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灯塔余晖 第6章 失踪的孩子

这一段记忆被裁剪拼贴过，里面至少揉杂了三个人的视角，复杂的情感似一把利刃插进他的意识里，一瞬间让他失去了控制权被一起拉入光怪陆离的碎片中。

他被迫体验了一下伴随着夕阳浪花在海上的摇篮里漂荡，高热、头疼、口渴难耐，湿透的襁褓贴合在细嫩的皮肤上而后被风暴后的阳光炙烤，感受到伤口被海水洗刷，从一点点的钝痛到麻木。

随后紧接着的还有被洋流裹挟头晕目眩地旋转一天，被卡在木板夹层淹没窒息，被海鸟啄食，被船锚刺穿等，那些在风暴中绝望地哭嚎呼喊就像舞台下的交响乐团，不断在他耳边萦绕，想让他更加蚀骨铭心。视角转换最后一幕定格在那黑暗无边的深海中，故事的真正主人公缓缓下沉鲸落于海，她带着大海的爱而来，最后也带着不甘、愤怒魂归于此。

看来伴随着“他的一部分”被破坏，那时候由于仓促转移而落下的记忆也归还给了这具身体。连带着一个“母亲”对于入侵者的警告也一并归还到了他这。如果她诅咒的是一个人类法师，恐怕那人要伴随着对水的恐惧终其一生，但他的前身没有人类的中央神经中枢和大脑，这意味着他感觉不到疼痛。所以在哪怕融入了新的身体他也只保留了原始的神经系统。简而言之，他所有的反应都只是本能。对于他而言这份浓烈刺激的感情更像是像往他这个空空荡荡的封闭瓶子里加入了被调制好的酱料，让他久违地体验到里面的辛辣苦涩。这种感觉是作为一个概念直接被灌输进他的大脑，就算无法理解无法自主的产生，也可以与之共鸣。

对不起……

他苦笑一下，对这迟到了二十年的惩罚对他并不起作用感到一丝抱歉。如果能和那位女士的灵魂对话，他大概会对自己亵渎遗体的做法表示歉意。

是的，遗体。从一个只能由本能主导的生命体的角度出发，当时的“它”并不具备侵入一个比它庞大数十倍物体的资格，哪怕对方只是个奄奄一息的人类幼崽。

翻阅前身的记忆，莫诺大概推测到了当时“它”的行动轨迹。因为诞生的环境过于苛刻，不断改变躯壳顺应生态系统的生存法则已经刻在了“它”自己的潜意识里，所以随着洋流被卷到这里后，它下意识地寻找最容易被它借用的躯壳。再接连换了几条小型鱼类的外壳又不幸见证好不容易得到的身体被撕碎后，它躲进一只水母的身体中，然后就发生了女人记忆中的那一幕，它被舀进了木桶中。

一般在海洋中，它并不会主动接近那些庞大的或者复杂的生物，因为某些原因这些东西与它的相性很差，使用他们的身体不光意识会被反噬，同时海里那位脾气不好的女士还会精准给它打上印记派眷属来追杀它。所以它一时间并不敢靠近这个婴儿，直到对方的灵魂之火完全熄灭，它才终于完成转换，而那个时候，这具身体的母亲已经回归了海神的怀抱。不是什么海神的眷顾将他送回了灯塔，只是他再不出手运用这具身体拥有的能力，盛放他的酒桶就要漂回大海了。

串起这些线索，他终于解决了一个疑惑，比如那只远在王都给自己传递了十年信息的分身究竟是怎么与自己产生联系的。完成转移后，他被老莱特抱走，那只桶里的剩下的一点水被他倒掉，连带着那只水母一起放生了。恰逢他连续跳跃的虚弱期不能同时控制两个身体，那只灯塔水母浑浑噩噩漂到王都附近的海域，又被贩卖观赏鱼的商人捕捞，装进鱼缸，嵌在了二皇子十五岁作为礼物收到的新宅里。那只灯塔水母的身体在合适的环境里可以不断修复重生，弥补了“他”本体的含量太低不能再进行下一次转移的缺陷，所以他也就没管它，让它在水缸里舒舒服服的养着，顺便监听一些王都那边的消息。同时拥有两具身体也给他带来过一些麻烦和糗事，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莫诺伸出左手，那一小块的空气逐渐变得湿润起来，微小的波纹符号凝聚成水，轻柔的包裹住他脸上的血迹将它们溶解，然后升腾起一滴滴的水珠，挥发在空气中。只是清洗还不够，空洞的眼眶里，极细的暗红色线条如虫子般涌出，灵巧地修复着这里的伤口，宛如一场诡异的舞蹈，渐渐将眼球原本的空虚填满，复苏成一双充满神采的眼眸。

完成这场小手术后，他试着感应那只在莫瑞纳被踩瘪的前身，虽然没有试过蚂蚁的身体，但他抱着一丝侥幸还是想尝试一下，可惜在离开宿主不到两分钟后，他的分身就再也没有回应了。

“至少最后知道了最近出什么事了。”他默默安慰自己。

事关与海洋女神紧密相连的人鱼，恐怕接下来海洋教会会给各个分部派发任务。至于那位赫蒂尼殿下和弗雷德殿下，最好不要再被他遇到。

斜阳正好，由于刚刚的心绪被搅和得乱七八糟，莫诺没有直接回到灯塔，而是去了灯塔附近的海蚀洞准备欣赏一出日落。今天探险队的孩子们应该在老牧师那里上课，没有聒噪的打闹声可以干扰他。莫诺爬上一处一人高的岩石盘腿坐下。

太阳橙红的余晖洒在天际，落日的余辉在云层间折射，染红了整个天空。海面波光粼粼，夕阳的余热映照出金色的波浪，沉醉于这温柔的告别。潮汐悄然而至，微风拂过海岸线，带起阵阵咸涩的海风。涨潮的浪潮轻柔地拍打着岩石，伴随着涛声，大地也在轻声歌唱。海水渐渐爬升，吞噬着沙滩，将岸边的贝壳和海藻抚平。当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沉入海平面，天边恢复成一片深蓝色的宁静，星星点点开始点缀幕布。海浪在夜色中涌动，涨潮的潮水渐渐退去，留下沙滩上晶莹的海水痕迹。整个海岸线在日落和涨潮的交汇中，沐浴在一片祥和的美丽之中。

进入这具身体后，他迎来了久违的安宁，没有海洋眷属的追杀，不用频繁消耗能量用于更换躯壳，他学习了人类的语言、文字，适应了他们的生活，并且现在在学习像一个人类一样拥有情感。

眼前的景色也是这双眼睛赐予他的礼物，对于这具身体及他的母亲，他所欠下的太多。

希望现在他为贝洱村做的这些可以稍微平复一下对方的怒火。

拍拍自己今天新换的衣服，莫诺准备回去准备今天的晚饭。当他路过一处小岩石时他余光瞥见了一个粗布包正卡在它的缝隙里。

这不是玛琳的包吗？他对常来这里的那支由村里孩子组成的冒险队有些印象，里面有个经常被自己哥哥拐来充当智囊角色的小姑娘，梳着两个羊角辫，背着一个灰灰的小布袋，里面放了她的课本和当做零嘴的果干，她和自己分享过几次，所以莫诺对她印象特别深。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去将这个背包捡起，里面果然还是放着那两样东西，果干用手帕细心地包着，看上去没来得及吃的样子。

难道他们今天下午来过这里？

他知道孩子们偶尔会逃课。灾难过后，贝洱村最有文化的人就是老牧师，他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贝洱村唯一的老师，反正他们这里小孩少的可怜老牧师也顾得过来，连莫诺也是在他那里学会认字的。

孩子们在小时候被父母生拉硬拽地送去教会学习。老牧师会逐字逐句把浅显一点的经文写在一块小黑板上教他们念，大多数时候教室就在户外，他们会大声念出写的板书，大的孩子会主动带那些更小的总是心不在焉的孩子在树皮椅子上重复再念。大多数孩子都不想来这里，因为他们看不出上学有什么意思。很显然不管是下海摸鱼、山洞探险都比坐在拥挤的教堂小院里能学到更多的东西。但父母们还是会把他们赶回来，因为他们还要学会侍奉女神和与外面的人做生意。

可能只是忘了吧，明天看看能不能去镇上还给她。

莫诺这样想，却在灯塔门口看到一脸严肃的老牧师和他身后两个焦急的村民后打破了希望。

“发生什么了？”

“莱特先生，你有在下面看到我的孩子吗？他们从昨天出去后就失踪了。”看到莫诺·莱特从海蚀洞的方向回来，女性村民急切地拉住他的手，海风吹动她的蓝色头巾。

“你是玛琳的母亲吗？”

“是的是的，桑迪和玛琳，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大一点，女孩大概这么高，扎两个辫子。”

这位焦急的母亲和他比划道。

莫诺现在的表情严肃庄重，带着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冷意：“我没有看到他们，但我捡到了玛琳的背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