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灰色轿车沿着盘山公路平稳行驶。车窗半降,冷冽的空气灌进车内,吹乱了兰一头黑色长发。
“我们要去哪里?”
“带你去个能放松的地方。”后视镜里映出降谷零含笑的眼角,“考试结束了,今天的通告也顺利完成,但有些话我们还没说清楚。”
兰轻抿唇靠回座椅。
他说得没错。墨西哥回来后两人都忙着各自的事,偶有的几次谈话也都因为时间场合等问题无法深入。先前的晚餐用意其实已经相当明显,从特意挑选的静谧餐厅,到每一道合她口味的料理,每个细节都彰显着安排者的用心。如果说那个芙莎绘手袋是物质上的补偿,那么今晚这次精心安排的晚餐,就是精神层面的致歉。
山间的气温明显更低。夜幕被撕开几道缺口,雪花从中纷扬洒落。观景台如同悬浮在城市上空的孤岛,虽然位置偏僻,但视野很好,能将东京湾的朦胧夜景尽收眼底。
降谷零将事先准备好的毛毯披在兰身上,随后递过一份文件。
“报告检测出你体内端粒酶活性异常,还有其他几种未能识别的成分。”
兰了然接过。
报告很厚,满篇都是专业英文术语。好在高三的词汇量让她能勉强理解大意,总结下来大概就是,她的身体确实发生了某种超出常理的变化。尽管她对此没有任何感觉。
“这份报告,那位先生手里也有一份。”降谷零停顿片刻,“我提供的。”
兰翻阅的动作微顿。她没有立即质问,只是抬起眼,安静等待下文。
“这是让你回归正常生活的条件之一。”
兰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雪花无声落在他肩头,缀在他金色发丝间,降谷零望着远处沉入夜色的山峦,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
“诸伏景光,”他的声音被风雪送出去很远,“在我父亲去世前我们就认识了。从小学,国中,高中,大学,再到警校。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伙伴,也是战友。”
兰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法面对‘波本’这个代号……”
刚经历父亲离世的那一年,降谷零一心只想查出真相,甚至不惜借助组织的便利。可内心深处,他又无法完全背弃父亲生前要他守护这个国家的期望。直到警校时期,在挚友的陪伴下,他才一点点找回了内心坚守的正义。所以当他以公安身份再次重回组织时,他固执地将“降谷零”与即将成为的“波本”割裂开来。
这种撕裂几乎将他摧毁。他本可以更快获得代号,只需要利用公安的身份,向组织提供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但他没有。那时的他,或许是在用这种近乎偏执的割裂,守护着心中最后一点属于“降谷零”的底线。
景光死后,为了继续潜伏,为了查明真相,他最终还是走上了曾经抗拒的道路。利用公安的身份,一次次为组织提供情报,借此巩固地位。
——波本。
这个曾经让他排斥的代号,最终成了他必须背负的阴影,成了“降谷零”在黑暗中不得不延伸出的另一面。
“但当你被琴酒带走的时候,我第一次庆幸自己拥有‘波本’这个身份。”
他转过头,直视着兰的眼睛,目光复杂而坦诚。
“因为只有作为组织信赖的‘波本’,我才有足够的资本去和他们谈条件,才能换取你表面维持的正常生活。而条件之一,就是由我继续留在你身边,观察你身体的任何变化,然后将这些情报汇报给那位先生。”
雪花在两人之间静静飘落。兰凝视着他,许久,才轻轻开口。
“怎么办?大概是因为见过了安室先生不择手段的一面,现在听你说这些,我竟然觉得…很合理。”
兰眨了眨眼,歪头看他,“那么降谷警官,现在是希望我配合你完成这项任务吗?”
“可以这么说。”他颔首,“事实上,关于组织的罪证我们已经掌握得足够多,随时都能对乌丸莲耶实施逮捕。但那个研发APTX4869的核心实验室,至今仍是个迷。雪莉原本是最有可能的突破口,但……”
降谷零犹豫了下,还是将今晨收到的消息如实告知。
兰安静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从私心来说,她更愿意相信那个乐观的猜测。也许小哀只是被FBI保护起来,正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开始新的生活。但理智又告诉她,如果猜测真的成立,那乌丸莲耶现在应该坐在被告席,而不是仍安然坐在组织BOSS的位置上。
“乌丸莲耶很谨慎。之前在货轮上的实验室只是个临时据点,真正的核心基地至今没有暴露。”
兰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我现在……只有成为实验体,才能帮你们找到实验室?”
“但你如果愿意……”
“我如果愿意,可以先暂时离开日本,然后你们再安排贝尔摩德假扮我。毕竟她原本就是一个半成功的实验体,对吗?”
降谷零顿住。
“这个方案贝尔摩德之前就向我提议过。”兰抬起头,平静迎上他目光,“我现在的答案依然和当时一样。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保护我,但我不能一走了之。如果乌丸莲耶的目标真的是我,我愿意面对。逃避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也不该让别人替我承担风险。”
她声音不重,像悄然下坠的雪花,轻飘飘的,却沉甸甸地落在降谷零心上。
风平浪静的日子里,毛利兰会享受着每个平凡的日常。但当风雨来袭时,她又会毫不犹豫地迎上前,站在所有人前方。而唯一能阻止她步伐的方法,便是将她困死在安全区。但“波本”和工藤新一都试过了,这样做的结果,困住的最终只有他们自己。
“所以,我接受这一切。”
“即便我可能为了任务优先级,不得不暂时搁置你的安危?”
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声反问:“如果当时有机会救下景光先生,但代价是暴露身份甚至牺牲自己,你还会那样做吗?”
“当然。”降谷零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
那是他身为“降谷零”不容动摇的底线,是他所有伪装之下,唯一不曾熄灭的火种。
“那么,我的答案也很清楚了。”
她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被风雪填满的距离,扬起的笑比东京湾的灯火还璀璨。
“因为我知道,降谷零一定会拼命去守护他珍视的一切。无论你戴着怎样的假面,无论你有多少种身份,无论你接下来会做什么,我都知道真实的降谷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而温暖,直直地望进他写满悸动的灰蓝色眼眸里。
“所以,请你继续去做你必须要做的事,去守护这个国家和民众。而我……我会像当年的诸伏景光先生那样,站在你身后,陪你一起走下去,尽我所能地,帮你完成那些你未完成的事。”
“那么……”
“但这不包括私人感情。”兰轻声打断,“那是另一回事。”
降谷零:“……”
他在心底无声叹气。
少女明显是还没释怀,他也不好逼得太紧,不然反而容易弄巧成拙。感情的事果然还是得一步步来。
雪渐渐停了,云层散开,露出稀疏的几点繁星。降谷零从车里取出一个精致的丝绒方盒,兰一见到这种包装就条件反射地绷紧神经。直到盒盖打开,露出里面静静躺着的项链。
“原本打算情人节送你的。”他取出项链,冰凉的金属贴上兰颈部,“但你当时在考试。现在就当升学礼物吧。”
铂金链条上坠着一个造型奇特的吊坠,吊坠像字母O,又像数字0,设计简约却别有深意。边缘镶嵌着钻石,在月色下格外闪亮,一看便价值不菲,顶端还有个几乎看不见的按钮。
兰好奇地拈起它,透过那个圆环望过去,他整个人都被框进这个小小的“零”里。
“里面有改良过的麻醉针,共五发。”降谷零在“零”里解释:“按下按钮就能发射。项链还装有感应器,当你心率跳动异常时会自动启动,就算行动受限也能保护你。”
这与其说是首饰,不如说是他精心设计的护身符。
“安室先生,这个……”
“如果小兰觉得过意不去,”降谷零直接截断她的话,“不如也送我个礼物?”
这般直白地向年轻女孩讨要礼物实在不算绅士,可他深知什么样的话能让她安心接受。果然,兰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
“安室先生想要什么礼物?”
“围巾就好。”
“围巾?”兰略显诧异,“可冬天都要过去了。”
“没关系,总有用得上的时候。”他顿了顿,又道:“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是小兰亲手织的。就像之前那件毛衣一样。”他浅浅一笑,“颜色按你喜欢的来。”
“就这样?”
“就这样。”
毕竟他在意的从来不礼物本身,而是那份独属于他的心意。可当几天后,兰将那条盛满心意的红色围巾递上时,降谷零沉默了。
“安室先生……不喜欢红色吗?”兰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迟疑。
降谷零凝视着手中柔软的织物,又望向少女带着忐忑的眼睛,将那句“不喜欢”默默咽了回去。鲜红色的绒线触感让他心头泛起一丝微妙。这感觉简直像是要把赤井秀一围在脖子上似的,隐隐带着点说不清的屈辱感。
“怎么会。”他展开温柔笑颜,“只要是小兰织的,我都喜欢。不过就是好奇,为什么会选择红色?”
“因为红色象征着生命和希望啊。”兰眼睛微微发亮,“而且,这也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既然她喜欢……那也没办法了。
他不动声色地压下那阵异样。
“对了,还有这个。”
兰又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精致小盒,“也是送给安室先生的。”
虽然那天在山顶他只说要围巾,但接连收到他两份贵重礼物,兰实在过意不去。在园子的建议下,她又精心挑选了这对袖扣作为回礼。袖扣是深蓝色的简约方形设计,哑光质感庄重却不沉闷。在柜台看到它的第一眼,兰的目光就被吸引住了。
再没有比这更契合安室先生真正身份的配饰了。虽然价格并不便宜,但好在以她现在的出场费,还算承担得起。
“希望…你会喜欢。”
降谷零何止是喜欢。这份喜悦甚至冲破他惯常的克制,连带着周身都透着罕见的明朗。作为最直接的“受害者”,安室朔不止一次想要自戳双目,这样就不必每天看着某个大人戴着那条红围巾在公寓里招摇,更不必对着那对摆放在最显眼位置的袖扣。
在经历了连续两天的视觉折磨后,安室朔终于忍无可忍地采取了行动。次日,他便穿着兰新买的衣物,在降谷零面前来回晃悠,誓要一雪前耻。
降谷零:“……”
时间在平稳的日常中悄然流逝。兰顺利办妥了早稻田大学的入学手续,同时也为安室朔在帝丹小学完成了报名。四月樱花季,两人将同步开启崭新的校园生活。期间,她依照经纪公司的规划,完成了首张个人专辑的录制,定于春季同步发行。
春雪渐渐在阳光下消融,连最后一丝湿痕也被暖风熨干。正值假期,大街小巷的CD店与杂志铺前挤满了青春洋溢的学生,而在这些活泼的身影中,却混入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琴酒将抽完的烟蒂掐灭,随手丢进街边的垃圾桶。他压了压黑色礼帽的帽檐,目光冷冽地扫过街面,最终锁定了一家时下年轻女孩最热衷的艺人周边店。
店内熙熙攘攘,几乎全是结伴而来的女学生。当这个一身漆黑、气质凛冽如冬夜的男人推门而入时,原本喧闹的空气凝滞了一瞬。几道好奇又怯怯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却浑然不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那些目光,径直拎起一个购物篮,开始了效率极高的扫荡。
是的,扫荡。
从当下最炙手可热的歌星到新晋崛起的女团,但凡架上的专辑、写真与官方周边,他几乎片甲不留。唯独在经过某个高中女学生的专属展架时,他脚步未停,只余冰冷的一瞥掠过那些笑靥如花的封面。
他就不信,在如此琳琅满目的选择面前,伏特加还能死心塌地盯着那一个女高中生。
队伍缓慢前移,琴酒借着间隙处理了几条加密信息。
朗姆已然出手,趁那位先生此刻重心全在实验体上,他必须加快步调,否则组织会彻底毁在那几个高层蛀虫手上。思绪流转间,他敏锐察觉到身后异样,有人正亦步亦趋地紧贴着他,甚至屡次试图探头窥视他购物篮中的内容。
琴酒不耐地侧首。
首先闯入视野的是一顶过于宽大的蓝色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仅能瞥见几缕不听话的黑发翘出边缘。那人身上松垮的夹克外套更是显得空荡,袖口与裤管都被草草挽起,从琴酒的角度俯瞰,活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拙劣的伪装。
他心下冷嗤。
几乎在同时,那顶蓝帽子像是捕捉到他的无声嘲讽,猛地抬头。琴酒登时撞进一双溜圆清亮,不掺一丝杂质的纯粹紫眸里。
琴酒:“……”
琴酒脸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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