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被一股不容撼动的力量按在水里时,你不禁再次感叹,你求索的道路总是一波三折。
你们的脚步声踏入这片核心地带的一刹,手中的火把就应声而熄。紧接着,无边的黑雾便从四面八方袭来,以一种急切而毫不留情的态势要将你们吞噬。拜铃耶早有准备,她以一种你看不懂的姿态,一手抱着草人替身,一手上下翻飞支起了结界,驱散了黑雾。
“……不对劲,很不对劲,”拜铃耶沉吟半晌,皱了皱眉头,“和我之前的感觉不一样……很不好的气息,你们记住,不论听见什么看到什么,不要说话,谨慎分辨。”
闻言,你们几个不会魔法的精神一凛,屏息静默了几乎是一刻钟那么久,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事情总是怕什么来什么。当你们逐渐放松警惕,就要解除警报的一刻,你们的精神支柱,拜铃耶,却浑身一颤。
你从未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神情,尽管你们认识的时间并不算久。毫无预兆地,她像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立刻被摄住了神魂,失去了所有力气和动作。你立刻上前要扶住摇摇欲坠的她,而属于你的替身草人,却先一步顺势从她的臂弯滑落。
几乎是同一时间,你的身体先你的大脑拉响警报,浑身的血肉神经都在叫嚣着:快跑!你也这样做了,你用毕生力气想要撤回你向她靠近的脚步,但你无法动弹。一股巨大的恶意锁定了你的大脑。黑暗卷土重来,你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冻结,你甚至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在无限的不甘中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是在水中。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你首先感到的是温暖。也许是因为你的神志并不算清醒。柔和的水流拍打着你的肌肤,好似一双充满柔情的手,要将你的疲惫洗去。似乎自你降生以来,除了母亲之外,再没有人给过你这样的抚慰。你几乎就要被这股温柔给牵进梦乡,但很快你又意识到了不对。
你闻到了一股馥郁的芬芳。有丁香的幽深,也有玫瑰的恬静。但你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掩盖在沉香之下,浓郁而躁动的甜腻。
是曼陀罗。
有人要毒杀你?
你的身体立刻反应过来。你睁开眼睛,条件反射地要从水中站起,却再一次陷入了泥沼。
你惊悚地发现,那些温柔拍打着你的浪花,此刻变成了大片大片真实而滑腻柔软的肌肤。但它的动作显然没有它的质地温柔,它紧紧贴合着你,毫不留情地把你的头往水里按下去。你知道,那是一个真实的女人。而更令你感到惊恐的是,你感受到了那把你按进水里的手上,那微凉、坚硬、圆滑的触感。
那是一枚戒指。你哥哥和梅姬结婚时交换的戒指。
你不知道是伦理的倒错,还是至亲的背叛,这里面哪一个先冲击了你的大脑,一股无名怒火混着惊惧冲破你的胸膛,迫使你要给身后压迫着你的存在来上一击。但你再一次失败了。另一双手如水草般缠上了你的脖子,要将你拉入深渊,而又有所呼应似的,一双更年轻的手死死压住你的脊背,如同石头一般,似乎想让你所有的反抗都化作乌有。濒死的窒息中,你恍惚听见了一个声音——
“我会和你分享的,梅姬,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这家伙不配拥有你!”
那嗓音轻柔而朦胧,于你却似一道惊雷。
你认得那声音。
那是法图娜。是你们用征服卡和杀戮卡拯救的寡妇!
开什么玩笑!一股巨大的荒谬袭上你的心头,让你立刻意识到了不对。你们除了搭救关系之外根本就不熟!怎么会发展到共浴谋害!还有另一双更年轻的手……那似乎是个少年?对了,和法图娜有关的,不正是她的儿子扎齐伊吗?那孩子不是被你丢给鲁梅拉读书去了吗!你差点就要以为你哥做了什么对不起天地的事情,把你丢出去顶锅,不然怎么会在这里,你,你嫂子,这对寡妇母子,你们四个人,在浴室里!谋害你!
可能是跟奈费勒混久了,也可能是你把拜铃耶倒下前那句“谨慎分辨”刻进了脑子里,你这样一个身体先行的人,竟催动了浑身的血液往大脑奔涌,得以使得你在心底大声喊出了那句话——
这不合逻辑!
石破天惊。在你的内心喊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些压迫着你的力量陡然消失。水流造成的失重和窒息如数褪去,你感到自己回到了地面,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是怎么回事?是暗影神殿的力量?让你们陷入幻境从而杀死你们?你无从得知,你的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但你动物般的直觉告诉你,有什么东西正从背后朝你袭来,你就势一滚,躲开了那阵直冲你后心的厉风。
冰冷,直接,充满力量,却又……无比地熟悉。
是刀刃。是你惯用的招式。
黑暗中,你几乎是凭借本能与肌肉记忆与那刃风过招。熟悉,太熟悉了。那擦着你臂膀攻过去的温度,那肌肉的密度和起伏,那总在招式衔接时略显无力的破绽,不正是你的好兄弟,法拉杰吗?
擒住对方臂膀反剪的那一刻,你是真的想骂出来。把这么一个纯良的孩子放到你面前,究竟是想做什么?难道神殿认为你们有那个能力杀死彼此?难道你们有彼此背叛的理由?但你最终没有骂出来,一方面是你牢牢记得拜铃耶那句“不要说话”,而另一方面……
你看见了黑暗中的微微泪光。
法拉杰看着你,眼里盛着你不敢接的情绪。
屈辱,绝望,不可置信,还是在迷茫中崩溃的混沌?他看你像看一个邪恶的化身,而你也好像确实行了什么玷污之事。就在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你大脑划过,一些碎片般的影像似乎要挤进你的大脑,但你还没有来得及接住它们,你就再一次被一股力量压在了地上。
法拉杰消失了。你的面前是青金石的地砖。一瞬间你听见了女人的呻吟,那声音痛苦而绝望,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生机。与那声音一同回响在你耳畔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婴儿啼哭。那是在为逝去的孩子而哭?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被压在地上,还是青金石的宫殿……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与力气,也许是明知幻境带给你的微妙安全感,你竟然抬起头,看向了那你从来不敢直视的王座。
烈阳无言,只是看着,连一点沉痛都欠奉。苏丹的使者细数着你弑杀王储的罪恶,不管你的表情多么无辜,无人在意一个将死之人。你当然不会辩解。你也知道辩解无用。你感到自己的脑袋再一次被压在了地上,疾风般的刀锋就要往你脖子上砍下——
但你依然没有让那意图夺去你性命的意志如愿。你浑身暴起,徒手夺下了刽子手的锋刃。鲜血在你手掌肆意流淌,你并不在意,疼痛只会让你意志坚定。你提着屠刀,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你知道你要去哪里。血流蜿蜒,如同烈阳之焰芒。你每向那黄金的王座行上一步,四周的景象就被那太阳烤得扭曲一度。直到你的眼前一片混浊不堪,直到你自己就要如蜡般融化,你用尽浑身的力气奋起一击,将那柄屠刀甩进了一切虚幻之中心。
太阳消失了。只余一个黄金的王座。
这就是折磨着你,折磨着你们的最高所在?你抚摸着那金色的椅背,逼人的光晕使你炫目。一个声音在你心底叩问。
为什么不坐上去呢?太阳已经消失了。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呢?是时候……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了。你心如擂鼓,那声音也在你心底盘旋,随着你在王座边流连的时间推移而不断放大,你的双眼逐渐涣散,终于,你坐了上去。
你看见了一幕幕血红的景象。你推翻了一个烈阳,又把自己塑造成了下一个。你的光芒无情地炙烤着大地,甚至比前一天的更加灼热而肆意。那是彻底自由之后的放飞,是意志再无枷锁的狂欢。你迫不及待地想把你的狂喜播撒到更广袤的土地、更多样的阶级。你让你的将军把征伐带到一个个邻近的部落,你让你的使者把行乐的票券分发给劳苦大众。你在那捷报与欢笑编织的乐章中忘我,直到夜深人静,明月高悬,你秉烛而欢,却被烛泪灼痛。
那不是什么烛泪。
那是一个人的血。
奈费勒穿着宰相的朝服,脖子上是未干的血痕。那双永远沉静的眼睛圆睁着,带着永恒的安静。
他静静地看着你。
充满了怜悯。
理智如锥,终于穿凿而入。巨大的恐慌将你从王座上拔了起来,往那骇人的一幕上奔去。但你扑了个空。
什么也没有。没有征伐,没有行乐,也没有尸体。
只是虚无。
你背后暴起一阵冷汗。幸好……幸好……你,还有你们,差一点,差一点点就完了。这就是暗影神殿的力量?让你窥见心中最真实的阴影?从被杀与杀人,从反抗到征服……这都是你心中所想?暗中所念?如果是这样,那下一个……
你听见了金币的叮当。
你又回到了那黄金的王座上,而眼前是朝贡和报税的使者。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在你的治理下,土地富饶,万国来朝,治下一片欣欣向荣。你看见了国库中成堆的宝物,你听见了城市里夜夜的笙歌。进贡的舞娘为你舞蹈,宫廷的小丑为你歌唱。伟大的王啊,如太阳般的苏丹,您是否愿意让黄金装饰您的寝宫,让奇观充满您的殿堂?
多么美好,多么正当。你敢说这是你能想过的最好的局面。
如果你没有在上一幕见过奈费勒的“死状”,如果你眼前这个活生生的、穿着宰相朝服的奈费勒没有皱着眉头的话。
你知道他不满意了,吵了五年架他眉头皱到哪个程度你都知道他会骂你什么话。当然了,稍微夺回一点自主意识的你,其实也是不满意的。
你的脑子里想的是,在你们分别前每天都在讨论的问题。
穷人到底需要什么?
说到底,在你看来,你们并不是什么破坏者和滥权者,如果有可能,你们更想当建设者。你问过无数人这个问题,帮助穷人的母亲,教授他们技艺,提高他们地位,给他们钱,来一个英雄,或者就这样早死早超生……但总归不是把黄金鸟关在青金石宫殿里。
你想起了你们的约定。
“为什么不建一个苗圃呢?”你记得奈费勒说,“把希望播撒给孩子们,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
是啊。为什么不呢?你站起来,离开了黄金的王座。你命使者打开你的宝库,让他们把那些成山的奇珍异宝用车拖了出来。
“把它们还给人民吧,”你挥笔,签下了旨令,“让它们成为希望的肥料。”
旨令签属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切奢华皆作泡影。你终于孑然一身,瘫坐在黑暗之中。
“杀戮”、“征服”、“奢靡”……你低低地,发出笑似的气音。你已经猜到了,这是针对你这个“玩家”的专属幻象。那么接下来的考验是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几乎是你做好了“接招”准备的刹那,你就感到了一丝战栗。那是一种……你无法言说的感觉。好像有羽毛在你心底扫过,你看见了一双双不同的眼睛。那都是很美的眼睛,至少在此刻你“真切”地认为。好像每一双眼睛都能望进你的心底,撩拨起属于你们彼此的涟漪。有一双柔情,是梅姬;有一双魅惑,是夏玛;有一双蛊惑,是拜铃耶;有一双张扬,是奈布哈尼;有一双憧憬,是法拉杰;甚至还有一双……深不见底,是那太阳……
有时是一双眼睛望着你,有时候是两双,有时候是更多……你感到无数的目光在你身上交织,恍若一只只真实的手,它们组成了海洋,抚慰着你的灵魂,让你在这海浪中沉浮,在你的上下前后留下欢愉与痛苦交织的痕迹。你能听见那些不同的声音,带着不同的情感与期望,渴望着与你交合,期待着你的释放——
但你没有。忍耐无疑是艰辛的。更何况是未尝人事的你。但不论你的心被如何撩拨,那里仍有一片空白之地。
不是没有**。只是有些**高于**。
那里盛着一双沉静的眼睛。
那是你的心之所安。
……
“好家伙,可以兄弟,没掉链子!”
你听见了一个粗犷的声音。它没有在那片欲海里出现过。你松了一口气。
“请不要刺激他,将军,他承受的显然比我们刚刚经历的要恐怖得多。您看奈布哈尼大人都还没缓过来。”
“那是他菜。咱们的阿尔图老爷没这么弱。醒了就睁开眼,还有正事要做。”
你不再假寐。只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对着拜铃耶翻白眼。
“好了我知道你想骂人,这次确实是有些超乎我的意料,虽然那些黑雾都被驱散,阴影里的怪物也被收拾干净了,不会再扰乱心智,但我建议你在彻底完成链接仪式之前都不要说话。”
黑雾,怪物,你看着那有焦痕的稻草人,心想,原来如此。你当然知道。你能闯得过那四重幻境,自然不会在这里掉链子。没有了黑雾和阴影怪物的干扰,接下来的流程就非常清晰和顺利。稻草人充当了过滤器,而有这一层替身的保护,你没放多少血就建立起了链接,也把寄居的恶灵困在了上面,又被拜铃耶吸收。顿时大殿之中盛放的罗盘绽放出奇异的光芒,好似一只温顺的宠物,摇着尾巴期盼着你这一个新的主人。
“拨其针,可窥前尘,倒转阴阳”。这就是真相的钥匙?窥探前尘的窗口?你们出于谨慎考虑,把这流淌着暗紫色光芒的罗盘带回了王都,交给玛西尔和拜铃耶她们研究,看是否能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方式来启动。
七日逆旅。你那被高强度的冒险锤炼的神经,在回到那个熟悉的窗台时终于让疲惫松动了紧绷。月光织就地毯,迎接着你的凯旋。你踏着夜风翻入窗棂,对上了一双沉静的眼睛。
你太想这个了。那是这七天来苦苦支撑着你的东西。你能看到那双剔透的晶珠里倒映着的疲惫、却又轻松的自己,你也接住了在那之下,潜流着的,更深的东西。
“奈费勒,”你用力拥抱着那同样奔向你的身躯,淡雅的薄荷香味几乎使你垂泪,“我回来了。”
你快速地确认了一遍奈费勒的精神状态。很好,没有失眠,也没变瘦,他很听话地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你这才满意了下来,迫不及待地向他倾诉你这七日来的种种惊心动魄。关于风沙,关于幻影,关于你们如何在种种危难下团结,关于他如何支撑着你的心。你讲得口干舌燥,他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你,好像那眼睛是汪洋大海,给你无穷无尽的、源泉般的力量。
“那个罗盘,我带回来了,”你饮下第三杯茶水,经历层层铺垫,终于把你的冒险落脚在了这个最大的战利品上,“玛西尔和拜铃耶正在研究,我们可以用它来搞明白,那些折磨着你的幻影,那些他们所瞒着我们的事情,我们终于可以知——唔……!?”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堵住了你上下开合喋喋不休的唇。而那柔软的存在今晚都没有发出过声音。
你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要怎么形容你的感觉?当一座他人眼中的顽石,一轮你心底向来冷硬的月亮,忽然化作一池春水,紧紧包裹住了你,对你的冲击比幻象中无数人的抚慰还要令你头皮发麻。你几乎是浑身僵硬着,受宠若惊地感受着那苍白却又柔韧的存在,是怎么一点点剥开你飞扬的外壳,敲开你的理智,抵达你早已悸动多年的内心的。你几乎要克制不住那藏在深处的蠢动,向其倾倒你的全部热情和灵魂。
但你忍住了。
你只是觉得,有点不太对。
虽然……是的,你真的很渴望和奈费勒建立更深的联系。哪怕你也承认,与他在一起时,你觉得你们共同的事业带给你的兴奋已经超越了世俗的**。但是,谁会拒绝和爱的人更加亲密?你只恨不得把他揉进你的骨血,或者你揉进他的,总之你们再也不要彼此担心,永远合二为一。只是,只是……
“奈费勒,我,我还没说完,那个罗盘……”
“不要管那罗盘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味道,如丝线一般,钻入你的耳膜,“今晚,让我们取悦彼此。”
………!!!
你的大脑拉响了警报,猛然推开了这个和奈费勒一模一样的存在。
这不是你的奈费勒!
他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在认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你的太阳穴宛如被穿刺了一般剧痛。痛苦扭曲了你的视线,看不分明眼前的存在。你强撑着半跪在地上,汗水糊湿了你的眼眶。
你听见了一个冰冷的声音。
“你不是想看见真相吗,那就正大眼睛,好好看看吧。”
这声音你似乎很熟悉,却又说不上在哪里听过。它不是来自一个特定的人,而是好像从虚空之上落下,又由无数孔洞放大,行成某种多声部的交响。对了,你的身体不正好有七窍吗?
如飞沙,似洪流。你能感受到,那些声音突然兴奋了起来,争先恐后地涌入你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等等只要是有腔隙的地方,强占着、扭曲着你的感官。那些曾经在你脑海中飞掠、划过的碎片,那些你于午夜梦回,在惊悸中忘却、遗失的片段,那些你之前挡不住、留不下的一切,都化作无穷无尽如海似潮的呓语将你淹没。
……你看到了“真相”。
尸山血海已不足以形容你的宫殿,而黄金的王座更应是由白骨堆成。那些尸体你都很熟悉——有梅姬的,她的胸前插着一把匕首,那是你在闹鬼的房子里赐给她的,你早就厌烦她对你寻花问柳的不满;有法拉杰的,啊,这个小玩具不听话,妄图用信件来唤回那个温柔善良的领袖,但你就是这样啊,于是你把他的信当面融成了浆,做成行乐券,把他押在了你的床上;还有鲁梅拉,噢,这个傻姑娘,女人读书能有什么用?你让她用身体偿还了借书费,第二天就吊死在了你家门口;啊,这一具,让你瞧瞧?没了脊柱还在往前爬动,奈布哈尼啊,你真令人动容;这一个……哦,奇妙的身体,双性的怪物,还想夺回领主之位?你杀了她的父亲,占了她家的领地,又占有了她和她的尸体;拜铃耶,哦,拜铃耶,和你比黑心还是嫩了些,你让密神降临,又把她喂给了纯净之神;啊,苏丹,陛下……你的恐惧,你的暴虐,你一切的不幸来源,他已在你的脚下,被你蹂躏践踏,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你。你多快乐啊!但这就满足了吗?
当然不止!你是一头怪物,一个无底洞。你看见了自己与梅姬、哥哥、法拉杰、法图娜母子、甚至不知道哪里随便抓的路人等等无数的人在不同的场合交欢,让你原始的□□和着痛苦与欢愉达到极乐的巅峰。有人不理解你的行为,你就开始了传教。不管是正教还是密教,不论是清苦的修行还是**的放纵,那都太好用了!只要把你的私念编进教义里,那些没有自我,只能被支撑、被灌注、被填满的人,自然而然就把你当神了!什么正神,什么密神!你就是邪恶与神圣的化身!
还有谁能阻止你?还有谁能反对你?你在青金石的宫殿癫狂地游走着,好像在寻找什么。突然,你顿了下来。啊,是了,你想起来了,有一个人,他像牛虻一样,五年如一日地叮咬着你,让你的良心不得安生,让你日夜辗转反侧,你要抓到那个人,让他当你的维齐尔,让他好好看看,你,还有你这个帝国——
他死了。
他本就苍白,此刻更是如纸一般。你呆呆地看着那道脖子上的血痕,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而在这之后?
虚无。
无尽的虚无。
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你了。你的缰绳,你的舵,已经再也没有约束你的力气。
这是怎么发生的?你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你的头脑开始风暴,那些片段开始重组,你能感觉到自己的脑子将它们排列成了链条,串联起了逻辑,最终,你想起来了。
是的,不是你看到,而是,你想起来了。
根本没有什么结盟夜。那个晚上也没有下雨。你看见奈费勒夹在书里的小纸条就过去了,你当然不是去结盟的。怎么会有人蠢到给政敌发密谋邀请?你当然带了一张纵欲卡去羞辱他。你还记得那具身躯是如何反抗你,又是如何被你的暴力所镇压,那幽闭的所在又是怎么在你的攻势下被强行凿开,承受你所有的暴戾。你记得那个眼神,你们从此结为生死大敌。
在那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啊,对了,他不断地组织力量来反对你,在他的眼里你比苏丹和他的游戏还邪恶。你记得他撬走了你无数的盟友,梅姬、法拉杰,甚至贝姬夫人都被他蛊惑。他还成立了一个什么……禁欲教团?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怎么会这么好笑!他以为这就能困住你吗?你正愁没人帮你销卡!那些背叛你的人,那些反对你的人,都被你一一以卡片的名义侮辱、杀死,你的陛下在王座上看着你咯咯直笑,好像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开心果!
太没意思了。只是这样吗?你开始无聊,苏丹的游戏不过如此。你开始注意到了那些打的头破血流的宗教。啊,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玩玩?就这样,你玷污了主祭,出卖了拜铃耶,你同时给正神和密神当狗,最后又让他们当面对质,用缰绳把祂们搅碎。你太邪恶了。但你还是很无聊。
啊,对了。奈费勒还在。那你为什么不送他个礼物,他不是想造反吗?
你挥师起兵。当然不是普通的师。作为邪恶的化身,你不仅从深渊召唤出了数不清的怪物,还把那些昔日并肩又离你而去的盟友做成了一个个活尸,好像你们依然亲密无间。
攻破城门的那一天,奈费勒攥着一支黑箭来找你。你看得出来,他颤抖的手暴露了自己的不可置信,他不敢相信你这个侮辱了他的人又轻易超越了他的理想。他一定要见证这一切。你没有收下那支箭,但你当然乐得他的见证。这可是你送给他的礼物啊。当你把苏丹的尸体从王座拉下来侮辱时,他也许意识到了你的问题,但没有说。直到你自己给自己加冕,同时对外征战、对内发行行乐券,你终于看到了他惨白的脸色。
“爱卿,为什么不笑啊?”
你让他当你的维齐尔,让他亲自颁布这条指令,他怎么会笑得出来呢。
他死也没有让你如愿。
你失心疯地想扒开他的眼皮,让他看看你。但尸体早已僵硬,根本不会回应。
他闭着眼睛,连一个怜悯都不愿意给你。
哈哈哈,你在干什么呀。阿尔图。哈哈,你在干什么呀。干什么呀。
你在干什么啊!!
你再也支撑不住。虚无在你的胸腔爆破,行成一个黑洞,疯狂地吸食着你的血肉。
青金石的地砖明亮如镜,你身上的弥散着的几乎可以笼罩天地的恶意此刻向天空蒸发,又凝结成一阵倾世的黑雨朝你落下。在雨中,你看见了自己。它没有皮,没有肉,它在无数的人和土地上鞭挞征伐,恶心的弧度耸动着,却只剩一副空洞的骨架。
混乱、虚无与绝望交织,你看着那镜中的自己,那空洞的眼眶里似乎想泣出血泪。你感到恶心,想吐。但一副骨头架子能有什么感觉?又有什么器官支持你恶心和呕吐?没有,什么都没有。你的白骨在镜中扭曲地笑着,向你招手。
来吧,来吧,世界本就是虚无。让我们拥抱,只有此事是真……
是啊,虚无。只有虚无。什么理想,什么坚贞,什么未来,什么高洁。你可以是战士,也可以是刽子手,可以是明主,也可以是暴君,可以是忠实的爱人,也可以是**的动物。你什么都可以,也就意味着,你什么都不是。
大雨滂沱。你几乎就要贴近那镜子,与那白骨的影像相拥。如果不是那一瞬间,一阵柑橘香突兀地传来,带给你一瞬间微妙的停滞,如果不是那些微的、蛛网班弥散的裂痕——
你感到了一阵钻心的疼痛。
镜子碎了。
是被穿透的。
镜面在雨中崩散,每一张碎片都映着一个被黑箭贯穿的你。有血有肉,有皮有骨。
你感到一阵久违的恶心。
你终于吐了出来。
……
你彻底醒来,就是在这一刻。
你不知道自己陷入了多久的幻境,也没有意识到幻境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只是呕吐着,看着那堆呕吐物。你的思维发散着,分辨它们分别属于食物的残渣、积蓄的胃液、抗议的胆汁以及一堆黑色的不明物,并从那可怜的地板的质地分辨出自己是在家里的阁楼。
你回来了?你怎么回来的?你真的出去过吗?现在是真的吗?你大脑缺氧,眼睛发昏,那些心有余悸的触感似乎还萦绕在你的全身,那些疯狂似乎还在影响着你,要将你拖回去。
不。不行。你不能再一次——
再一次,再一次什么?你这邪恶的化身,为什么不跟我走?!
那声音又来了。你的指甲扣着地板,抓起一把木刺,又扎进你的肉里。疼痛使你清醒,那些疯狂的景象在你脑海倒退,直到这一切开始之前——
“我等你回来。”
……
奈费勒。
你不能跟那声音走。你答应了奈费勒。你要回去。你要回到那个窗台!奈费勒在等你!
也许你潜意识里把那里当家了,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拖着这副病体,从家里阁楼翻出去,又避开耳目一路摸到奈费勒家楼下的。可是……之后呢?
阴影追上了你。你曾经,做过那样的事情,那种恐怖的画面还在你的脑子里打转,奈费勒屈辱的眼神,欠奉的怜悯,那些被你亲手毁掉的理想与未来再一次在你的脑海里炸开。你有什么立场回来,你有什么理由回来?你是一个罪人,如何向法官与受害者乞怜?你不知道,你也没有力气知道了。
阴影覆盖了你。你念着奈费勒的名字,在你彻底失去意识前,你听见了那个声音。
“阿尔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