股浑厚的斗气逼退，无法近身到乔贞的位置。同时，她眼角的视线注意到布里斯的喉头现出蓝光，只能断绝支援的念头，撤身回避。

海龙王后裔吐出海洋之息，蓝色的磅礴能量涌向了来不及躲避的文坎普达耳，就在所有机械士兵都不禁为这名将军捏一把汗的时候，五十多棵参天大树与龙息同时到达，组成一道厚实的防御高墙，飞到了他的身前。成群巨树抵消了大部分龙息，才没有让文坎普达耳被吞没消灭。

依靠南的帮助，满身疮痍的巨人艰难地捡回了一条命。他痛苦地屈着身体，疲惫不支地歪斜在空中，瞪大的独眼迸发出愤恨的血光，看向龙背上一脸从容的敌人。

“这个屠夫……没错，我怎么就忘了呢，他的魔弹是隐形的……！”被狠狠打击的文坎普达耳，看不到乔贞的招式，这种感觉，就好像蹂躏自己的是空气一样。这让他内心充满了屈辱和紧张。

使一整片树林浮在如此高的空中本就不易，还要动用不少雷压修复损毁的身体，文坎普达耳根本没有余力去改变乔贞周身的重力为自己增添胜利筹码，眼下，就连树海的浮空状态都很难再继续维持。

一望无边的深远森林，以令人心跳加剧的速度，连带着龙术士和巨龙疯狂下坠，速度越来越快，作势要把受困的群龙摔碎，却在离地还有一千多米的空中猛然停止了。

南的能力——「想象圆舞」。从“无”中生出“有”来，把只要是世间存在的东西，通过想象赋予实体，凭此造出了壮观的空中森林。林中的巨树产自达斯机械兽人族的母星尤古斯。虽然尤古斯是一个土地十分贫瘠的星球，然而南的家乡所在的大陆，却是一片生机勃勃，好似沙漠绿洲一样的存在。那里特产一种能够悬浮在空中的树，叶子在白天是蓝绿色的，到了夜晚，会发出迷人的荧蓝光晕，飘荡在空中，幽雅而神圣，当地人给它取了一个梦幻的名字：灵浮树。

南能够将自己见过的东西，或任意符合科学原理的东西，具现化于现实世界。一座城堡，一个湖泊，一片树林，在她的幻想宝库里应有尽有。布腊加东北无人居住的小镇也好，这片长满灵浮树的幽暗密林也好，都是经由南的“幻想”实体化的产物。但她不能打破物理法则。一切违背科学的东西，她是造不出来的。灵浮树虽然确有原形，但它们通常漂浮在距离尤古斯星球表面1200米的高度，为了让森林迷宫的阵地升空到与卡塔特山脉同一水平，只能借助文坎普达耳的帮忙。这个从敌对阵营投奔过来的女人，唯一能让她低下高傲叛逆的头颅，显现出忠诚的，便是被鲜血和惨叫笼罩的战场。基于眼前共同的目标，文坎普达耳乐意施展自己控制重力的能力，使整片森林变得轻飘飘起来，依托空气升到了高处。

现在，重力的数值回归正常，广大的森林终于被打回原形，落到了本应待着的低空。

忠贞地履行长官的命令，千人奔腾的异族部队一路跟随敌人飞下来，伺机发动新一轮的进攻。

灵浮树盘绕纠缠的藤条，在急速坠落的过程中，已被摩擦得有些松散，但还不足以腾出足够宽裕的空间给巨龙翱翔。为了不让敌人溜出来，南又召唤了更多灵浮树填补空隙，想把他们困死在里面。

“让森林消失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柏伦格毅然说道。瞬间猜出他下一步行动的同伴们，赶忙着手布置防守的障壁。

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喷发龙息，极易误伤其他龙族，但魔法伤不到龙，柏伦格能够放心大胆地施展他被称作“吸魔人”的能力。

胶状魔力弹性十足，向四周扩散，不断地拉长、延展，犹如一块超大的面纱摊开来，直到围成一个圈，短短两三秒，整个森林都被柏伦格的魔力包裹了起来。

紧紧追随敌人不放的兽人族士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齐射的闪电已经收不回来，被“魔棱镜”大量吸收。

在敌人宝贵的赠送下，汲取了一千名异族雷压的柔软墙面，其内部能量一下子就达到了饱和数值，透明的墙面也随之化为深暗的紫色。

“——魔棱镜·天崩。”

跳过前面的步骤，进入到爆破环节，柏伦格红软的嘴唇牵起一个讥嘲的微笑，咏诵的音节落下后，紧紧贴附着森林外围的胶状魔力爆发了。

其破坏力，将阻挡巨龙飞翔的森林一举炸毁。凡是距离较近的敌人，统统被卷进了爆炸的漩涡。紫光的帷幕落下后，无法制止惨剧发生的女将军悲愤地发现，约有两成的士兵死去了。

早有准备的龙术士们，架起的防御结界抵挡住了能量的冲击波。不会被魔法所伤的龙族，除了出现短暂的眼花和耳鸣的症状外，也没有任何损失。“魔棱镜”的威力撕裂了繁杂的树藤，数以千计的灵浮树消失在了半空。

碍事的森林已经清剿干净了，没有了树藤的阻碍，广袤的天空任由巨龙驰骋。

“多谢你们把主力留在了别处。这样就不必担心兵力悬殊过大而被你们围歼了。”布里斯神情庄重地面对受挫的敌人，故作平静的口吻中，夹杂了一丝嘲弄。

龙王和长老一定不会对异族大肆攻打结界的行为坐视不理，有他们庇护着，结界不会一下子失守，等于是把异族的主力拖进了泥潭。反倒是这位女将军的部队，由于分兵的策略，给了龙族的守军一线生机，使他们可以慢慢瓦解敌人的战力。

“芭琳丝，你的部队留下来清扫这群异族，龙术士跟我去另一边，迎战异族的主力部队。”

虽然发布命令的是布里斯，但谁都知道，他是在传达乔贞的意思。

芭琳丝和白罗加同时射出阴沉的目光，看向那位缄默的男子。虽然不爽于被一个人类支配，但芭琳丝只是呼出了一阵鼻息，就赞同地点了点脑袋。

“明白了。我没有异议。”

既然这位代表龙族的队长应了下来，龙术士这边的负责人白罗加也不好再说什么。自从乔贞来了以后，他的指挥权就在无形中移交了出去。白罗加只得暂时咽下这口闷气，驱使菲拉斯升空翱翔。

布里斯让其他人先走，自己留下来殿后，趁布里斯挪动前，乔贞的目光平静地扫视着眼前零落残破的敌军。那些灰影中间，还没有出现任何一名反叛者，不知道他们潜藏在了什么地方。身下的海龙展开双翼，开始向卡塔特山脉龙神殿所在的高处飞去，陷入深思的乔贞微微摇头，收拾了一下心情，投入接下来的战斗。

带着坚定的信念，龙术士及契约龙扔下了还未从伤痛中恢复过来的这支异族军团，以保卫结界为己任，赶赴另一边的主战场。

“休想撇开我们！”

不甘心失败的南怒吼着，当即重整部队，作出追击的决定。文坎普达耳也抓紧时间修补好了伤口，长出完整的身体，跟在了后面。

现场乱作一团。一个个机械族怪物鱼贯而出，与龙族的战士们交错飞行，互相冲垮对方的队形，仿佛一大群鱼虾被乱七八糟地倾倒在江河中，原本秩序严谨的场面，完全失控了。

一道冲天的金色能量光柱，突然自遥远的东方爆发，降落在战场中心，犹如一道激荡的浪花拍打过来，不分敌我地冲洗着周围的物体。强劲的气流，将距离较近的人们掀飞出去，不仅延缓了龙族一方的速度，同时也把将军和部下们追击的脚步打乱了。

在光柱炸开的那一瞬间，有不少龙族因为猛烈的气流而晃动着，但布里斯的行动轨迹却没有发生任何偏移。威武的海龙在空中滑行，飞离能够被余波卷入的范围，对身强力壮的海龙王后裔来说，这种力度的冲击根本不足为惧。

金色光辉慢慢褪去。乔贞的脸庞，出现了些微的神情变化。四股魔力震动了他灵敏的感应系统。他稳稳地保持原状站着不动，不受冲击所影响，锐利的目光，平稳地朝光柱发来的方向射去——

“太失礼了吧，我昔日的同伴和前辈们。这场因我而起的战斗，怎么可以不经过我的允许就擅作主张地进行呢？”

熟悉的男音，带着一丝揶揄和嘲弄。话声落下后，出现了一道灰暗的光。

无论是与之对立的龙族战士们，还是与之结盟的达斯机械兽人族，都同时被镇住了似的一动不动，然后又同时回望东方的天空。

声音来源之处，只见一个巨大的灰色龙形飞行物掠过天际，直奔人潮聚集的战场而来，在它身后，还有另外两道红色的巨影和一道蓝色的巨影。

此时，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早已没有了惊讶。在那现身的，无疑是早该在战斗打响的第一时刻就出现的、却姗姗来迟的那几个家伙。

离混乱人潮约五百米的半空，出现了一个红金色头发的男子。他便是挑起这场乱局的主谋者——阿尔斐杰洛。

稍后位置的是三个从犯——苏洛，麦克辛，贾修。这样，所有反叛的龙术士都到齐了。

昔日的二代首席，如今的头号叛徒，阿尔斐杰洛的身形被纳入众人的视野，成为无数视线交汇的聚点。

虽说是见过很多次的男人，却好像初次相遇似的，留下了让人挪不开视线的强烈印象。镌刻在面部的扭曲痕迹，视力超强的巨龙和龙术士们是不会看错的。

“那是……”敌人那具有压倒性存在感并且形象可憎的身影，让白罗加不禁吸了口冷气。

阿尔斐杰洛的面庞被大面积的灰褐色密小鳞片覆盖，曾经姣好的容颜不复存在，众人看了目瞪口呆，纷纷讨论起来。

“他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看上去也不像是盔甲，或面具之类的。”乔贞微微眯起双眼，朝隔着一段距离的红发男子眺望着。以他在眼球附魔的程度，完全能够辨别任何视野内的东西。但是在看清那令人震惊的容貌时，乔贞的心底突然涌现出一种不敢置信的排斥感，于是求证般地向从者询问，“到底是什么？”

“虽说是非常罕见的现象，但我应该没认错。那是龙的鳞片。”刚一开口，布里斯就极为不快地撇了撇嘴，尖牙巨齿在口中磨动，发出了十分不屑的声响，“会长出这种东西……只有误食龙肉这一种解释。不过发生在那个男人身上，就一定不是误食了。看来他为了报复，吞了尼克勒斯的肉！”

“……竟然堕落到这种地步吗？”乔贞有些吃惊和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什么效果？”

“也许只是丑恶的象征吧。”布里斯的声音，明显透露着对眼下谈论的那个人类极为强烈的鄙视之情。

那些鳞片，是泥土一般又灰又暗的颜色，因尺寸过小而显得有些畸形，与铺展在龙族身上那美丽而又令人骄傲的龙鳞有很大程度的差别。阿尔斐杰洛的那些印记，只能让人联想到丑陋。

红金色头发的男子，用意念让机械龙徐徐移动到异族部队前方。在那里，他站在灰色的海洋当中，微扬着头，傲慢专横，坚定地与过去的同伴对立。南的部下们被他那万夫不当的强者气魄所折服，不自觉地聚集到他的身后。

龙族守军的每一个人均面目紧张，盯着阿尔斐杰洛丑陋的面容和一干反叛者们。但他们很快就用控诉的目光投向这些人驾驭的龙，用眼神表达他们的惋惜和哀叹。

虽然反叛的四人都是以骑龙之姿出现的，操纵着他们各自的缰绳。但现场只有许普斯，高德李斯和桑契斯三头契约龙，尼克勒斯没有现身。

阿尔斐杰洛脚下踩踏着粗糙的机械厚皮。虽然他将机械龙造得和真龙一般大，可还是充满了违和感，使得他反倒与那些异族军队有着相似的气质。按常理来看，在充满危险的战场上，所有人都会拿出最好的姿态来战斗。契约从者的缺席，势必会折损龙术士的战力，无形中给敌人加大了胜算。站在这个角度来看，阿尔斐杰洛的敌人无法理解他不召唤尼克勒斯的原因。但是在阿尔斐杰洛看来，会做出这个打算明显是将战力的因素排除在外，只不过是他对从者深切恨意的宣泄罢了。

尼克勒斯早已被放逐到没有尽头的异世界空间。他的同胞们，都希望能再看他一眼，以了却心中对希赛勒斯之死的遗憾，然而阿尔斐杰洛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不过，在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里，也藏有一丝疑惑的心情。目光在龙族守军中间转了一圈，该来的人几乎都来了，决意留守的人自然没有出现，但休利叶与希赛勒斯本应在场，却独独少了他俩的身影。目前龙族那边还没有出现阵亡者，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他们无法出战，换而言之，在战斗开始前就已经死去了。可阿尔斐杰洛却一时想不通导致这事儿发生的原因。

以前听人说过，希赛勒斯和尼克勒斯还有两位兄长，阵亡在第二次恶魔降伏战，也就是灭龙之战，父亲因儿子们的死，陷入无可挽回的悲痛之中，一命呜呼，留下守寡的妻子和两个幼子。追溯他们的家族历史往深处想，阿尔斐杰洛觉得自己找到了足以令自己信服和快乐的理由。

内心的喜悦无法抑制地绽放出来，一个灿烂的笑容浮现在红发男人脸上，尽管他早已没有了过往的英俊面貌，那抹笑容却依旧明朗动人，甚至被阳光渲染得有些刺眼。与悲痛不已的龙族不同，阿尔斐杰洛为希赛勒斯的心碎猝亡感到无比满足，觉得这是一个能给他带来最终胜利的好兆头。

“许普斯！”菲拉斯悲凉的呐喊，突然打破了众人长达一分钟的沉默。他用最大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堂兄，目光逐一滑过桑契斯、高德李斯，最后，那充满强烈愤怒和恨意的眼神，定格在了一副愉悦笑容的阿尔斐杰洛脸上，“你这个疯子，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在亲眼证实了吸魂术对三位同胞的统御力后，龙族无不感到震惊和惶恐。他们至今都无法相信身为同胞的许普斯、桑契斯和高德李斯真会愿意支持阿尔斐杰洛的叛乱，心中一直抱持着微弱的希望，设想他们或许会大彻大悟，及时悬崖勒马，然而这点微小的希望，现在也全都幻灭了。

听到菲拉斯痛心疾首的呼喊声，许普斯不要说有任何表情了，根本连与之对视的念头都没有。桑契斯、高德李斯也全无反应，仍然保持原来的姿态与过去的同胞对峙着。

三头龙不为所动的表现，好像在嘲笑敌人的无能为力，使阿尔斐杰洛嘴角的笑涡更深了。

“无论怎样呼唤，都唤不回你们的心智了吗？”菲拉斯仍旧不肯放弃地望着他的族人，但他的声音却慢慢地轻微下去，心中的绝望，也在一点点加深。

“接受现实吧，菲拉斯。你的那位族兄已经是敌人了！”白罗加眯成狭长线条的眼睛里，透着警惕和嫌厌的目光，“所有站在那男人身边的家伙都是敌人。倘若他们还有良知，就不该与我们对峙，而是立刻掉转头来杀掉那些叛徒和异族。与敌人为伍的许普斯他们，已经不值得你拯救了！”

虽然理性赞同白罗加所说的道理，但他的断言过于冷酷，菲拉斯无法说服自己马上接受，像是要逃避似的，他移开面向三龙的目光，无处置放的视线，盯上了导演这出悲剧的魁首，紧紧地瞪着。许多龙族都是如此。

阿尔斐杰洛跳过了振振有词的白罗加，转而向菲拉斯诉说，“对龙术士而言，这样更好。你必须承认，这才是契约龙应该有的样子嘛。”他看向敌对的龙术士们，目光中带着示好的诚意，“比起让别人掌控我的命运，我更喜欢自己把命运掌控在手里。在工具和工具使用者之间，谁都会选择后者吧？我将我的一切都献给了卡塔特，献给了龙王，可看看他们把我糟蹋成什么样子？你们是幸运的，龙王不曾给过我的机会，我会慷慨地赠予你们。不再做臣服于龙王的自由人，成为契约真正的主宰者。没有人应该被束缚。恩怨，情仇，全都一笔勾销。加入我的队伍，协助我，一起推翻龙王的暴虐统治！卡塔特这浮肿的树早已经烂到根了，理应被埋葬！”

这个男人并不着急进攻，而是想要收服更多的队友，开始了长篇大论，看来对之后的战斗充满了获胜的自信。

然而，面对阿尔斐杰洛的盛情邀请，所有平叛方的龙术士都回以冷漠。空气瞬间安静下来，高远的空中战场，只有大风刮过的声音。

不用说他们全都是经历过生死之战的战士，不是随便挑唆几句就能被糊弄住的。何况在这个现场，有一个人始终对阿尔斐杰洛怒目以视，要否决、批判他的一切。

“停止煽动，你这妖言惑众的叛徒！你当我们跟你一样疯了吗？！”

白罗加激动得几乎把口水都喷了出来。阿尔斐杰洛像是根本看不见这家伙的存在似的，目光越过了他，朝白罗加以外的其他龙术士看过去，露出了好像很不理解的表情。

“居然毫不动心？我从没见过有人那么喜欢把自己当成工具任人使唤的。龙王已经荼毒了你们的思想太久太久，让你们失去独立和理性的思考能力了！我为你们感到悲哀！”

那个叛徒始终无视自己的态度，让白罗加大为光火，脸部剧烈抽搐地嘶吼起来。

“白痴。拒绝一个被**和仇恨所推动的疯子，这才叫理性！”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险恶的眸光瞥向了身为从犯的三个男子，“倒是你们，愿不愿意弃他而去呢？看在龙裔的面子上，龙王一定会大发慈悲，对你们叛逆的行为网开一面的。”

白罗加反唇相讥，与阿尔斐杰洛互相拆台。他策反的话语，其实只是随口一说，用来回敬敌人的挑唆。龙王不可能饶恕这群叛徒，他也从没想过光凭口舌就能瓦解叛徒的意志，但他的这番戏言，却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至少，他成功动摇了麦克辛。

这名双拳紧握、浑身颤抖的山羊胡大汉，有些面容恍惚地注视着眼前的虚空，好像看到了一颗救命的稻草。他虽是阿尔斐杰洛招募的一员，但他的立场最为摇摆不定，他是因为不小心落入对方设计的圈套才被逼无奈加入的，远不如带头助叛的苏洛那般态度坚决，与贾修渴望屠尽龙族而投身于战斗的心情也完全不同。如果就此与阿尔斐杰洛他们一刀两断，倒向龙族一方的话，自己真有可能受到高德李斯的恩惠，被龙王赦免吗？说不定，可以回到从前的正常生活……

不知是否注意到他动摇的心情，在他身旁，有一个粗鲁的声音叫嚣起来。

“放你娘的狗屁！”贾修叫骂了一句，眼睛瞄了一下麦克辛，“不想被追究罪责的话，把制定规则的家伙统统杀掉不就完事儿了！”

“……”麦克辛脸颊憋得通红，吞吐了半天也没能说出话。

“谁要理论，让他来和我的□□理论！”贾修瞪圆的黑色眼睛里燃起布满杀意的怒火，蔑视着在他眼里的龙族走狗们，“我可不会同情你们这群甘愿做龙族奴隶的货色。懦夫只配给我□□！”

这个言语粗俗的光头大汉，干脆地放出了充满侮辱性质的话语，其妄自尊大的态度和狂狷的口吻，比阿尔斐杰洛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下，好像连白罗加都没有料到他会有如此强硬的态度，惊讶得面无人色了。

贾修在狠狠地削弱了白罗加的气势、并让麦克辛收敛了投降的心思后，目光突然转向了马西斯背上的杰诺特。双眸射出露骨的眼神，肆意舔舐他右脸的伤疤，从贾修眼中透出的，是毫不掩饰的嘲笑和杀戮的**。

“这个家伙……”对方的挑逗，让杰诺特涌起了想要即刻战斗的冲动。他气愤地攥紧了拳头，拼命忍耐着怒意。当亲眼看到那个男人投来的视线时，他便感到那股恶心的焦味再一次冲进鼻间，右脸撕裂般地抽痛起来，仿佛那里正在经受被烧烤的痛苦。

和脑子不正常的家伙是无话可说的，白罗加撇下贾修，再次望向阿尔斐杰洛，眼中透露出随时有可能战斗的紧迫气息。

“多说无益。要么投降要么受死，你没得选。”

“啊，白罗加前辈，”阿尔斐杰洛对于这个男人的挑衅，首次有了回应。“真是可怜。还在做那个残梦吗？觉得除掉我就能被龙王认可为首席了吗？”这个悠然乘龙而立的男子，在肆意嘲弄了白罗加一下后，把矛头对准了那个铂金色头发的男人，继续语气刻薄地说道，“还有你，柏伦格前辈——你这可恶的变色龙，藏得很深啊！”

本想好好地奚落一番，痛批他们一顿，但是在与柏伦格视线相交的时候，阿尔斐杰洛一时没能控制住怒气。

这个演技纯熟、欺骗了自己多年的男人……紫眸紧盯着他，阿尔斐杰洛眼含凶光，仿佛要将柏伦格千刀万剐。

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着，柏伦格依旧面不改色，保持风度。在那个怒视自己的男人心里，一定充斥着对他背叛行径的痛恨和不解吧。柏伦格享受阿尔斐杰洛的悲愤心情，也很乐意为他解答。

“抱歉，就如你所见，我与白罗加建立的友谊，要比你早上一个世纪。”

“哼，所谓臭虫之间的志趣相投吗？”阿尔斐杰洛的双眸越发带着高傲的怒火，紧盯那个骗子，“正好，那就送你们一起去见上帝！”

“光说狠话是没有用的。你得行动起来。像我。”柏伦格笑容中的暖意在隐去，目光变得冰冷而阴险。他变幻无穷的胶状魔力已经铺展到四周，随时都可进行防御，同时手中由槲寄生与白猫头鹰羽毛内芯制成的魔杖亮起了璀璨的光芒，已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阿尔斐杰洛开始露出了杀气。自他驾临战场，第一次使周身的气息有了波动。显而易见他想立刻发起战争，而对方也感应到了他的心情。但是还未开启的战斗序曲，却因乔贞的话语而延缓了。

“你们的任务，是那些机械恶魔和余下的从犯。至于这个主犯，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听到这不容置喙的声音，柏伦格没有反驳，尊重地点了点头，白罗加露出不甘心的表情，却也没有办法。

“对于比我弱小的敌人，我也提不起兴趣。”阿尔斐杰洛乐不可支地应下了第一任首席的邀战。余光瞥了一眼后侧方的苏洛等人，“你们去吧，去找各自的对手。尽情杀戮，不要客气。”

苏洛静静颔首，贾修撕扯出狂野的笑意，麦克辛紧张地屏住呼吸。

目光再次朝向乔贞，阿尔斐杰洛吊起嘴角，极不恭敬地对他笑了笑。“让我们开始吧，乔贞前辈？”

把手向前一摊，作出邀约的姿势，尾音落下后的一瞬间，阿尔斐杰洛左右慢慢升起了漩涡状的怪异气流。无法隐藏的魔力闪耀着炫亮的银色光辉，突然出现在空荡荡的苍穹之中，如星星一般点缀着蓝天布幕。

在乔贞微眯的双眼里，一点也没有为之惊愕的喟叹，有的只是一成不变的淡定和从容。那陈列于天空的华丽而恐怖的魔弹群，在乔贞看来，远不如耳朵听到的声音那般鲜明。远方沉闷的撞击声不断传入他的耳道，宛如一个又一个响雷。异族主力军正不遗余力地冲击着卡塔特山脉的结界壁。局势不容乐观。一定要尽快拿下眼前的敌人，减轻结界保卫者的压力。

九名魔导团的长老，仍在勉力坚持。那四千个敌人的力量加在一起，大大超越了他们所能抵挡的范围，尽管用上了毕生的魔力补充结界的防御力，依然阻止不了异族的侵袭。结界被撕开一道道裂隙，旧的创口还来不及修补，新的创口就出现了。一些雷电见缝插针地漏进缝隙，落于神殿顶部、墙壁和阶梯上，碎掉的大理石滚落了一地。雷电劈落之处，一片狼藉，空气中传出了刺鼻的烧灼味道。

结界屏障的松动，减弱了其隐蔽的功能，长久以来身处于迷雾之中的卡塔特山脉的神秘面纱，慢慢在达斯机械兽人族眼前揭开，露出了真容。虽然目前能看到的仅有裂隙部分，拼凑不出完整的风貌，盘绕在结界表层的雾气让卡塔特壮丽的景象宛如海市蜃楼一般忽隐忽现，却更加激起了异族军队想要冲进来仔细窥探的**。胜利，似乎唾手可得。

守军迟迟不来，结界危在旦夕，火龙王和海龙王终于坐不住了。他们移步龙神殿外，严肃地仰望着那悬于头顶的灰色大军。

情况很明显，异族不会停止发狂。结界已然承受不住打击，出现了多处细碎的裂痕。龙王不能再犹豫了。

龙族的至高领袖，站在九长老身前，向天抬起双手，洁白的长袍袖口因地心引力慢慢垂下，露出干枯却依旧精悍的一截手臂。

魔力仿佛光的波流，又像晶莹的清泉，自两位龙王掌中游动而出。十多股魔力凝在一起，犹如百川汇成大海，吸收了众长老力量的魔力化身为一条银光粼粼的游龙，缓缓地飞入结界之中，融合为一体。

两位龙王的魔力供给，使结界开始自发地修补起各个裂口。但是在屏障得到加固前，有一些机械兽人已经瞄准了空档，偷偷摸摸地钻了进来。

结界并没有被大面积攻破，因此从防御漏洞窜入到内部的异族只是极少数。他们将身体挤进结界的薄弱地段，来到了卡塔特山脉的领空，肆无忌惮地对眼前的一切进行扫射。

雷电重重地轰在龙王和长老脚旁，打出一个个凹坑，遭受攻击的老者们一门心思地扑在修补工作上，脱不开身，既没有躲避也无法还击。机械怪物们的嘴角卷起惊喜的笑容，起了杀敌先杀头目的心思。

银色的，紫色的，蓝色的……不同颜色和形状的雷电，瞄准了相同的目标，猛烈地冲向了龙族高层的十一位老者，企图将他们一网打尽。

数道金光猛地闪过，拥有雷霆万钧的威力，怒喝着，咆哮着，逼回了来袭的闪电。

灰色怪物们转头一看，映现在独眼之中那银光闪闪的庞大人影，揭示出龙王将后背袒露给敌人毫不担心的深刻原因。他们未雨绸缪地从人界挑选出保卫龙族的战士，分发武器、寿命给他们，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处。

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守护者赶到龙神殿台阶下，举起手中的光剑一致对外，人数约是入侵者的三倍。

他们的光剑足够多，可以保证储备在剑中的光能没有间歇地喷射。来势汹汹的激光炮弹，给了来犯的异族沉重的打击。

坚定而快速地向上、向前挥动光剑，清澄的光芒顷刻间冲出剑身，形成一道奔腾的光之洪流，向敌人怒射而去。能量的余波吹散了T的紫发，也结果了一个想要谋取龙王性命的机械兽人。

T的身后，还有不断前来支援的同伴，对敌人进行各个击破。突入的异族，前仆后继地应声栽倒在能量盈满的光束炮之下，嚎叫着化为了灰烬。

“喂——蠢货，不要送死啊！”在结界外督战的米竺勒夫将军从缝隙中看到了士兵们溃败的场景，似乎没想到会出现那么笨的手下，颇为无奈地挠着下巴，“在结界没有全面塌陷前，不许乱动！”

“嗨，嗨，”沙桀把头扭向了东方，“你看那儿——”

距离四个军团两英里外，有一大片云霞在空中快速移动，那里出现了敌军的身影。

骑乘契约龙的龙术士，龙族精锐，以及南的军团，两名将军，全都蜂拥而至。看不出来谁在追赶谁。照这个速度，不消几秒就能抵达。

“搞了半天，结果还是没能阻止他们的援军过来啊。”负伤离开树海战场、回到主力军中的奈哲见此景象，不禁哂然一笑，“这么下去，可要乱套了啊。”

巨龙死死地纠缠身披机械战甲的女兵，不让她们乱动，南和文坎普达耳锲而不舍地紧咬一心回援的龙术士，不让他们干扰主战场，结果是双方一起冲了过来，互相扭打着接近了由三个将军组织攻山的异族主力军队。毫无秩序可言的空中战场，逐渐滑向了混乱的边缘。这时，战术也好，阵型也好，都已经用不上了。

“虽是这么说，可哪有把送到嘴边的熟鸭子放跑的道理？”米竺勒夫的内心兴奋不已，但还是非常慎重地征询两名同僚的意见，“让文坎普达耳的军团继续进攻结界，我们三人的军团迎战如何？”

沙桀和奈哲爽快地首肯。他们渴望杀戮的那颗心，早就已经掩藏不住了。

再说，有龙王亲自出手修缮，卡塔特的结界短时间内破不了，与其傻等，倒不如和敌人战个痛快。

米竺勒夫背脊的肌肉微微拉伸，闪烁着黄绿荧光的蝴蝶翅膀扇动起来，带他飞到稍微靠后一些的地方。随着身旁忽然刮起的一阵风，一个直径两百米的“环”开启了。在米竺勒夫无形无色的「绝对领域」之中，不管是谁的魔力，都不容许侵犯。

“奈哲，你进来。我看他们八成会强杀你。还是躲到我的领域比较好。”

奈哲之前被乔贞打坏的身体，早已经再生完毕，完全可以投入战斗，但他权衡了一番后，选择听从这个稳妥的建议，进入了同伴的领域。

龙族守军与南的军团纠葛在一起，带动着大量人马随波逐流般地到达了主战场。乔贞不在时，指挥的任务落在了白罗加肩头，他附着魔力的双眼凌厉地穿过波浪般涌动的混乱人潮，眼神机敏而认真，似在寻找某个特定人物的身影。

米竺勒夫的预测完全正确。白罗加所要寻觅的敌人，恰恰就是奈哲。那个能让物体结晶化的将军，对没有魔力屏障庇护的龙族而言是非常大的威胁，虽然他被乔贞打成重伤，却没有身亡，他那样级别的异族，只要一息尚存，就可以无限修复自己的身体。不把这一心腹大患除掉，实在难以心安。

然而现实却让白罗加又失望又气恼。奈哲躲在相当远的位置，如山似海的大军之间，隔着非常厚的灰色机械墙。除非把中间几千个杂兵尽数除灭，才有可能碰触到那位将军。白罗加只好放弃这个计划，另谋他法。

“柏伦格！”他在鱼龙混杂的敌我之间，叫住远在三百米外的友人。“用‘魔棱镜’牵制异族军队，对你来说易如反掌吧？”

“不行。这种规模的军队，即使我竭尽全力也无法做到。”柏伦格面有愁色地望了望眼前那浩如云雾的庞大军队，“敌人不仅数量多，而且分散，‘魔棱镜’只能捕捉到少部分。那些家伙们也不会傻到轻易中两次相同的招数。不过，如果换种思路，说不定可以——”

“什么思路？”

“把‘魔棱镜’的墙面平铺在异族想要攻破的几个点上，到时候，他们会感到自己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有力也没法使。”

这场战斗的关键，是在保证结界安全的前提下，杀退进犯的异族，二者缺一不可，柏伦格的建议确实非常有用。

“我会派人保护你。只要你不倒，敌人就拿结界没办法。”五芒星魔法阵的红光照亮了白罗加的脸庞，这位老练的龙术士手法娴熟地击杀了两个迫不及待冲上前送死的机械兽人，让他们的躯体化为了火焰波流中的余烬。“杰诺特，耶莲娜，你们俩待在结界附近保护柏伦格，寸步也不要离开！”洪亮的声音传向战场各处的友方，白罗加迅速分配了任务，“柯罗岑和派斯捷去骚扰敌人，协助龙族进攻。芭琳丝，你的部队进攻时记得千万不能冲太前，要时刻注意避免被那个橙色的将军纳入攻击范围。如果不小心被那家伙缠上了，你们就撤回结界内，等结晶褪了再出来！”

白罗加准确地判断出奈哲的「死亡珊瑚」受距离制约，无法攻击过于遥远的目标。在这事关生死的战场，没有人表达不满，即使是平常与白罗加合不来的一些同僚，这时候也没有人反对他。杰诺特尽管很想教训贾修，报毁容之仇，但他愿意先将私人恩怨搁置一边，遵从白罗加的交代，让马西斯飞至德文斯身边。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努力捍卫他们想要保护的东西。

驾驭着菲拉斯冲入敌阵，白罗加毫不动摇地参与到进攻的队伍中。渴望被龙王关注青睐的他，不会放过任何累积功勋的机会。在这场战斗中要想把乔比下去，就必须取得超越他的杀敌数。只有这样，才可能在战后继续冲击首席的宝座。

然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有一个龙术士，却被白罗加遗忘了。

吉芙纳载着没有受到任务指派的卢奎莎，在人头攒动的灰暗军队中穿梭。紧贴在她身后的八个敌人发出凶恶的吼声，如忠实的猎犬般追踪他们盯准的龙术士。带着杀气的线形闪电，划出极耀眼的光弧，射向吉芙纳的背部，直逼骑手的所在地。

即将命中之时，突然垂直俯冲的雌火龙以狂野的灰色怪物们无可比拟的优雅动作避开了闪电形成的弹幕。在吉芙纳时而升高时而降低甚至不断翻转的背脊上保持稳定站立的姿态，卢奎莎连看都未看身后坚定的追击者一眼，藏匿在手袋中的武装回应操纵者的意念得到解放，纤长的缝纫线染上了术者的魔力，每一根都有超过钢铁的强度。八名追踪者的四肢被水晶线轻易洞穿，架在了空中，身体无法动弹的同时，看似轻软的水晶线，争分夺秒地绕上他们相对脆弱的脖子，随着一阵阵骨骼断裂的声响，敌人的颈椎就被拗断了。

解除了被围攻的忧患后，卢奎莎忍受着被四周的气流所卷动的狂躁剧风，睁大的双眼在人群中焦灼地搜寻。如果不是因为寻找苏洛的心情太急切的话，也许她就会注意到，当白罗加冲向敌军时，朝她投来的意味深长的视线。

彼此都是绝对无法相容的敌人，所以，不需要任何留情。异族侵略部队与龙族守军，在午后的云海间，展开激烈的生死之战。

与人山人海的主战场相比，另一个地方就显得相对冷清和岑寂了。

由灵浮树的树海形成的迷宫早已消失，天空腾挪出足够宽裕的场地，让对战双方使用。在这里，卡塔特的两位首席龙术士，乔贞与阿尔斐杰洛的战斗，已经打响了。

没有试探，起手就是魔力的对轰。天空无垠的战场，到处都是闪着炫目银光的魔力导弹，如彗星拖尾般，在天蓝色的帷幕中撕过一道道痕迹。

但是，现场却出现了一个让人摸不到头脑的怪象。闪耀着华丽光芒的魔导弹，全部是从阿尔斐杰洛身边现出实体飞出去的。乔贞的那部分，无法被肉眼观测，一点也找不到有任何魔力凝集的迹象。

看起来似乎只有阿尔斐杰洛一方的魔弹在空中划过银光，尽情飞驰，但他所有的魔弹，当接近乔贞身前二十米区域时，就会在空中自行爆炸，止住侵略的征途，犹如一枚枚消散的烟花。

魔力充沛、魔法素质高超的阿尔斐杰洛，由他之手造出的魔弹，每一发都具有不可小觑的威力。可这些超常规的强力炮弹，根本打不中它们的目标，连一点余波都没有喷到乔贞和布里斯身上。

龙术士传到今天，不排除阵亡人数的话，共有十七名。在这些龙术士中间，唯有乔贞还保留最古朴的战法。他只给魔力导弹塑形，将它们压缩为球体，却不赋予它们颜色。

乔贞所秉持的战法，使他释放出的一切魔弹都无迹可寻。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最为可怕。与之交战的敌人，恐怕连自己被什么东西袭击都不知道，产生一种被空气凌虐的错感。

面对无色魔力弹的轰炸，阿尔斐杰洛原本也应该陷入文坎普达耳那般无措的境地，被对手无情宰割才对，但是，感知力强到“首席”级别的龙术士，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不会因为看不到对方的招数就稀里糊涂地败北。与捕捉不到乔贞魔力的文坎普达耳截然相反，阿尔斐杰洛的侦测能力极为发达和敏感，能够迅速体察到那些隐形魔弹的存在，从容不迫地作出避让或还手的反应。

制造出大量银色的魔导弹用来回击，打落对方的无形炮弹，对阿尔斐杰洛来说没有任何困难。在脑海里，与乔贞的这场对决，早已模拟过千万遍。阿尔斐杰洛全身都浸透着欣喜，纵情地挥霍他的魔力。

虽说双方一出手就火力全开，似乎没有留手的意思，但是，在两名具有首席龙术士实力的顶尖高手之间爆发的较量，截止到目前为止也只是用魔弹对轰罢了。没有互相拆招，没有惨烈的拼杀，只是这种水准而已。

这根本不能被称为死斗，充其量不过是在进行一场魔法竞技，乔贞这边，连布里斯都没有插手，这本身就是一种试探。

“真是持之以恒的战意啊……”离地面八千米以上的高空，犹如传说中的龙骑士一般，乔贞屹立于龙背，视线直直地射入由无数魔弹形成的厚重幕布，遥望着那名与自己对峙的男子，“阿尔斐杰洛，你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站到人类对面的吗？居然与一群食人鬼为伍。给我一个解释。”

乔贞的问话，是他还没有拿出真正本领投入到战斗的又一个证明。但他会这么问，倒不是因为怜悯，或不忍杀掉这个任务名单上的目标。乔贞是只要接受了命令，就会义无反顾去完成而不顾命令本身是否合理的男人。他能够抛却一切私情杂念，就像一件没有感情的机器执行杀戮，满足龙王的要求。可是，这一次，他感到了困惑。被磨砺得比坚冰还要不可动摇的心，装满了对这个敌人反叛意图的困惑。

犹记得上次见到阿尔斐杰洛之时的场景。这位年轻的继任者，神采奕奕，眼中充满了对自己立论的自信光芒。他深刻而又全面地揭发了一个其他龙术士从未怀疑和觉察的细节，指出卡塔特内部被异族渗透、任务受敌人操控的假想，他高人一等的见地和远大的抱负，让乔贞大为惊叹。

在那之后，发生在阿尔斐杰洛身上的曲曲折折，乔贞也都略有耳闻。他的双肩被压上了诸多罪名，这里面有真实的、不算冤枉的部分，也有夸张和虚构的部分，它们没有明确的界线，正如人性的阴暗与善良互相交织。乔贞并非没有体验过龙王的残忍和绝情，但他想不明白的是，阿尔斐杰洛在孤塔度过五年光阴出狱后，没有拒绝龙王的提携，再次登上首席的位子，又一连干了十七八年才想到辞职，这漫长过程中的心路历程，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辞职后，他与达斯机械兽人族中思想最激进、行为最残暴的刹耶势力结盟，向龙族露出獠牙……在这十七八年的光阴里，留下了太多空白。这些谜团如果解不开，乔贞真的无法相信，阿尔斐杰洛居然会内心腐化到现在这个地步。

“可以理解。”因斗气而呼号盘旋的风声和魔弹响亮的炸裂声，都阻挡不了阿尔斐杰洛灵敏的听觉将乔贞的话语带入他的耳中。在离布里斯五百米之外的高空，阿尔斐杰洛乘坐着以自身魔力赋予形体的灰色机械龙，一边继续保持猛烈的攻势一边卷起嘴角，回应前辈的问题，“在你们心里，达斯机械兽人族是天底下最邪恶的生物。我无意为他们开脱，也没有兴趣和你辩论。我只想说，作出这样的决定，完全是我个人的意志。”

“毁灭龙族的决定？吞食龙肉的决定？你这么做，和那些恶魔有什么区别？”

“也许达斯机械兽人族并不如你想得邪恶，龙族也绝非正义的代名词。宇宙的常态是混沌。不是黑也不是白。”

“你一个人类，竟然维护他族的利益？”悬停在空中，扑扇的翅膀猛烈地搅动着大气，却没有参入战斗的布里斯，与保持从容的主人不同，充满了愤怒和鄙夷，“你不仅背叛了龙族，还背叛了你自己的种族！”

“你这傲慢而又无知的蠢龙，我的谈话对象是你的主人。别打岔。”

阿尔斐杰洛立即用凌冽的魔弹扫射，打压布里斯的气焰。瞬间出现的三十颗银弹，毫不客气地飞向了两个敌人，但他们却没有一点受伤的样子。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阿尔斐杰洛无能。由他凝聚起魔力的导弹，极具杀伤力，能将达斯机械兽人族坚硬的身躯打得血肉横飞，可是，如此威力的魔弹狂袭，乔贞只是稍稍抬了抬手就制止住了。在他周身迅速展开的无形魔弹群，其质量、数量皆不逊于对方，使所有以乔贞和布里斯为目标的银弹被阻截在半道上，毫无收获地炸裂开来。

“我的疑问和布里斯一样。”轻松化解了对方的攻击，乔贞有些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回答我。”

“在我找到的真理中，种族这种东西不过是一张皮上的毛而已，随时都可以抛弃。”阿尔斐杰洛回答时，依旧悠然自得地调动着魔力。

“真理。你掌握了什么真理？”

“力量就是真理。你不认同吗，前辈？”

“那么你发动叛乱，是为了炫耀你的力量吗？”乔贞视线中的杀气，与他的魔弹一样，藏得非常隐秘，只有话声透着严厉，“不把力量用在正途，却放任无穷无尽的贪婪心，鼓动着自己的灵魂，到达如此不堪的境地。不可原谅！”

面对乔贞的斥责，阿尔斐杰洛却以刺耳的声音大笑起来。

“在下不才。论战绩，有谁比得上前辈你啊？死在你手上的机械怪物比我多多了，竟然还能保持平静的精神存活着。你真令我刮目相看。”

右手用力一挥，一个正圆的红色魔法阵浮现在他长满灰褐龙鳞的手背上，描绘出闪耀的五芒星。

又是一阵弹雨挣脱空气的束缚出现了。汲取了“火之术”能量的炽热火球，足足有五十枚，比先前纯粹的魔力弹更加威猛。

乔贞没有任何慌张，凝聚周身的魔力，幻化出一面比龙的身躯还要硕大的透明盾牌，立于红炎袭来的位置。那厚度堪比城墙的盾牌，将狂乱的火球击退了。

“在卡塔特消磨生命时，我感觉到自身的变化。”眯眼眺望着盾牌上四溅的火花，阿尔斐杰洛迎风舒展上肢，摆出大雁遨游天际的姿态，想象自己在飞翔，负责进攻的火焰魔弹一刻也没有停止生产和射击。“是的，我自己很清楚，内心的某处在慢慢变得腐朽，好像有只小虫在咬我，把我里面都咬空了。但是我从未试着阻止。这是什么原因，您知道吗？因为我了解到，腐化的那部分才是真正的自己。你问我为什么要和你们对立，为什么要叛变，因为我就是想这么做，我就是想毁掉这个耗费了我太多心力和时间去守护的东西！”他的表情傲慢而狂妄，充满了自负，甚至极不礼貌地作出了舔唇的轻佻举动。“乔贞前辈，相信你也和我一样，经常彷徨自问，自己究竟为何而战，为谁而战，总觉得整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你造成的杀戮数倍于我，你在卡塔特虚度的光阴更是远胜于我，你也早就被侵蚀得完全不是自己了吧，你的心也早就是一片虚无了吧，只是在极力地否认和压抑罢了。如果你有机会，一定也会走上和我同样的路。真要有那么一天，我倒是会非常期待呢。”

“你自己思想产生病变，就不要赖到别人身上了。”比起责备这个叛逆的晚辈，乔贞更想嘲笑自己的幼稚。他居然会认为这男人藏有某些苦衷，才会引发如此大的动乱。在听他讲完动机后，乔贞的心彻底冷下来。他隔着漫天的火光，悲哀地凝视那个自甘堕落的男人，“屈服于自己的软弱，事到如今仍在执迷不悟。阿尔斐杰洛，你已经腐化到极点了。”

“前辈，为了捍卫龙族和人类的尊严，那些你在乎的东西，像我这样的叛乱者，理所应当被你肃清。所以不要有任何犹豫和怀疑，专心致志地与我一决高下吧！”写在阿尔斐杰洛脸上的神色，不再如刚才那般轻狂，而是逐渐显露出严肃和凝重，像是在眺望着某种悲壮的东西。他原本就不指望能被人理解，唯一的心愿便是消灭龙族，由自己的手完成这一切。而要让龙族覆灭，就必须杀掉挡在身前的这个人。“如果我败给了你，那便代表我的力量不够，仅此而已，与其他东西都无关。可如果我赢了——”

“那便是世界末日。”乔贞的话语，是将眼前的人彻底当作敌人看待的冷酷话语。始终平静的目光首度出现了波动，向对方投以敌视，“你与所有人为敌，变成如今这个疯狂的样子，皆因你丢了初心。在名为人生的海洋中，迷失了航行方向。”

“不忘初衷……呵，那也得看当权者是否值得你我效忠，对吧？”

“龙族创立人龙契约的初衷是为了拯救世界，可在你身上，我看不到能被拯救的希望。你宣称要来解放所有龙术士，可你采取的形式却是杀戮。不服从你的人，将会被你斩尽杀绝。龙族、龙术士一旦消失，这个世界就会失去守护的力量，失去希望。我不会再留手了。阿尔斐杰洛，让你那迷失的心灵归航吧！”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多费唇舌的必要了。乔贞接到的命令是消灭阿尔斐杰洛，不管他怀揣什么理由，都改变不了他的结局。除非——他能够杀死乔贞。

“一个被时代淘汰的过客，浪得虚名的庸人，也妄想与我争锋？来吧，乔贞，我要让整个卡塔特知道，谁才是天下无双的强者！”

终于，试探的阶段结束了。接下来是真正的对决，更加残忍和血腥的生死对决。

要想按下战斗的音符，除非一方倒下为止。

蓝灰色的双眼对上紫罗兰色的明眸。两个曾被赋予首席光荣的男子，眼中只剩下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