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雨林营地被浓重的黑暗和此起彼伏的虫鸣包裹。萧韫独自坐在竹楼内,油灯早已熄灭,她隐在窗边的阴影里,如同蛰伏的猎豹,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异动。
白天的短暂交手和那个石破天惊的代号,像投入深水的炸弹,在她心中余波未平。她知道,那个寸头女雇佣兵一定会再来。
将近午夜时分,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摩擦声从屋顶传来。若非萧韫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
来了。
萧韫身体瞬间绷紧,但没有做出任何攻击姿态,只是无声地调整了一下呼吸。
一道黑影如同狸猫般从屋檐滑下,悄无声息地落在窗外,随即,窗户被无声地推开,那个寸头精悍的身影利落地翻了进来,动作轻盈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彼此只能看到对方模糊的轮廓和眼中反射的微光。没有寒暄,没有确认身份——白天的代号已经足够。
“时间不多,长话短说。”女雇佣兵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极快,带着干练和紧迫,“我是‘匕首’,总部派来配合你,并传递紧急指令。”
萧韫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你在河谷留下的情报碎片,总部已经成功截获并破译部分。结合其他渠道的信息,我们判断暹罗蛇近期可能有一条极其重要的、超大规模的货物要通过新开辟的线路运出。坤沙引入这支雇佣兵,很可能就是为了确保这次运输万无一失。”
萧韫心中一凛,这印证了她的一些猜测。
“匕首”继续道,语气更加凝重:“更重要的是,我们潜伏在另一条线上的同志冒死传回消息,暹罗蛇似乎察觉到了内部可能存在的渗透,坤沙疑心极重,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一旦情况有变,就彻底销毁核心证据并转移部分骨干的计划。我们的时间窗口可能比预想的要短得多!”
“因此,总部命令:收网行动必须提前!”她的声音斩钉截铁,“你需要尽快摸清以下关键信息,并设法传递出来:第一,最终确定的巨型运输计划的具体时间、路线和押运力量。第二,制毒核心工厂和主要原料种植区的精确坐标及防御布控图。第三,暹罗蛇集团所有已知核心成员的最新名单、位置及可能的逃逸路线。第四,坤沙本人最近的动向和安保情况。”
“这次运输,可能是我们将其核心一网打尽的最佳,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一旦错过,或者让他们提前警觉转移,再想找到这样的机会就难了!”
“匕首”快速而清晰地将要求说完,黑暗中,她的目光灼灼地盯着萧韫:“你需要多久?总部需要一个大致的时限评估风险。”
萧韫的心沉了下去。任务量巨大且极度危险,每一项都触及暹罗蛇最核心的机密。在坤沙已然起疑、并引入外部精锐雇佣兵加强戒备的情况下,难度呈几何级数增加。
但她没有犹豫,大脑飞速计算后,给出了一个极限的答案:“最快……五天。我需要五天时间尝试获取关键信息。但不能保证全部。”
“匕首”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点了点头:“明白。风险极高,一切以你自身安全为第一考量。这五天时间里,我会想办法配合你。如果无法获取全部,优先确保运输计划和工厂坐标!”
“好。”萧韫沉声应道。
“匕首”不再多言,如同来时一样,对她做了一个保持警惕的手势,身形一闪,便敏捷地翻出窗口,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竹楼内再次恢复死寂。
萧韫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不知不觉间已被冷汗浸湿。
五天。
压力如同巨石般轰然压下。收网提前,意味着所有的计划都必须加速,所有的风险都必须承担。她不仅要面对坤沙的多疑、贺华黎的冰冷、新来雇佣兵的严密防守,还要在这一切之中,撬开最坚硬的外壳,拿到足以定罪的关键证据。
她走到桌边,就着微弱的月光,看着自己之前绘制的那张密密麻麻、却仍不完整的情报图。
时间,突然间变成了最稀缺、最致命的资源。
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一场在刀尖上的终极冒险,已然拉开序幕。失败的代价,将是万劫不复。
接下来的三天,营地的气氛在外松内紧中度过。萧韫表面上一切如常,依旧执行着坤沙吩咐的各项任务,偶尔带队外出“巡查”,甚至因为行事“得力”而得到了坤沙一句不痛不痒的夸赞。
但每一个夜晚,当营地大多数人陷入沉睡或醉生梦死之时,她便化身为真正的幽灵,凭借着高超的潜行技巧和对营地布局的深入了解,悄无声息地穿梭在阴影之中。
她冒险潜入过守卫森严的通讯室附近,窃听零碎的对话;她利用之前立威时埋下的恐惧种子,从某个贪生怕死的据点小头目口中套取零散信息;她甚至数次远远地眺望那些被列为禁区的方向,观察灯光、车辆和人员的流动规律,在心中不断完善那张无形的网络地图。
她也与“匕首”进行了数次极其短暂而危险的接触。有时是在清晨训练场的角落擦肩而过时一个眼神的交汇,有时是利用夜间交接岗哨的瞬间,在瞭望塔的阴影下快速交换几句耳语。她们商讨着情报的细节,分析着可能的突破口。
“匕首”作为雇佣兵小队成员,拥有相对更大的活动自由和更不易引起怀疑的身份。萧韫便利用这一点,让她帮忙做一些自己不便出手的事情——比如,确认某个外围哨卡的具体换岗时间漏洞,或者利用雇佣兵的设备,探测某片区域的电子信号屏蔽强度。
这些接触虽然隐秘,但并非全无痕迹。
贺华黎本就对这支突然插入、不受她掌控的雇佣兵力量抱有极高的警惕和厌恶。她冷眼旁观着营地的一切,尤其是与那支小队相关的动向。
很快,她就注意到了不寻常的地方。
那个寸头女雇佣兵,似乎和萧韫走得太“近”了。
虽然表面上两人只是打过一架之后,偶尔碰面会互相挑衅地看上一眼,或者用粗鲁的言语互相嘲讽几句,但贺华黎敏锐地察觉到,她们之间的眼神交流似乎过于“默契”,那种看似对抗的氛围下,隐隐流动着一种旁人难以理解的、诡异的“熟稔”。
她甚至有一次远远看到,在训练场边缘,那个女雇佣兵似乎极其自然地将一包烟扔给了萧韫,而萧韫也顺手接住,动作流畅得不像第二次。
这种发现让贺华黎感到一种极其不舒服的……窒闷感。
她讨厌那群雇佣兵,他们是外来者,是变数,是父亲不信任她的体现。而萧韫,这个她原本觉得虽然危险但至少还在暹罗蛇体系内、某种程度上“属于”她管辖范围的人,竟然和那些她最厌恶的外来者打得火热?
这种“火热”甚至让她暂时压下了对那夜轻薄之举的怒火,转而变成了一种更复杂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就好像……原本只属于自己的、哪怕是不听话的、扎手的武器,突然和别人也有了某种联系,甚至可能更“默契”?
这种情绪毫无道理,甚至有些可笑。萧韫从来都不是她的人,她之前甚至亲口说过萧韫“无关紧要”。
但当她又一次看到萧韫和那个寸头女人在仓库后看似争吵实则靠得极近快速低语时,一种冰冷的、带着刺的怒意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她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周身的气压却低得让路过的守卫都不敢抬头。
贺华黎将这归因于对失控的厌恶,对萧韫可能背叛暹罗蛇、勾结外部势力的怀疑,以及……对那夜那个突如其来、打破所有界限的吻的残余应激反应。
她绝不会承认,那里面或许还掺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她强行忽略掉的,类似于被“背叛”的刺痛感。
于是,在接下来的偶遇中,贺华黎对萧韫的无视变得更加彻底,也更加冰冷。甚至偶尔投向萧韫的目光中,除了以往的冷漠和审视,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警告和……嫌恶。
萧韫敏锐地察觉到了贺华黎这种情绪的变化。她心中暗自叫苦,知道这位大小姐肯定是误会了什么,而且这误会似乎还挺深。
但她此刻根本无法解释,任务正处于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阶段,任何额外的举动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她只能硬着头皮,顶着贺华黎那几乎能冻伤人的目光,继续游走在刀锋边缘,争分夺秒地窃取着那些关乎成败的情报碎片。
时间,只剩下最后两天了。压力越来越大,而身边的环境,也因为贺华黎莫名的冷意和雇佣兵带来的变数,而变得更加复杂难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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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雨林尽头是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