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毛]烂柯人 第12章 神鸟振翅

“所以，她其实是叔祖母的女伴？”

小别的表情有一丝难言的震撼：“那文姑姑又为何不肯同我说话呢？”

“或许，她心中对康家犹有怨念。”穆玄英意味复杂地叹了口气，“又或者，她其实并不知晓楹姑娘已经同你明说了关于你天祖父的那些事。”

“所以呢？”小别不解，“那她更该告诉我才是。”

“在她看来，你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穆玄英微微一笑，“人或许就是这样，是种很复杂的生物。你看宓姑娘她们，爱憎分明，自由来去。人有六欲七情，有牵绊族亲，很多时候做不到纯粹的爱，也没有一成不变的恨。”

始终不作声的莫雨忽道：“你呢？也不够爱憎分明么？”

穆玄英垂眸：“或许我也很复杂呢？”

小别也是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三人说话间来到假文宅，此时已近三更天，府中仍是灯火通明，不少家丁在前后门巡视把守，显然前几日被人闯了宅邸，眼下便也提高了警惕。

穆玄英道：“有点难办，早知上次直接把树推了算了。”

“无妨。”莫雨轻声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小别倒依旧乐观：“哥哥们，这次看我的吧。”

两人齐刷刷望向他，等他拿出什么杀手锏。却见少年轻吹了记哨子，适才原本安顿在旧马棚中的金毛犼忽地挣脱束缚甩着长舌跑来。

“好孩子。”小别从兜中掏出个瓷瓶，打开，无数白色小虫嗡嗡飞了出来，绕着文宅前后乱转，“去追吧！”

金毛犼前扑的步子生生刹住，下一瞬开饭一般嗷嗷叫着直奔文宅大门而去。

“什么玩意哪里来的这么多虫子？”

“妈呀怎么有这么大的狗？”

“快追，快追，别让它冲进去了！”

“不行啊根本拦不住！”

眼见大门处已被搅得乌烟瘴气，更多家丁还在从内院纷纷赶来，三人这才蹑手蹑脚，再次从偏僻处翻墙跑了进去。

“那是什么？”穆玄英憋不住好奇道，“白色还会飞，是萤火虫吗？”

“不是。”小别笑嘻嘻道，“东海一种特有生物，我们寻常都拿来喂养鱼鸡，或者训练爱宠。大黄从小就喜欢这个，这下不玩尽兴不会罢休的，我们放心大胆地办事就成。”

因有先前一通踩点，三人没花很多功夫，再次来到了池塘边。那日的荷叶此刻早已在池中作天星散开，再不复巨鸟形状。穆玄英想了想，便暂时不去在意。

不过一日时间，之前分明被取下、写了星竹名字的木牌，竟然又被挂了上去。

穆玄英蹙眉：“果然。能被那么轻松拿下来，显然只取走是没什么作用的。其中关窍必然还在这棵树上面。”

小别绕树转了一圈，迷茫道：“可这不是泥兰树啊。”

余下两人心头各自一沉。

穆玄英惊愕：“不是？那会是须巢童树吗？”

小别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愈发迷茫：“不是啊，都不是。我在东海见过那么多种类的植物，从没见过这样的。似枯非荣，毫无生机可言。可是你们看……”他说着，着手剥开一层厚厚的树皮，其下灿灿，纤管纠连，无数光华自其间流淌，竟就如人类的脉络精血一般，“它分明正在汲取地脉的灵气。”

“我觉得。”看了半晌后，莫雨起身道，“你天祖父或是替他人家做嫁衣了。”

“所以……”小别攥拳，语气少有的冷寒，“有人要害我们康家？”

穆玄英也沉吟道：“康家虽有神树助益，百年传承，关键所靠还是鸾凤翔集，人才相继。那么，唯有族中子弟渐而凋零，才是无声覆灭之道。”

“玄英哥所言甚是。”小别道，“倘是真的，此人其心可诛。”

莫雨道：“依我所见，这树盛时未必便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穆玄英马上心领神会：“雨哥的意思是，它能汲取到的力量变弱了。”

“毕竟……”莫雨道，“鬼婴报复，村中损失了大量本该降生的女婴。那些天地灵气在女子腹中走过一轮，随着小产，也都尽数流走了。”

“眼下恐怕是再好不过的时机。”穆玄英道，“连根拔起带走细究是不大现实了，直接毁了吧，来来来，大家都动起来。”

他身先士卒，指尖掐起烈焰，向枯树凑去。火焰在树皮树枝上走了一个来回，只留下一层薄薄黑灰，抹去了，依旧与适才一般无二。

接着是一直跃跃欲试的小别，他没什么法术傍身，只十分朴素地抄出把匕首，用力向树干刺去。锋利的匕首就同扎进了柔软的豆腐中，顷刻只剩下个刀柄留在外面。

小别与穆玄英对视，四眼懵逼。

不多时，刀柄当啷落地，刀身竟是被树干整个吞了。

不知错觉与否，恍惚间，穆玄英好像听见这树传来声打嗝般的动静。

小别：“……”

轮到莫雨，就多少有些狠毒了。只见他折下树枝，也不知去内宅中沾了些什么，折回后剥开树皮，露出其间纠缠的细脉，又将那被腐蚀得发绿的树枝捅了进去，真正做到了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小别：“莫雨哥，你在上面抹了些什么？”

莫雨道：“也没什么，就些蛇毒罢了。”

穆玄英看他：“哪来的蛇？这毒素可不弱。”

莫雨未置可否。

三人观察了枯树片刻，不多时，确实出现了反应。

整棵树肉眼可见地更加萎靡下去，脉中本就稀薄的金光更加黯淡，隐有墨绿色的汁水在其间游走。

不多时，缓缓流出被污染的树汁。

小别：“噫，它好像吐了……”

穆玄英喜道：“好像真有点用！还是雨哥有法子。”

小别由衷道：“莫雨哥，今日后，你就是我最崇拜的大哥。”

众人注意力尽皆放在枯树上时，池塘中蓦地传出些许窸窸窣窣的动静。

莫雨耳尖一动，道：“嘘，有声音。”

那是种很难形容的声音，像什么极粘腻的东西贴在一起蠕动不停。三人目光尽数投向池水，原本散开的荷叶不知何时又堆叠上来，池中锦鲤疯了般来回游蹿，簇拥着荷叶，再次恢复了巨鸟的形状。

只是这次，它不再是只鸟头，而是长出了人类的肢体，目光更加阴冷，望向树旁三人。

穆玄英看清了，这下无须再问旁人。他的喉结轻轻一滚，咽下一口微腥的唾液：“这是……神鸟迦楼罗。”

说话间，静水不再维系，渐如沸腾状，龙卷水流之中，烈焰般的大鸟腾飞而出，发出一声高昂鸣叫。

就在它张口的瞬间，莫雨已飞快伸手掩住了穆玄英的耳朵，小别慢了一拍，被那尖锐叫声攻击了个正着，耳膜险些当场裂开。穆玄英亦不含糊，久未出鞘的三尺青锋当即飞出，白虹划出记护盾弧度，继而稳稳指向巨大的鸟头。

“这可是传说中的神鸟。”不知为何，身后的莫雨似乎话中犹有一丝笑意，“怎么这般不给面子，好歹也尊重一下。”

“是佛家的神鸟。”穆玄英严谨纠正道，持剑的手毫无避退之意，“真抱歉，可我这是道家的剑！”

莫雨笑意渐浓，眸色却深，月光拉长他的影子，那一道颀长身影不知不觉分裂开成千上百碎片，须臾各自散开。

这般大的动静，宅邸中人只消不是死了都能发觉。家丁蜂拥而来，见神鸟浴火，脸色又纷纷陡然大变，竟不管来人，先乌泱泱跪地叩拜起来。

小别捂着耳朵大叫：“这也太超出认知了，凡人和这么大的妖怪，怎么打？”

巨鸟展翅，羽下烈焰先一步向他轰然投来。少年呼吸一滞，火焰在眼瞳中烧灼，眼看便要在神鸟蓬勃怒意中被烧成灰烬，忽有两道身影不避烈火挡在身前，就如此密密遮住冲天火光。

小别失声道：“哥哥小心！”

穆玄英却朗声道：“就这么打！”

莫雨将两人拦在身后，右手虚空一划，整条手臂自肩头冰色缠绕，无数鹅毛吹雪混着寒冰自摊开的掌心出，悉数赴火而去。穆玄英紧随其后，口中轻念，剑尖所指之处池水逐流成龙，咆哮着与火焰对冲。

杀机一招被如是化解，两人一个后退，一个前进，抵肩而立，不让寸许。

莫雨嗤道：“神鸟就是这般吗？”

“肆意杀生，罔顾凡人性命。”穆玄英亦蹙眉道，“我感受不到分毫神性悲悯。”

他横剑又道：“你是什么邪魔？妖气冲天。胆敢披着神鸟皮囊作祟？岂不畏天道？”

神鸟自然无甚悲喜，冷冽双目却似有一丝嘲讽之意。紧接着，张翅起飞便要向下急转冲去，两人相对，未敢有丝毫松懈。

却就在此时，它的胸膛蓦地开出了个大洞。没有喷薄的鲜血，只有无数断开的金色气脉，从它体内延展出来，如同无数触手，向天地绵延。

两人一怔，回过头，只见少年腕上鲜血淋漓，掌中一枚被浸染的圆核，似被唤醒一般，散发出幽弱的光芒。他就如此攥着泥兰树的果核，一拳掏进了枯树的树干中。

“不许碰他们……”少年抬起头，目光中是前所未见的汹涌怒火，映出的却好似是另两人飘摇欲散的身形，旋即又是怒起一拳，“不许碰他们！”

树干已被他掏出个大洞，如此一拳接着一拳，吸收的能量不足以自我修复，连带着那只神鸟的胸膛也被彻底撕扯裂开。

他大口大口呼吸，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却有泪水浮上：“爹……娘……”

穆玄英连手中剑也忘了架，只喃喃道：“康家人的神树血脉，原来可以这么强吗……？”

莫雨拍拍手，四散开的黑影又尽数回到他身后，冷月下，仍是那修长模样：“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说不准往后，会是你我都得罪不起的存在。”

神鸟濒死嘶吼，火焰自破碎的胸膛飞快蔓延至全身，继而将它吞噬成个巨大的火球。

原本跪了一地的家丁已吓傻了，赖以仰仗的神鸟竟就如此原地**了！

穆玄英眼疾手快将小别向后一扯，刚好与火球擦身而过。烈焰落在枯树上，终不再像方才毫无作用，而是快速燃烧开来，发出令人牙酸的毕剥声响。

系于树上的红绳被燎断，所有木牌摆脱束缚，争先恐后下坠，却并未落在地上。

少年展开衣摆，在树下前前后后手脚飞快地逐一接住，得周遭吹雪与水龙护佑，倒也不曾被火焰燎伤。偶有个别遗落，又被莫雨和穆玄英帮忙取来。

一众家丁这才醒转，纷纷抄家伙冲上：“他们毁坏神树，重伤神鸟，今日必不能让他们活着出去！来人，快来人！”

莫雨冷笑，探出一步：“你们还有这等本事？我瞧瞧？”

穆玄英从后轻轻一拉他，使了个眼色。

烈焰处，突有只尺长凶兽一跃而出，吼叫着朝众家丁扑咬过去。

穆玄英一手搭在莫雨臂上，一手飞快提起小别，足下一蹬纵跃：“走！”

贴过混乱人群时，莫雨却反掌一捞，揪起为首家丁，几下起落，飞至高台。

他一手攀在单薄飞檐上，一手揪住家丁前襟，将人整个悬在火海之上，一双泠泠眼眸，猩红浮现：“你主子到底是何人？”

家丁两手牢牢抱在他手上：“文家！东海的文家！”

“是吗？”莫雨笑了笑，松开一指，“你不然再好好想想？”

家丁：“是、是仙翁，是康家的仙翁！”

挣扎间，不少瓦片稀稀拉拉掉下，坠入火海，尸骨无存。

莫雨闭眼笑了几声，再睁开时，竖瞳无波，冷冷看向手中面色惨白的男人。余下人不可见处，他张开口，一条细长猩舌自中间岔分开来：“我脾气不好，耐心也有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怪……怪物。”家丁满脸是汗，惊恐万分，“你……”

蛇妖不耐警告：“最后一次机会。”

家丁乍清醒，眼见对方只剩最后一指勾住自己前襟，赶忙道：“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拿人钱财替人做事……上头只说是东海的贵族，个中细节，我们也并不相知啊！”

莫雨挑眉：“这样的宅邸还有多少？”

家丁忙道：“没了，再没了！原本也只是试验之用，神树移栽不易，哪能遍地种植？”

“好吧。”莫雨收拢五指，“姑且信你。”

家丁正待松口，只见那蛇瞳中恶念一现，灭顶的恐惧霎时攫住他的心神：“等等，你不能……”

就在莫雨抬手欲将家丁丢进火海时，忽听不远处穆玄英遥遥唤了一声：“雨哥！”

于是所有张牙舞爪的非人模样尽数褪去，如日晞朝露，再寻不到影踪。

他心情有点好，便对手中快吓得失禁的人类道：“算你命好。”

家丁犹在惊惧中，只觉周身一轻，下一瞬从高楼飞速下坠，重重落进火海旁的池塘里，登时溅起巨大的水花。

莫雨三两步飞至穆玄英身边，道：“问出来了，先走。”

穆玄英看着他，目光依旧是往日那般微亮而柔和，轻声道：“辛苦了。”

小别还在招呼着金毛犼：“大黄，走了！不许吃人！”

两人循声望去，凶兽正扑在家丁身上，一张大口逡巡在对方颈项之间。

“都是些臭肉！”小别大喊，“咬了他们，你就别想舔我了！”

金毛犼闻言，龇牙咧嘴了一阵，便也遗憾跟着离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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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神鸟振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