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有些过于风平浪静了。
你按部就班地设计着终稿,也将收集来的杂志带回“家”。太宰治每次都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一眼,便兴致缺缺地丢到一旁,却从未叫停你这看似无用的行为。
这份异样的“纵容”,让你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你的思考,早已超越了单纯“帮忙”的范畴。
比如,他对追寻真品一事,似乎有种超然的笃定。
再比如,交接信息明明只需片刻,他却总要在这里耗上两个小时,有时候你们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互不打扰,有时候像随口闲聊般聊上两句。直到时间差不多,他才像完成任务一样起身离开。
这房子本就是他的,你只是个借住者,也不打算逾越过问。但这份刻意的“常态”,本身就在无声地诉说其下的暗流。
你按捺下心头的纷乱思绪,专注于手头的工作。终稿终于在两天前完成,现已进入审核流程。接下来,便是等待杂志印刷,然后将这精心准备的“鱼饵”抛入水中——你隐隐预感到,那时,许多谜底都会随之揭晓。
拎着回家路上从超市买回来的食材,你看见太宰治站在打开的、里面空空如也的冰箱门前,陷入了某种沉思。
“你没吃饭吗?”
他应声回头,视线在你手中的购物袋上溜了一圈,脸上瞬间挂上那种精心排练过的、十足无辜的笑容:“星野さん——我正在思考饿死和食物中毒哪种自杀方式更加痛苦哦。”
你瞥了一眼桌上一口未动的精致外卖。
“是吗,”你越过他走进厨房,将袋子放在案台板旁边,“那我多做一份给你吧。”
身后传来一瞬不自然的寂静。
你打开水龙头,开始清洗蔬菜。水流声里,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你很擅长这个事呢。”
“这是独居的必备技能之一。”
“可我很挑食的哦。”
他语调上扬,像在撒娇,又像在挑衅。
你停下手上的动作,回过头看他。太宰治嘴角噙着那抹熟悉的、玩味的笑意。
“有多挑食?”
“嗯嗯、大概就是——”
他神色自若地报出了一串哪怕是专业的管家也会有些头疼的要求。如果你打算按照这个标准做饭,恐怕直到今天睡觉前都不一定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在他的长篇大论还没结束时,你终于开口打断:“你喜欢吃什么?”
太宰治的声音戛然而止,空气瞬间凝滞。他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冻住,出现了一丝短暂的、真实的空白,仿佛运行精密的仪器突然卡壳。好几秒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闷闷地说道:“…蟹肉,我喜欢吃蟹肉。”
“知道了。”你点点头,转过身,重新面对水槽,“明天我给你做。”
你能感觉到,一道复杂得难以形容的视线,如同粘稠的蛛网,紧紧附着在你的背上,持续到你从厨房出来之后。
直到你做好饭,将餐盘端上桌,给自己拉开一把椅子,又帮他拉开一把椅子后坐下,他才有些不紧不慢地跟了过来,才餐桌另一边落座。
他拿起一双筷子,先是盯着它,似乎这不是筷子,而是什么新型暗杀武器,然后才试探性夹起一小筷,慢吞吞放入口中咀嚼。
“我没下毒。味道怎么样?”
“还可以。”他说,但你见他开始正常进食了。
“你不是喜欢吃甜食吗,那会儿怎么不挑?”
太宰治没有回答,余光中他微微偏开了头。
“聊聊天吧,”你说,有些惊奇于自己现在的表达欲竟然会使自己先提出这种建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星野さん,这样可算不得聊天哦。”他看着你,神色中又出现可见的一丝危险气息,“还是说——这是你的盘问方式呢?”
你停下来抬起眼看着他,但不是因为感到被威胁,而是因为他话里面默认的含义。
你还是很搞不懂这个人。
“好吧,那就聊点别的,”你又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我翻了大部分杂志,上面出奇得都只有疑似赝品的报道,完全不见其他组织的踪影。”
“这个嘛…是因为有人不希望消息传得太广。”出乎意料的,太宰治没有回避这个问题,用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港口mafia?”
“不,是一个明面上不存在的□□u组织——告诉你也无妨,那是官方的异能组织,异能特务科。”
你皱起了眉。
你还记得太宰治说官方出于一些原因不会出面寻找——那为什么又要做这种事?
脑中疑惑沉沉,你简单吃了两口之后就放下了碗打算收拾,还没等你理清思绪,这个时候太宰治却忽然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那种惯常的轻浮神色收敛了几分:“星野さん,你想不想学习一点专业的逃生技巧?”
“…什么?”
“就是可以保命的东西啦——比如说,如何在被逼入绝境时让敌人主动露出破绽,如何利用环境创造优势,如何在被绳索绑住时悄悄挣脱…等等。”
他脸上虽仍挂着捉摸不透的微笑,却能从眸底看出几分认真。你不知道他突然愿意这么做的原因,但显然这是你无法拒绝的提议。
于是,你也态度严肃一些了,和他对视,你郑重地点了点头:“那么,麻烦你了——请告诉我吧。”
太宰治站起身走向客厅,你也跟着走了过来。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真的化身成一个出人意料的“老师”,向你传授着逃生的经验。他讲解时神态专注,甚至亲手用桌上的餐具和绳索演示。
能得到港口mafia干部的指导,这个现实发生的可能和彩票中奖的概率一样——然而它就这么不可思议的、自然的发生了。
虽然对于你这样没有训练基础的普通人,只能学到一些最基本简单的技巧,但这一定会大幅度提升你生存的几率。
然而,在吸收这些知识的同时,一股寒意也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太宰治的行为,不是不存在一时发发善心的这种可能——但更多的,他会这么做,更说明他真的觉得你会有用上的时候。如此急切地“武装”你,是否意味着,他预见到了你即将面临的危险,其程度远超想象?
时间过去很久,直到他终于讲完最后一点内容,他才端起水杯抿了几口,懒洋洋地重新靠进沙发上。
你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是深夜十二点。“有点晚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嗯?”他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有趣的问题,眼中闪烁着捉摸不定的光,在你脸上流转,“我没说过我今晚要回去哦。”
“……难道你打算住在这里?”
你愣住了,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你。
“嘛,理论上可以这么理解——”
他拖长了语调,目光却若有似无地飘向紧闭的窗户,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等待已久的弧度。“不过,恐怕有些人不希望让这个夜晚这么平静地度过啊。”
他的话音刚落,仿佛按下了某个命运的开关。五秒之后,窗户爆裂的声音响起。你猛然扭头,看见一个球状物体裹挟着寒气与碎渣被抛入室内,落地瞬间便嘶嘶地喷出大量白色烟雾。
气体迅速在屋内蔓延。
你的头脑发沉,几乎快要咬牙切齿——在意识陷入黑暗、视野彻底模糊之前,你的视线仍然死死留在太宰治的脸上。在这个瞬间,你终于想通了他要做些什么。
无论是突如其来的半“同居”邀请,还是一定要待在这里一段时间的理由,以及今晚看似一时兴起的逃生教学。
这个人——缺诱饵的时候——竟然会把自己也一起搭进去。
……
……
……
意识尚未完全聚拢,身体的疼痛却已率先复苏。手腕和脚踝处传来阵阵深层的、闷胀的刺痛,仿佛皮下的毛细血管在束缚下已尽数破裂,正发出无声的哀鸣。
随之涌入鼻腔的,是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混杂着金属的锈蚀感,像劣质强效麻醉剂残留的证明。
“醒了?呵呵,我控制了药物的量,刚好够你们睡两个小时。”
知觉、嗅觉、听觉…你的感知一点点从黑暗中抽离,直到最后,思绪才重新在脑海中浮现。于此同时,你竭力睁开双眼,视野里是一片炫目的白光,刺得你眼眶发酸,泪腺不受控制地分泌出湿意。你艰难地眨动眼皮,在那晃眼的光晕中央,一个模糊的人影逐渐凝聚、清晰——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你瞬间彻底清醒。
如同宿醉后拼接记忆碎片,昏迷前的场景猛地浮现在脑海——被打碎的窗户,弥漫的白雾,以及太宰治最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视线终于适应了光线。你迅速判断出你身处一个布满灰尘的控制室,数个监控屏幕闪着幽蓝的光,映出无人化工厂的死寂轮廓。而绑架你们的男人——幻影的头目,正站在你们面前。他的模样意外长得斯文,上身却违和地套着一件塞满弹夹的战斗背心,腰侧别着枪与匕首。此刻,他的双眼正亢奋地在你和太宰之间来回扫视,嘴角咧开一个近乎撕裂的夸张笑容,露出过分洁白的牙齿。
你立刻低头检视自身:双手绕在椅背后被粗糙的麻绳死死捆住,腕骨被勒得生疼。脚踝处的束缚稍松,留出了些许可供血液流通的缝隙,但绝非能够轻易挣脱。
目光转向太宰治,你的心微微一沉。
可能是身份差异,他的待遇显然苛刻得多。那件常穿的黑色外套不见了,只余下的白衬衫上溅满了泥污与深褐色的、已然干涸的血点。就像苏醒前被人痛扁了一顿。绳索在他胸前、手臂、腿部缠绕了数圈,几乎要嵌入布料。
当你看向他的脸时,却发现那上面没有一丝紧迫。他正侧头望着你,鸢色的眼眸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以及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仿佛在嘲弄眼前一切的弧度。
“含情脉脉的注视就请留到之后再进行吧——如果你们还有那个命活下来。”男人阴恻恻的声音打断了你们的视线交流,他张开双臂,像一个陶醉于自己剧本的演员,“瞧瞧这是谁?港口mafia最年轻的干部!以及他可怜的、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小女友…我听说过你的功绩,据说你手段狠辣,算无遗策,当上干部以来还从未出现过败绩,哈,没想到你也和正常人一样嘛,居然会给自己留下这么大一个软肋和破绽,真是——太好了,否则我怎么能有请君入瓮的机会?”
这个人一定是个表演欲非常强的反派。
你装作惊恐地低下头发出有些呜咽的声音——害怕确实不是作假,但通过头目话中的信息,你头脑中有部分碎片拼成了拼图。
幻影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你和太宰治的来往,因此才会派人跟踪。而太宰治——他“将计就计”,把你们的关系推向了一个最令人遐想的可能,即恋人。他故意做给对方的探子看,无论是邀请你住进家里,还是下班后和你待在屋内——以及,今晚留到这么晚,也是计算好了…给对面出手的机会。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着滚烫的依赖,在胸腔里翻搅,几乎让你作呕。让你落入这步田地的,是他;而此刻你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也是他。这认知像一把钝刀,来回切割着你的理智。
甚至直到现在,你仍然只能相信着,那个人——太宰治,他绝不会任由自己落入对方的掌控之中。
不,你不是只能被动等待,你还有能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