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被窸窸窣窣的响动吵醒,又被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睛。
过去这么多年,我还是不喜欢东京的夏天。天亮得太早,完全不考虑半夜才有灵感的居家办公者;热岛效应格外严重,惹得人心浮躁,因为燥热惴惴不安。
我一把拉开阳台的窗帘,又刷地打开玻璃门,探出头,没好气地对着正努力从隔壁阳台翻进来的邻居发出嘘声:“我要报警了,宇内老师。”
小心翼翼落地、刚松了口气就被抓了个正着的漫画家被吓得一抖,下意识准备爬回去,又被我揪着T恤后颈提了回来。
他和我身高接近,虽然高不到哪里去、但远超我的一打矮子朋友,所以拎着有点困难。
但是宇内天满较为老实,在日常生活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里,性格都和脸蛋一样乖巧。他没挣扎,任我将他一把推进屋内。
正坐在茶几侧的宇内摘下头巾,他看起来一晚上没睡,黑眼圈重得惊人,脑子明显处于停转状态,否则也不会这般越界,在没有事先联络的情况下私闯民宅。
被当场逮住后竟然没使用十分擅长的社会人技能、比如秒速土下座,而是对我露出傻乎乎的笑脸,问我有没有吃过早饭。
“没有。”同样挂着黑眼圈的我一边回答,一边尝试把他往门口赶,“我两个小时前才躺下。”
他闪避的姿势意外灵巧,脸上的表情倒是从昏昏沉沉变为大吃一惊。
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犯下的罪行,宇内天满的脸刷地涨得通红,这次下跪的速度异常惊人,脑袋呯地一声砸到了地板上:“非常抱歉!我、我不是故意要在这个时间打扰——不是故意想窥探——”
他磕磕巴巴地辩解着,突然意识到我睡衣的布料似乎比继承了高中时期的风格的日常衣服更多,纠结地拐了个弯:“——城户老师的素颜?不过好像平时也没少见,总之、总之对不起!您继续睡觉吧,我会安静地坐在玄关处,不发出任何声响的!”
听起来吓死人了,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睡得着。
“啊,如果您同意的话,我也可以先煮上米饭。早餐吃饭团怎么样?”
昨天吃过了,今天不能换换口味吗?我要吃玉子烧。
他将过长的头发绑成马尾,发出了过期运动系元气的回应:“我明白了!那味增汤加上小蛤蜊一起煮如何?”
这个可以,冰箱里好像还有鲑鱼,煎一下的话也够两人分——不对,现在的重点才不是早餐内容。宇内莫名其妙、自说自话地赖在别人家干嘛啊?!
“拜托了!!”他眼含热泪地瞥了我一眼,再一次低下头,“我现在……无处可去了。”
“明明就住在隔壁的家伙在说什么呢。”我困惑地问道,“是没钱交房租了?作品准备动画化后不是应该更火了吗,难道你——”
他不会去赌博了吧,那我们的友情也该就此结束了。再见了,所有的运动系。
宇内天满扒着门框奋力挣扎:“没有啦!!我知道对于城户老师来说赌博是NG行为,我连小钢珠都没有玩过。”
我停止掰他手指的动作,有气无力地揉了揉眼睛。睡眠不足、糖分匮乏、想了一晚上剧情的脑子嗡嗡作响,不知道面前同样处境的少年漫画家怎么能在同样的境遇下活蹦乱跳的。
根据我的观察,上次的编辑谈话后,宇内的腰就没能直起来过,想必连赤苇京治都没找到对越发魔幻的排球的鼓励对策。
他对我比较直白,毕竟我们做了三年的高中同学,赤苇省去了那些针对脆弱动物的弯弯绕绕,诚恳地告诉我这么画不行,城户老师;网球好歹也是一项运动,就算再怎么魔幻也不该死人吧。
我觉得他见识得太少,网球才不是这么简单的项目。但赤苇京治已经不再是需要保护的柔弱的同龄人,他是铁面无私的邪恶编辑,毙掉稿子的速度远超处理麻烦角色闹出的争端的速度。
这么一看,高中时期他受到的每一份来自木兔光太郎的折磨,也许都源自未来漫画家们的阴暗诅咒。
“我从没诅咒过赤苇!”端着咖啡杯的宇内天满强调,“虽然偶尔有点可怕……但是我觉得赤苇先生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我从高中开始就知道了,不论是可怕那点还是值得敬佩的那点。总而言之,我能确定以下几点:赤苇京治非常难缠;宇内天满问心有愧;我分镜稿没画完。
“城户老师,你也没画完吗?!”对面的宇内睁大了眼睛,他确实太困了,甚至没能掩盖住语气里的喜气洋洋。
“这该怎么办啊,其实我这边也是,因为后续的剧情无法定下,修改了好几遍草稿也没能过,所以没办法直面早上就要来拜访的赤苇……没想到一向是优等生的城户老师也准备拖稿欸!其实我觉得马上击球的剧情还是挺帅的啦,你这次画了什么,难道是有对手会时间暂停、翻过球网之类的?”
我才不要被会画排球把球网打破的剧情的人指指点点,害得我家的侄子尝试了半天,失败后还闷不作声、有些灰心丧气。
我一口喝完了咖啡,死机的大脑重新开始运作起来,捕捉到了令人不安的事实:“稍等一下,宇内老师。你说自己无处可去,是因为实在画不出来、于是来我家躲避今天会来上门拜访的赤苇吧?”
他点头如捣蒜:“对啊,只是我没想到城户老师居然也准备拖稿——等等。”
宇内天满对上了我古井无波的眼神,慢慢张大了嘴:“城户老师也没交稿,意味着——”
“没错,赤苇今天也会来我家。”我无慈悲地冷笑一声,“我们完蛋了,天满君。”
2
我需要租房,要求价格合理、隔音不错、交通便利,最好停车不便,免得哥哥天天从公司跑来偷懒。
赤苇京治需要催稿,他手上的作者之一属于虽然循规蹈矩但非常麻烦的熟人,目前尚未表现出连载作者擅长的找借口和逃跑技能,但谁知道哪天会无师自通。
宇内天满没什么特殊需求,只是他隔壁的人恰巧搬走,又恰巧在责编问的时候多聊了几句,隔了一周便喜提新邻居。
我在第一次登门拜访的时候带了地下百货的茶叶和手作的点心,正巧在场的赤苇京治突然有急事,他站起身逃得飞快,徒留我和宇内天满面面相觑。
他看起来有点尴尬,但我认识很多呼吸都让人觉得尴尬的家伙,所以对于【在初次见面的朋友的同事家里单独做客】这件事没什么紧张感。
加上我对于闯入类似年龄的文艺工作者的私人空间已经没什么特殊反应,宇内老师的屋子起码没有那些刻意营造少女心氛围的装饰和假冒伪劣辣妹系的私服配件,比和我有同一份DNA的家伙好多了。
我叹了口气,地盘被陌生人占据的宇内天满抖了一下。
他对上我疑惑的眼神,立刻强装起笑脸,试图展示出前辈的游刃有余;但他在下一秒又意识到我才是漫画界的前辈,随即再次泄了气,胡乱开口:“虽然早有传闻,但真没想到城户老师居然是女生欸。”
我盯着他,直到他又开始战战兢兢、眼神乱飘,才缓缓开口:“我在出道的时候,就坦露过性别和年龄吧。”
结果零个人信,还有人宣称城户老师是永远的初二生,简直不可理喻。
“毕竟看着太中二、啊不,毕竟是少年漫画界的一个梗嘛,不如说能肉身成为名梗的城户老师相当有实力哦!”
我才不要。那种荣誉送给迹部景吾去吧。
不愿让已经冷场的屋子进一步变成寒冰地狱,宇内天满又一次开始努力搜索共同话题。他的视线在书架上的漫画打转,再一次移回我的脸上,努力拔高声调:“说起来,我和城户老师真的很有缘分。”
见我没什么反应,他继续说:“城户老师也做过作品转型吧,从奇幻走向运动——”
等一下,城户老师的漫画好像还是魔幻网球来着,那没事了。
“听说您的老家也是宫城,两个宫城人同在东京工作、还成为了同事和邻居,这真的是——”
不对,赤苇说过城户很小就搬来东京了,这种程度的套近乎只会让她觉得莫名其妙吧。
“对、对了!”他灵光一闪,急急忙忙地往茶几前一趴,因为熬夜画稿的憔悴都在此刻清理一新,“我学生时代也是运动系哦,和城户老师一样,是从运动系转到文艺系的!”
虽然他非常怀疑,这种会把网球比赛画成圣斗士千日之战的女人真的有九年网球经验吗。
“也是运动系?”我站起身,在宇内身边转了一圈,也没能推测出这个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昏昏倒地、双眼无神、浑身僵硬、腰肌劳损的男人以前属于什么运动社团,“难道是、桌球吗?”
“不,正常人结合着我最新连载的作品、也会猜测是排球部吧,城户老师!”
“哈?排球?”我瞪大了眼睛,“把排球比赛画成龟派气功对轰、主角跳发能制造导弹阵势的宇内老师,居然是排球部的吗?”
“……你最没资格这么说我吧!”
我以为一章就能写完,意识到了不对劲……
虽然城户老师的亲戚朋友们几乎不怎么出现名字(除了那三个跳来跳去的)但确实就是那些人啦……
因为是初设花音亲,当别人看就好(点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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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可是做少年漫画家是有极限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