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参与?”
街角甜品店里,安室朔捏着刚抽到的奖券,没什么情绪地望向对面的降谷零:“看来神明今天也没空眷顾你。”
降谷零将自己那张同样映着“谢谢参与”的纸条放在桌上,语气平淡:“彼此彼此。”
“啧。”
安室朔将奖券揉成一团,“如果她在,现在我们应该已经在讨论温泉旅行的行程了。”
店员挂着职业微笑上前收走抽奖箱:“感谢二位参与本店活动。”
兰今天没有通告,天气又晴好,三人早早便约好了去热带乐园。可途中安室朔想起今天是兰新杂志的发售日,刚好路过这附近,兰便让两人在车上稍等,自己则独自前往附近的售卖点。
等待的间隙,安室朔注意到这家正在举办开业酬宾的甜品店,头奖是温泉旅行招待券。结果两位在某些领域堪称顶尖,却在运气方面被神明彻底遗忘的男性,只收获了四张嘲讽满满的纸条。
“算了,反正抽中你也不会下水。”
降谷零舀起一勺提拉米苏,过分的甜腻让他眉心微眉,却还是咽了下去,给出客观评价:“至少能补充热量。”他抬眼看向对面,“你觉得呢?”
“毒药。”
安室朔面前的蛋糕只被象征性地挖去一角,连评价都懒得组织语言。他支着下巴,银叉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瓷盘边缘。
“我能扔掉吗?”
“浪费食物不可取。”
“那是在食物能被称之为‘食物’的前提下。”
两人对视片刻,空气中弥漫着某种达成共识的沉默。几分钟后,当兰抱着新出炉的杂志回到车上时,只见二人正襟危坐,神色如常。
她自然不会知道——
三分钟前,街角的分类垃圾桶里,刚刚接纳了两份被判处极刑的甜品。而两个运气糟糕透顶的人,此刻正心照不宣地保守着这个关于味觉灾难和抽奖惨败的小秘密。
降谷零启动引擎,熟悉的马自达终于结束了“维修期”,不必再忍受那辆租来的银色轿车的平庸性能。车身汇入车流,他看了眼副驾驶上摘掉帽子的兰,随口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嗯…”兰迟疑道:“碰到了个人,所以耽误了点时间。”
“谁?”
“琴酒。”
降谷零&安室朔:“?”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兰投去询问的目光。
“在艺人周边店碰到的。”兰补充:“就是那家很受女孩子欢迎的明星周边店。”
“他没对你做什么?”
兰:“……”
怎么说呢。
她仔细回想着那双墨绿色瞳孔里翻涌的杀意。如果不是因为店里挤满了兴奋的年轻女孩,就凭他当时那副表情,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掏枪爆她的头。
安室朔将身子凑到前座,“他去那里做什么?”
兰语气越发迟疑:“……买艺人周边。”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与这些人接触得越多,她越发觉在剥离组织身份后,他们同样有着平凡的一面。吃着五谷杂粮,有着喜怒哀乐,也有着各自的爱好和秘密,与街上来往的行人似乎并无不同。
这个认知并未让她感到丝毫放松,反而在心底生出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如果极恶与寻常仅有一线之隔,如果那些犯下滔天罪行的面孔,摘下面具后也会为喜欢的偶像打榜,为食物的美味而舒展眉心,那么“恶”本身,是否也如同空气般无声渗透在日常的每个角落?
“不用想太多。”
似是注意到她内心的不平静,降谷零在开车间隙安抚:“在任务和训练之外,组织的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的私生活,虽然这并不妨碍他们扣下扳机,但只要保持警惕就好。”
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这个话题暂时封存。
……
多罗碧加乐园自开业以来,就以优越的地理位置和丰富的游乐项目吸引着源源不断的游客。那只代表吉祥物的松鼠人偶,依旧站在入口处,热情地与孩子们拥抱合影。
选择这里,兰是经过深思的。
她希望安室朔能像普通孩子一样享受游玩的乐趣,更希望这片欢快的天地能暂时冲散笼罩在他身上的阴霾。
关于那孩子的身体状况,在山上那天降谷零就已如实相告。他语气很平静,没有多余的感伤。与兰本能涌起的怜惜不同,降谷零始终记得,这个看似脆弱的躯壳里装着何等危险的灵魂。一个罪犯从来不在他规划的未来里,但面对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人,他不介意施予些许有限的宽容。
兰同样清楚安室朔的特殊性。只是每当面对那双过早沉淀了世事,却偶尔还会露出稚气的眼睛,她心底总会泛起细密的疼。早已宣判的期限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可这个倔强的生命却一次次挣脱死神的桎梏。她不止一次思考过,是让他继续承受着痛苦活下去,还是平静地接受终结?时至今日依然没有答案。但至少在最后的时刻来临前,她想尽可能地带他多看看这个世界的斑斓。
然而这份温柔的设想,在第一个游乐项目选择上就遇到了挑战。
“那个。”
安室朔苍白的脸上难得浮现出近乎亢奋的光彩,手指指向不远处。在那里,高耸的跳楼机正载着游客急速坠落,尖叫声此起彼伏,划破云霄。
降谷零顺着他指的方向抬眼,只一秒便又落回对方身上:“你不行。”
“理由?”
降谷零视线在他头顶和自己胸口之间丈量了一下,给出致命一击:“身高不达标。”
安室朔:“……”
“旋转木马更适合你。”
“不要!”安室朔果断拒绝,转而指向阴森恐怖的鬼屋建筑,“那里总可以吧。”
“我没意见。”
“不行!”
这次出声反对的是兰,“那种地方绝对不可以!”
降谷零朝他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好在乐园足够大,经过几轮妥协,三人终于找到平衡点。从冒险岛区域出来时,兰的目光被一个射击游戏摊位吸引。展架上挂满了各式毛绒玩偶,最显眼处摆着一只与安室朔几乎等高的松鼠玩偶,与入口处那只如出一辙。
“你想要那个吧?”
安室朔瞥了一眼那只毛茸茸的大家伙,冷淡道:“不想要。”
“那我们把它赢回来。”兰不由分说就牵起他的手往摊位走。
安室朔:“?”
他明明说了不想要吧?
降谷零已经利落地付了钱,从摊主手中接过两把造型颇具科技感的激光枪。他将其中一把递给兰,眼里掠过一丝难得的好胜心:“比比看?”
“好啊!”
兰简直求之不得。
这个射击游戏的难度设置得相当高,要求玩家在限定时间内击中随机亮起的目标红点。周围的游客大多在胡乱射击,能命中几个已属不易。伴随着轻快却急促的背景音效,目标红点开始以毫无规律的速度和位置在靶板上疯狂跳动。
“砰砰砰——”
命中声接连不断,计分板上的数字疯狂飙升。两人谁都不甘落后,将动态视力与反应速度都发挥到极致。
安室朔站在后方,手臂环抱,面无表情地看着完全沉浸在游戏中的两个大人。
所以到底谁才需要来游乐园?
“时间到!”
机器播报声响起,摊主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刷新历史记录的高分——
“险胜呢~”
兰以一分之差拔得头筹,在周围响起的掌声中接过那个巨大的松鼠玩偶,脸颊不自觉地蹭了蹭柔软的绒毛。
“嗯。”降谷零轻笑着附和。
兰抬眼,正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耳根顿时一热。她轻咳,转身将松鼠塞进安室朔怀里。
“是赢给小朔的。”
安室朔被这个毛茸茸的突袭弄得措手不及。他抱着几乎将他完全遮挡的大松鼠,费劲地侧过头:“是她自己想要吧?”
“是你想要。”降谷零面不改色地纠正。
安室朔:“……”
看着前方两个大人默契的背影,安室朔撇了撇嘴,低头与怀里傻笑的松鼠大眼瞪小眼。半晌,他默默解下自己的红色围巾,系在玩偶脖子上,又认真整理好褶皱,这才满意地点头。
果然顺眼多了。
暮色如墨浸染天际,游乐园的灯盏在渐深的夜色里次第亮起。绚烂的烟花于夜空轰然绽放时,兰不由想起去年在伊豆海域,三人都未曾欣赏到的那场烟花秀。
现在也算另一种程度上的圆满了吧。
手心被触感温热的宽厚包裹。兰扭头望去,玩了一整天的安室朔早已筋疲力尽,趴在降谷零背上昏昏欲睡。起初少年对“被人背着看烟花”这个提议十分抗拒,直到看见周围孩子皆如此时,他才别别扭扭地默许了这个安排。
“在想什么?”
男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兰对上他沉静的目光,指尖回握,“只是觉得,能拥有这样的时刻,很幸福。”
在危机四伏的日子里,这样的平静时光如同偷来的馈赠。无论是她,是降谷零,还是安室朔,这些平凡的瞬间总会让人产生错觉,似乎他们与世界上任何一个普通家庭并无不同。这种错觉会让人产生惰性,短暂忘却那些潜伏在黑暗中的触手。
“守护这样的时刻……”
降谷零唇角勾起笑,流光落进他眼底,比烟火还璀璨几分,“也是我存在的意义。”
酥麻的暖意顺着血脉流淌,连指尖都泛起温热的悸动。兰凝视着他被烟火点亮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轻轻“嗯”了一声。
随着烟火秀落幕,三人也终于踏上归途。
窗外流动的夜色衬得车厢十分静谧。直到马自达在红灯前缓缓停下,后座某种不自然的动静才将这份宁静悄然打破。
那是一种压抑的、类似磨牙的窸窣声,还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兰回头望去,只见巨大的松鼠玩偶严严实实地挡在后座前,安室朔小小的身躯则完全蜷缩在玩偶背后,似乎在极力躲避他们的视线。
“小朔?”
后座没有回应,但窸窣的声响却骤然停止,像是被惊扰的小兽屏住了呼吸。兰下意识伸手想去触碰,却在半途被降谷零拦住。
“他没事。”他手掌覆上她的手背,声音低沉,“别担心,很快就到家了。”
兰抿了抿唇,将涌到嘴边的疑问和担忧都咽了回去。
一整天的轻松欢愉在此刻荡然无存。长时间未得到满足的身体发出尖锐抗议,连最后这段回家的路程都成了煎熬。
安室朔听见了她的呼唤,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憎恶现在的自己。这副被毒瘾侵蚀的躯壳,这具连最基本**都无法克制的丑陋皮囊,成了他永远也无法挣脱的牢笼。他宁愿永远躲在阴影里,也绝不愿让她窥见分毫。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不想让其失望的人,只有她。
卧室门被砰地关上。
兰站在门外,没有试图窥探。她知道那孩子的倔强,最后那段路上,毒瘾发作得那样猛烈,他甚至无法自己下车。当车子停稳,她只来得及看见降谷零迅速将人抱起的身影,还有那只从袖口滑落的手,指甲缝里满是挣扎时留下的血痕。
红色围巾仍系在松鼠玩偶的颈间,兰伸手解下。
这是她在墨西哥买的纪念品,她向来偏爱这种象征生命与希望的颜色。所以当安室朔第一次向她索要这条围巾时,她确实感到意外,毕竟对方从未对这样热烈的颜色表现过兴趣。
“有针线吗?”
询问声打断她的思绪。降谷零不知何时已经从卧室出来,正站在她身后。
“……有。”
“药物作用过去了,他暂时睡了。”
兰轻轻点头,目光仍带着忧虑,“他的身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降谷零接过针线,将玩偶横放倒下。兰这才发现玩偶背部有一道撕裂的痕迹,显然是少年在痛苦中失控撕扯所致。
“APTX4869,或许是一个方向。”
降谷零没有完全否定,反倒提供了一个可行性,“他生来就被毒品改造的身体,细胞代谢已经全面紊乱。常规戒毒手段,只能清除依赖,无法修复那些被永久损伤的神经和器官。”
他捏着针,没有立刻缝合,而是抬眼看她:“APTX4869的核心作用机制是异常激活端粒酶,强制细胞进行逆向分化与再生。理论上,它能够将他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重置’到一个更早、更健康的状态。”
兰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安室朔之前对aptx4869的解释。
“但小朔说过,那种分裂是失控的,就像癌细胞一样……”
“所以,”降谷零索性将利弊如实告知:“这是一场豪赌。用药物潜在的,甚至致命的失控风险,去置换一个摆脱先天毒瘾,修复身体的机会。一半的概率,他能获得新生。另一半的概率……”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敢赌吗?
两人都没再说话,客厅一时安静得只能听见穿针引线的声音。
兰看着他手中的隐藏针法,忽然就明白了他们追寻乌丸莲耶实验室的原因。
APTX4869所触及的“细胞逆向分化”领域,本可以成为拯救无数绝症患者的希望之光。但这份源于对“永生”的贪婪,以及建立在非人道实验基础上的研究,从根源上就充满了扭曲与不稳定。一旦这种足以颠覆现有生命伦理的药物被扩散出去,所带来的将不是医学进步,而是整个社会秩序的崩塌。
这才是他们这类人最不愿看到的。
可……
为什么是她?
直到沐浴时兰仍在思考这个问题。
水流声渐停,雾气被抹去一块,镜中慢慢呈现出少女日渐成熟的身体曲线。
胸部饱满,腰肢纤细,臀腿比例十分匀称,处处散发着青春的活力。而胸口和大腿处原本狰狞的枪伤疤痕,早已消失无踪。
这一点兰早在货轮上便注意到了。
贝尔摩德曾自称是“半成功的实验体”,就像柯南和小哀一样,身体只是发生了幼化或者维持年轻。而完整的实验体,应该如同西斯那般,不仅保持青春,更拥有惊人的自愈能力和身体强化。
既然她体内也有端粒酶成分,那就代表货轮上的白色药片与aptx4869是同源,只是最终呈现的结果不同?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她体内的端粒酶选择了修复创伤和优化机体,而非引发逆向生长。乌丸莲耶或许是在她身上看到了造就完整实验体的可能。
可是是什么时候?她做了什么才引得乌丸莲耶对她有这样的错觉?
兰凝视着镜中**沉思,却忽然注意到后腰处一个细微变化。
“这是……?”
她凑近了些,以极好的柔韧角度仔细端详着尾椎骨上方,那里有一个针尖大小的红点。
兰微微蹙眉。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这个位置还有颗红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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