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调子叫得比桃树千回百转,音量也一山更比一山高,众桃树哑火了,纷纷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个从没见过的俊俏少年。
穆玄英不着痕迹把少年往自己身后拉,道:“姑娘们,今日能让开了吗?”
桃树们嘻嘻哈哈:“不能不能,今儿也不能。”
穆玄英叹了口气:“人命关天,时不待我。今日恐怕只能用些非常规手段了,还请诸君莫要怪罪。”话音落下,他抬起手,指尖顷刻掐出一团火苗。
小别突了眼:“哪来的火?怎么燃起来的?”
众桃树:“……”
穆玄英温声道:“请让我上山去,好吗?”
有风来,窸窸窣窣间,粉雾掠眼,两个身影自山道翩然而现。
一众桃树赶忙上前抱怨,得宓桃一一安抚。粉裙佳人含嗔一眼,对穆玄英道:“促狭鬼,强闯不行,还想火烧别人家不成?”待得视线落在小别身上,眸中光芒大兴,又笑道,“哟,好俊俏的小郎君,哪里捡来的?送姐姐我玩两天呗。”
“呃,呃。”小别道,“姐,强买强卖人口犯本朝律法。”
“……你还挺有意识。”穆玄英收回视线与指尖火焰,继续对宓桃道,“事急从权,若非如此,姑娘也未肯相见不是?”他的目光稳稳落在宓菱身后的红裳女子身上,道,“文姑姑,总算愿意露面了。”
小别拽他衣袖:“人家姑娘还年轻,干嘛叫姑姑?小心被人丢出去。”
文星竹看着穆玄英,道:“你一人同我上去,我不与康家人说话。”
小别一怔:“你知道我姓康?”
文星竹不语。
穆玄英道:“我兄长,也不能吗?”
文星竹的目光落在莫雨身上,他仍是那般懒懒斜倚在桃枝上,眸中的黑却隐约泛着深沉的红。她移开视线,往山上走去:“别废话了。”
穆玄英叹息,见小别还有些怔愣,只能转头对莫雨道:“也罢,小别一个人在下面,我也是不大放心的,有劳兄长照看了。”
莫雨略一颔首:“你且去吧。”
穆玄英三步作两步跟上文星竹的脚步,随着她在山顶站定。夜里山风异常大,站在这里,只可见村中零星火光。
文星竹道:“你孤身来,不怕我将你推下去?”
“不怕。”穆玄英微微一笑,“姑姑也曾想拿斧子劈死我,不是也未能成功吗?”
良久,文星竹道:“抱歉。”
“你为村中人做事,一言一行我都不得不防。倘错信于人,将至万劫不复,我赌不得。但你超度了那些孩子,做到了我永远做不到的事情……多少,还是该谢你的。”她似是站得有些累了,又寻了颗大石头缓缓坐下,“人上了年纪,腿脚总不大爽利,你也坐。”
穆玄英想了想,从身上翻找了许久,蓦地抄出几贴膏药,递了过去:“姑姑不妨试试这个,我师父也时有骨痛酸涩之感,医师说是湿症,配了些膏药,敷一敷,总能起点效用。”
文星竹一愣,笑了起来:“你这小子也有点意思,哪有给妖魔鬼怪贴膏药的,还献宝一般……”她虽如此说,然则还是将膏药收了起来,看穆玄英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好,来日,我试试。”
穆玄英就势抱膝蹲在她一边,有个问题始终梗在喉咙,想要问,却不知如何开口。良久,才挣扎道:“文姑姑,你是怎么……怎么……”
文星竹道:“你要问我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
另一女声在身后响起:“好不晓得分寸啊郎君,怎么上来就捅人心窝子?”
穆玄英回头,宓桃坐在身后凉亭檐,晃荡着两条生白的腿,笑吟吟拿手中瓜子砸了下他。他便也有些不大好意思,道:“姑姑不说也无妨……”
文星竹抬手,示意无妨。
说来几十载旧忆,已俱是身前事。
昔年康文两家结亲,共育一女,本当生如桐枝凰,备受两家重视与疼宠,却因生母追逐真情背离婚姻,成为两家皆不再愿提及的边缘角色。
约莫四五岁,因着父亲续弦,家中再没了容身之所,星竹便被生父送到了文小姐身边,陪伴她食饮起居。两个有毒家庭诞下的孩子,年少懵懂,两小无猜,各自成为彼此不尴不尬不冷不热人生中唯一值得倾吐的对象。她会在文小姐遭受冷眼讥嘲时不管不顾与人大打出手,文小姐也会在她被父亲责打后一次次为她上药,红着眼眶将她拢在怀中。
常言没了娘也就没了爹,更多时候,文小姐都居住在外祖家,康家子弟不会投来探究或怜悯又鄙薄的目光,尤其是两位对她颇好的表哥,令她难得忘却自己的身份,享受只作为一个普通女孩成长的快乐。只是星竹总是不解,为何小姐在康家待得如此无忧无虑,却仍是一日一日消瘦下去。她变得更加孱弱易病,曾祖父命人端来一碗碗稀材珍宝的汤药,仍无法让她的病情有所起色。
终在小姐即将嫁给自己钟情的二表哥时,她偷听到了康家家主与小姐的对话。
小姐道:“仙翁,我与表哥将育子嗣,恐怕不能再为您试药了。”
对方沉吟片刻,道:“你身边那丫头,根骨倒还尚可……”
小姐忙道:“我们早有约定,我为您试药,便不必再把她牵扯进来。她还那么小……此等族中私隐,知道多了也未必是好事。”
那百年光阴皆为他容颜驻足的男子摸了摸她的头,叹道:“可须巢童树即将结果,便就只差这一步之遥。秋儿,你不想为了雪烛容光常驻,做一对羡煞世人的神仙爱侣吗?”
一墙之隔,年纪尚小的星竹掩唇,双眼皆不可思议地瞪大。
原来一向疼爱她的曾祖父,一直都在拿她为自己试药。她恍惚地想,小姐这一生,为何总是没有坦途?就似柳叶漂浮,没有凭依,也找不到真正的归处。
但即便如此,她依旧在用自己孱弱的躯体,无声无息地保护着自己。
本能在内心呐喊着奔逃,远离这恶魔所在的地方,可小姐的咳嗽一声重似一声,就如鼓锤砸在心上。她可以走,但文小姐生来是开在这滩泥沼中的花,错过了移栽的时间,人生便再也没得选。她局促而无措地生存在窄缝之中,没有父母告诉她应该如何走未来的路,于是任谁都能成为她人生的舵,方向却独不在自己掌中。
如果让她有一丝离开泥潭的可能。
她会自由吗?会幸福吗?会代替自己,像飞鸟,像云霞,去看这世上所有向往的风景吗?
少女静坐良久,后在康家家主回程的路上,走了出来。
她拜伏于地,小声而坚定道:“我愿替小姐试药。”
“我愿替小姐试药。”文星竹开口,与皮囊不同,有些苍老的声音似越过了时空,与当年的小女孩重叠。
亭上的宓桃,石旁的穆玄英皆沉默。良久后,穆玄英道:“文小姐后来,似乎还是早早去世了。”
文星竹顿了半晌,才道:“我知道。那样的身子,纵不再为人试药,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但她和自己所爱之人生下了一个女儿。”穆玄英试图宽慰道,“就是您方才见到的男孩,他的姑母。”
文星竹目光亮了亮,笑道:“那很好。”
“两人关系似乎还挺亲厚的。”穆玄英眨眨眼,“这次他会来文家探查,也是因姑母嘱咐他找些母亲的旧物……”
“那不是真正的文家人。”文星竹打断他,“不过是假借文家之名,去各处寻觅灵地的伥鬼罢了,就像看顾羊圈的狗一样。”
不是文家,又好像不是康家……穆玄英脑子有点烧,却也知晓此间事愈发复杂:“此事还有第三方牵扯其中?”
刚说出这句,他脑中灵光一现,忽想起白日康楹所言,有位向仙翁献计之人。
文星竹道:“确实,还有第三人。”
文小姐嫁人后,得仙翁准许,举家迁离东海,星竹以愿遍览山河为由自请辞去。告别文小姐潋滟惜别一双眼,转头却做了康家家主足下一道不可见光的影子。
须巢童树始终开花不见其果,当初仙翁承诺的一步之遥,实际足足走了三年。
三年后,一个神秘的客人拜访,留下子母树之法便翩然远去。而后,须巢童树被移栽进泥兰树所在洞天之内,以泥兰树干为母巢,两棵神树根系纠缠,相依相存,宛若子母。随着康家直系子弟姻缘婚配,玄孙康易降生,须巢童树终于落花,结出一颗拇指大小如同婴儿的果实。
但还远远不够。
当时的访客闻讯又至,看着那果实,也不禁目光灼灼。而后视线落在暗影中的星竹身上。
彼时她已无须再为家主试药,客人便摇扇与她笑道:“想再见文小姐一面吗?我可以带你离开东海。”
三年间,她一次又一次梦见临别时那双眼,间无一字,又有万语千言。
她想,现在的我,已无甚好再被图谋的。便是个谎言,也无非脱离樊笼罢了。是以应允,代价是饮下了掺有昔年泥兰花粉的酒水。
她非康家子孙,泥兰树不在血脉之中,想要掌控,唯有如此。
借着客人的指引,她半是忐忑半是期待地来到了一处人家外。攀上不算高的院墙,她终于对上了魂牵梦萦的脸。
那是她在心底早已描摹了千百遍的再见。
灿灿桃花靥,盈盈秋水眸,如笑春山中,却再不能倒映出她仓皇愕然的面容。
那是一尊唯缺双手、却栩栩如生的白玉像,太似巧天工,那么一瞬,恍惚真的有故人魂魄寄落其中。
就在这时,脑海中忽传来一声叹息。她眼前一黑,从墙上坠下,自此人事不省。她在梦中看见早已多年茂叶无花的母树开出一朵小而极艳丽的花,听见母树悠悠长叹,似痛似悲戚。
再恢复神智时,已不知多少光阴过去。
她在一处漏屋中,呆呆看着眼前红囍双烛。
之后的岁月,她清醒的时候不多,每次至多不过半刻,甚至不够跑出所在的村落。
后来,便不盲目地跑了,而是全神贯注地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来想去,唯有那一碗泥兰花粉。她确实逃离了樊笼,却无非坠入又一处陷阱。
想通了,依旧要跑。在东海那些年,早有一身武艺傍身,失了佩剑,那就用刀去劈、用锄去锤,总能辟出一条大道。
她强撑意识杀出重围,浑身是血,就同修罗恶鬼,忽闻背后一声凄切呼唤:“娘!你不要我了吗?”
骨肉血脉的本能让她心尖一颤,回头望去。
铁锹迎面挥过,骨裂的催声与痛感袭来。
鲜血染红她的视线,最后一眼,她看见的是一个容貌与自己极为相像的男孩,他手拿铁锹,望向自己,是惊恐又怨恨的眼神。
穆玄英一跃而起,来回踱步半晌,恨不能冲空气打出一套拳。半晌,才强捺怒火:“确实是一群该遭雷劈的东西。”
文星竹只静静看着他跳脚,微微一笑,似乎说的已不再是自己的故事:“你先前,劝我定要放下屠刀。若换了是你,这仇深似海,能放下么?”
“我死后彻底脱离母树操控,已无甚苦痛,却还有那么多女子为他人贪婪所累。”她笑容渐敛,“既无法将她们带出来,那杀光作恶之人,也不失为种雷霆手段。”
“做什么非要放下?”宓桃嗑着瓜子,染了蔻丹的五指如花瓣绽开,“我就说你还是杀得忒慢了些,一日才能杀一两人,何时能杀得干净?就该大开杀戒,杀光杀尽杀得痛痛快快!”
穆玄英头疼扶额:“别乱出主意,大开杀戒会引来天道裁决,你想她万劫不复不得超生吗?”
宓桃笑吟吟道:“今朝哪管身后事?非得花团锦簇,尽兴热闹才好。”
穆玄英叹了口气:“我并非在同二位说笑。葛家村积业已深,想来很快便要遭天谴了。诸位就算觉得目下以杀止杀是个好法子,而今也再等不及了。”
“他们杀婴累孽,而今挖出骸骨,已致村中尸毒蔓延。”他顿了顿,“白日去时,许多村民已开始肌肤溃烂。母树之精或能护那些女子一时,只怕也撑不了多久。想让她们活下去,必得找到真正能让她们出村的办法。杀戮,终是无法解决的。”
文星竹沉默良久,忽道:“你去过镇里那处宅子,可有所获?”
穆玄英这才恍然,从怀中取出属于她的那块木牌递了上去,又将那日所见悉数告知:“我与兄长去时,那树并没有什么反应,我还以为,或许不过是棵寻常植物罢了。”
“明日再去,带上康家那小子一同。”文星竹点点头,“康家直系血脉,或能借神树有所感应。”
宓桃又凉凉道:“我喜欢那小郎君得很,你不愿陪我玩,就让他留下陪我玩几天呗?”
穆玄英礼貌道:“他不行,但是他牵着的那只金毛犼,或许可以借你遛几天。”
宓桃:“……”
“阿桃助我良多。”星竹笑道,“若非她敛我骨肉,相授残魂聚体与功德转化之法,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非能亲手报这恶仇。”
她顿了顿,又自觉可笑道:“很荒谬吧,掠女杀婴,那样一群牲口不如的东西,身上竟也攒着那么多的功德。他们与其他人为善,赠人食果,帮忙修房筑路,便无人在意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穆玄英捕捉到一丝关键:“功德转化之法?”
“是啊。”宓桃跳下来,递来一把瓜子,笑嘻嘻道,“生人布德,积功行善,可死人哪里来的功德可积?只能从活人身上想法子套啰。”
她面如春桃,说话间眼波流转,又极尽暧昧之色,实有把人往歪里引的意欲。穆玄英有些一言难尽:“姑娘……你教的是正经法子吗?”
宓桃柔声道:“当然正经,便是双修之道,也到底算是正经法子的呀。”
见他面色由白转红又转白,宓桃噗嗤一笑,又想靠近过来:“哎呀,郎君真是可爱,倒也无怪那位看得这样紧,旁人多看上一眼也要生气。”
穆玄英:“?那位?哪位?”
“不逗你了。”宓桃勾了勾手,挑眉道,“你想知道那法子,我告诉你呀……”
山下桃林中,两人已快各自杵成两块石头。
小别百无聊赖,已经开始研究各个桃树的品种,口中嘟囔道:“玄英哥去得也太久了,不会遇上什么麻烦吧?”
“那可不好说。”绿桃嘻嘻笑道,“得罪了大姐还想走?只怕没那么容易。”
莫雨没吱声,只是掌中蓦地蹿出枚火球,险些燎了绿桃的花枝。
绿桃:“……”
此间短暂沉寂了片刻,不多时,桃影绰绰,他一左一右走至两个妙龄少女,一个粉衫,一个绿裙,衣香鬓影,拥簇而来。
绿裙生得灵动俏丽,笑道:“我叫宓香。”
粉衫更加妩媚娇柔,跟着道:“我叫宓菱。”
莫雨道:“没人在意你们叫什么。”
少女们面面相觑,仍不甘心道:“前辈……”
莫雨当然知道她们想做什么。草木受庚申月华中帝流浆所养,方有成妖的能力。然修炼一道比之其他生灵还是艰苦太多,与其在漫长岁月中等待天地精华的滋养,倒不如结道双修来得更好更快些。
过往岁月,也不是没有妖物向他释放过如此意图。
但他只觉厌烦。
他抬手,掌中火焰轰然升高一丈,聚于空中,忽作星子散开,竟生生在他身边落出一个天然屏障。少女们尖叫着抱头散开,后退也不是,前进更不敢,只能满眼怨念地望着他。
小别研究了半晌树根,感受到头上光亮,缓缓抬起头来,不由眼前一亮:“嚯,哪里来的焰火?你们做官差前难道是耍把势的?还会些什么?”
莫雨打了记响指,顷刻火焰又尽数不见:“还会火烧桃林,想看?”
少女们:“……”
罢了,此处不留娘,自有留娘处。两人很快又一左一右围上小别,轻轻柔柔道:“小郎君,一个人多无趣呀,我们陪你一起玩呀?”
小别:“好啊好啊。”
少女们面上一喜,只觉有戏,正要再接再厉,却见少年从怀中掏出只巨大的狗头:“这狗粘死人了,姐姐们帮我带带也好。”
金毛犼:“嗷嗷嗷嗷——”
宓香登时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一声,赶忙扭身钻进面色铁青的宓菱怀中,嘤嘤哭泣。
就在这无比混乱之际,穆玄英一脸心事重重地从山上走了下来。
两人各自收了神通,跨步迎了上去。
莫雨先将他翻过来覆过去确定了几遍,腿脚完好,衣服未乱,神智也不像被什么狐狸精勾走了,才道:“一切顺利?怎么这个神情?”
穆玄英摇摇头,旋即换上笑脸:“没什么,前尘事,姑姑都同我说了,一会路上与你们细讲。姑姑适才给了些建议,只怕我们还须往文宅走一遭,再看看那棵树有什么端倪。”他的目光落在小别身上,“你也得去。”
小别也没问为什么,很是爽快应道:“好。”
穆玄英回身,同挑着指甲神色莫测的宓桃行了一礼:“今夜有劳姑娘,在此谢过。多有叨扰,还望海涵。”
宓桃柔柔一笑:“郎君们欠我良多,来日可怎么还呢?”
穆玄英想了想,道:“若来日山河改迁,姑娘们无处可去,或能来找我,定为这片桃林寻个灵气充盈之所。倘我百年离世,门人后嗣,也当践此诺。”
待得几人远去,宓桃才幽幽叹道:“唉,到底还是让男人空手套白狼了。后嗣?只怕是不会有了。”
宓菱嗑起瓜子:“我就瞧着他俩那劲儿不对,多看穆小郎君一眼,那位恨不能烧了我们似的。真要与他行双修之事,那位还不把往后余生见到的所有桃树全都给拔了。”她吐了皮,又啧啧道,“这样大本事的存在,能甘居凡人身侧?教人差遣?我看呐,不吃干抹净那小郎君,也是不会罢休的。我们还是站远些,可别莫名其妙被牵连了。”
宓香哭完了,也抓了把瓜子恨恨道:“不成,我可咽不下这口气。姐姐,你们看看他们呀……”
宓桃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脸:“且等着罢,姐姐自有法子,迟早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幽梦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