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钥匙打开门进入屋内。一眼望过去,这是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采用灰蓝色装修风格,面积十分宽敞。但室内摆饰过于简单,似乎只有最低限度的家具,茶几上没有托盘,餐桌上也没有水杯,就连门口的鞋柜都空空荡荡,看着实在不像有人长居的样子。
说是太宰治的家也没错——这应该是他名下的其中一套房产,或许这样的闲置房屋还不止一间,而他本人另有住处。这个事实让你一时好笑,如果他不当mafia,现在就可以过上躺平收租一辈子的生活了。
不过他肯定不可能这么做吧,毕竟他根本没想过好好活下去。
你回过头,看着斜靠在门框上的太宰治:“我相信你没有特殊爱好,但请容我事先询问一下…里面有监控吗?”
“这个嘛——”他眼珠转了转,“浴室没有。”
“…好吧。”
那就是除了浴室其他地方都有了。
可你也没什么办法,黑手党的家,哪怕只是不常住的屋子,也不可能不安装监控确保安全。
“这里离你工作的地方很近,而且周围属于mafia监视范围,一般犯罪组织不会轻举妄动。所以就请星野さん暂时委屈一下吧?虽然说这话有点奇怪呢…但我很有绅士风度,会自觉回避任何女性的**空间的。”
你和他对视,他带着淡淡的、似有安抚的笑意。
“没关系,我没那么娇气。但你查我工作信息倒是挺熟练的。”
不等他接话,你就带过了这个话题:“谢谢你及时出现阻止了他的同伙赶来,这是真心的。不过今晚发生了太多,我需要消化一下,而且身上还有一大摊血迹需要清洗…我就不留你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太宰治视线下移,似乎现在才认真打量你脖颈到胸口处被溅到的血液——鲜血在黑手党的世界里是家常便饭一样的存在,可大面积出现在一名普通女性的身上,确实不那么寻常。
你还做不到对伤害他人一事感到无动于衷。
他忽地轻轻开口:“也是呢,这个时候是该休息了。”
这语气有些熟悉。你听出来他还有未尽之言,于是没有着急关门,安静地站在这等他。
他并没有立刻说话,那只眼眸盯着你,像是酝酿着一团化不开的浓墨。无形的寂静包裹着这片空间,隔绝了喧闹的尘世,也隔绝了时间。
在这阵沉默久到似是要抵达时间尽头时,他开口了,平淡的语调,声音落在你的耳中,仿佛能溅起微弱的涟漪。
“星野さん今天能脱身,运气的成分不小。如果我不在,如果对方再谨慎一点,或者反应再快一点……”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你脸上,带着一种意味不明的审视,“今晚上演的,可能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没错,与真正的危险相比,我的挣扎不堪一击。”
“而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是如此——”太宰治眯起眼睛,“不如说,哪怕是所谓的‘强者’,也有注定死去的一天。人的生命就是这样脆弱的东西,死亡是必然的终点。”
他说话时的神情,如同谈论着什么早已腻味的东西,也许在传入你耳中前,这番话早已被独自咀嚼过千万遍。
“你说的没错。”
太宰治歪了歪头,像是没料到你会直接赞同他。
“正因我经历了这些,才更清楚生命的脆弱。就像一个人再怎么努力跳起来,跳得再高,最终还是会落回地面。”
他张了张口,没有发声,瞳孔中终于映出了点别的东西。那是对你接下来所说内容的等待,也是一种能直视人心的洞悉。
你接着说道:“如果你要问我活着的意义,那么答案和上一次一样,我确实不知道。甚至,我心里有些悲观——或者理性地认为,即使我找到了意义,也只是蹦得高一点才落下来而已。毕竟我太弱小了,随便卷入一件类似于这样的事情都有可能死去吧。”
你的语气很平淡,没有自嘲,也没有难过,仿佛只是在陈述世间最浅显易懂的事实。
他站直了身体,微微前倾。
“那么,你拼命地挣扎——只是顺应活着的本能吗?”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从太宰治露出的眼睛中溢出,一丝丝蚕食着空气中的温度。他虽然站在你的面前,却像置身于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只有无尽的虚无,任何人向前迈出一步都有可能被它彻底吞噬。
“不完全是,”凝望着对岸的那片虚无,你说,“就算死亡是生命亘古不变的真理,我也得努力才能活到发自内心认同它的那一天。”
……
……
……
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你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荒谬。明明身陷囹圄,却得一夜安眠。或许人的安全感,有时就来自于对“最坏情况”的确认。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啊,你想。只因太宰治今日在危难时出现是间接性救下了你一命,他的立场便从曾经会让你恐惧、逃离的存在,变成目前为止你唯一能够暂时信任的人了。
你看得出来他对你抱有一定的兴趣。
但完全指望着依靠别人的兴趣生存,是这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了。
……
……
……
第二天来到报社,你思索着用什么样的借口收集信息。
“组长,我琢磨了一下您上次说的话,”你把一沓资料放在他办公桌角落,语气中有恰到好处的不好意思,“我经验确实太浅了,光会拍,不会看。所以我想……能不能借阅一下仓库里过去的杂志,学学前辈们是怎么找角度、挖信息的?”
组长从稿子里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你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爽快地挥挥手:“好事啊!那些旧杂志堆着也是落灰,你能主动去翻是好事。想看哪方面的?”
你心里绷着一根弦,面上却不露声色:“就最近两个月的吧。我……我最近想试着写篇关于珠宝潮流的小稿子,想着能不能从里面找点灵感。”
“行啊,没问题,钥匙在小A那儿,你直接去就行。”他应得干脆,却在你要转身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叫住你,“哎,星野啊。”
你心头一跳,站定回头。
他靠在椅背上,如同一场普通的闲聊,慢慢开口:“你知道我在这行干多少年了吗?”
“应该是……二十多年了吧?”你谨慎地回答。
“二十二年。”他笑了笑,眼神有些悠远,“比你的岁数都大。这二十二年,我最大的体会就是——别小看咱们这摊子‘三流’的活儿。”
然后,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你身上,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们私下里都觉得我们干得是些无中生有,捕风捉影的事,产生这种想法倒也不算完全是错。”
“那些大报社,是城市的聚光灯,照着台面上光鲜亮丽的东西。咱们呢?咱们是手电筒,专照那些犄角旮旯。一般人都瞧不起犄角旮旯,觉得里面能有什么,也正常。但你要知道,灯光是暗——可也有很多大家伙,最开始就是从阴影里爬出来的。”
你感到后背微微发凉,先前那点“糊弄过去”的心思彻底消散了。
你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过于自信了。诚然,你从过去总结出了一套呕心沥血的生存法则——但对于同样身在行业中心的人,又有哪个会对信息迟钝?
“去吧,别多想。我就是看你是个踏实孩子,多句嘴。”他见你神色凛然,放缓了语气,摆摆手,“记住了,干咱们这行,鼻子不灵,眼睛不毒,可不行。”
“毕竟,这是咱们赖以生存的饭碗啊。”
你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朝他微微躬身:“感谢您今日的指导,我牢记于心。”
……
……
……
你抱着一箱子杂志回到了家。
换个更准确的称呼——应该说是你现在的临时据点。
因为你无法进入港口mafia的据点,太宰治约好一个固定的时间点来这里与你见面。
推开门后,你发现太宰治已经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你了——如果这样也算在等你。桌上摆着一些简单的外卖盒子,但里面的食物几乎一口没动。他手上拿着一本封面叫《完全**》的书籍,你还能听见他振振有词的河豚毒素自杀计划。
你重重地将箱子搁在茶几上,碰撞的声音打断了他。
“这是近两个月所有关于珠宝的杂志,我还没来得及挑出可能和虚妄之泪有关的内容,你喊你的部下搬回去?”
太宰治终于慢条斯理地合上书,却没有立刻坐起身,他就像刚刚被从梦中唤醒的人抬起眼来看向你,你察觉到那阵视线中带着些许评估。
接着,他的目光又转向桌子上的那箱杂志,慢慢勾了勾唇角,那样的笑容不似高兴,却也看不出是什么意味。他拖长了语调,带着一点慵懒的赞许。
“呀…真是干劲满满呢,星野さん。辛苦你了。”
如果你是太宰治的部下,此刻应该很头疼如何与这样的上司打交道。
幸好你不是。
你抽出一本放在上面的杂志,翻开其中一页递给他。“这就是赝品的模样吧?虽然ps痕迹过于夸张…我发现每一个赝品的样式都经过了大量摆拍造景,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刻意的、厚重的鬼怪与宗教色彩——你不禁联想到同事之前的一句随口吐槽。
太宰治这次终于坐直了身体,但兴趣也仅仅维持了一瞬,他的余光扫过上面的照片,随即就颇感无聊地将杂志推走。“因为啊,这与那个古老异能者的身份有关——他曾经被传言为旧日的神明。”
“……那可真是厉害。但你听你的口气,对此好像很无所谓。”
“因为我的异能「人间失格」作用是无效化嘛,就算他真的是所谓的神明,在我面前也不会例外。”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句会令所有信徒血脉偾张的话。
你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虽然你的心中也因此诞生了一个新的疑惑——费尽心思制造赝品拉低真品价值的幻影,这么做又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只是单纯的不想让宝物落入他人手中吗?
“大致了解了一下宝物的信息之后,我可以开始准备真品报道的初稿了。”将心头的疑惑暂且压下,你开始汇报另一项事件。
“是吗?” 他向后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双臂舒展,眼神却一直停留在你的身上,“那就交给星野さん了,我很期待你的成果哦。”
“…有注意要点吗?需要我模糊处理吗?”
你紧紧地盯着他,像是能用视线的温度在他脸上灼烧出一个洞来。
他依然是轻飘飘的语气,却让你的心中有如石子落地:“模糊?不不——恰恰相反,描述越真实越好。”
“既然想钓上大鱼,就得先抛出一些有分量的饵,对吧?”这话虽是疑问,但其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你清楚地知道,整个计划的节奏与基调,从始至终都牢牢掌握在这个人的手中——“只有这样,收网的时候才能让他们连本带利加倍奉还。”
……
……
……
这天,你抱着一摞旧杂志回来时,发现太宰治正霸占着据点唯一的沙发,一本《完全**》盖在他脸上,似乎睡着了。
你放轻动作,将杂志放在茶几上。夕阳的余晖给房间镀上一层暖金色,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的车流声。
你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随手翻开一本过期的时尚杂志。彩页上模特穿着夸张的服饰,与这个灰蓝色调、充满监控探头的屋子格格不入。
就在你几乎也要被这片虚假的宁静催眠时,书页下传来他闷闷的声音。
“星野さん,你觉得用流行色款的吊绳自杀,会不会更有艺术感?”
“不会,只会让发现尸体的人觉得你是个笨蛋。”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拿开脸上的书,鸢色的眼睛里毫无睡意,只有一片清明的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