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加叛逃了?”
残阳如血,将覆雪的山林染上瑰丽色调。安室朔刚踏出酒庄,雪花便簌簌落在他肩头。他将红围巾往上拉了拉,布料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
东南亚属于热带,在来日本前,安室朔连真正的雪都没见过。虽然在日本生活了几年,但也依然难以适应这里的寒冷,所以冬日他都尽可能避免外出。
降谷零视线扫过那条在雪景中格外醒目的红围巾,微微颔首:“那位先生的意思是,在FBI和日本警方发现前,让我先一步找到他。”
“他信你了?”安室朔挑眉。
“知道我是降谷正晃的儿子后,他接受得比预想中更快。”降谷零嘴角掠过一丝冷嘲,“大概在他看来,我理应对日本政府心怀怨恨。”
这确实是乌丸莲耶惯用的伎俩。去年就曾试图用舆论逼迫他表态,如今不过是故技重施。只是没想到有人会趁势曝光他身世,用意显然不止是为了针对他,而是想动摇民众对公安系统的信任,从而阻挠新修订案的推进。
典型的政治手段。
“借着停职调查重返组织,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只是可惜……”他灰蓝的眼底染上一抹阴翳,“原本计划用身份暴露的雪莉作为向组织表衷心的筹码,没想到被赤井秀一抢先一步,提前将人转移出境。”
“组织不会放过她的。”安室朔评价道。
降谷零没接话。
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安室朔也没指望他能做出什么反应,转而又问:“你打算怎么找宾加?”
降谷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敏锐捕捉到他的态度:“你似乎对他的叛逃不意外?”
确实不意外。在安室朔看来,宾加这个人简直充满矛盾。说他蠢,却在天网系统锁定工藤新一的四个人选后,通过DNA迅速比对出江户川柯南就是工藤新一。说他聪明,却连枪打出头鸟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一周前他来酒庄面见那位先生时,我就预感到要出事。”安室朔踩了踩脚下的积雪,“朗姆是最早发现APTX4869副作用的人,他却选择暗中调查。你应该清楚,这个药的真实效用在组织内部都是最高机密,更别说它的副作用。”
那位先生长期秘密服用此药的事,在组织高层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但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宾加为了扳倒琴酒上位,竟将这个禁忌话题公然摆在台面上,无疑是自寻死路。
“组织里对APTX4869稍有了解的人,都会主动避开这个雷区。就连琴酒通过天网系统推断出真相后,都选择保持沉默。宾加这么做,那位先生绝不会留他。”安室朔话锋一转,“不过这也印证了我们之前的猜测——”
降谷零接道:“乌丸莲耶确实因为APTX4869出现了幼化现象,否则不会如此敏感。”
“但最近那位先生已经能主持视频会议了。”安室朔皱眉,“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从幼化状态恢复,唯一的可能就是服用了解药。
“你认为解药是什么?”
视线在空中交汇的刹那,答案不言而喻——
西斯。
除了她,还有谁能提供解药?
降谷零忽然忆起去年庆功宴上某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那时他正要拿着蓝宝石上前,却被西斯一把按住。就是那一瞬间,他瞥见她袖口下缠绕的绷带。当时并没有在意,如今串联起来却令人心惊。
她恰好受伤,而沉寂了一年多的那位先生,恰好在当天重启视频会议。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两道影子在雪地中静静对峙。那个心照不宣的猜测在空气中悬浮许久,最终被默契地按捺在唇边。出于某种未言明的顾虑,谁都没有率先捅破这层危险的窗户纸。
回到东京市区时,夜幕已彻底笼罩天际。城区的雪势比山林小了许多,雪花刚落上地面就融化成水渍,将街道浸得一片湿亮。降谷零将车停在公寓楼下,却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
“你先上去。”他将钥匙塞进安室朔手中,“帮我喂一下哈罗。”
“你要去哪儿?”
“有点事要处理。”
两道目光在昏暗的车厢内短暂相接,降谷零率先移开视线。安室朔顿时了然,“晚上还回来吗?”
“当然。”
降谷零答得干脆,无视对方写满不信的表情,轻咳一声重启了发动机。
“不用等我,你早点休息。”
…
躺在刚刚布置好的公寓里,兰舒展了一下酸痛的四肢。
昨天公布的入学考试成绩带来了好消息,她和园子都顺利考取了早稻田大学。喜悦之余,两人很快开始了新居的搬迁准备。兰的新公寓由经纪公司安排,是一套两居室的高级公寓,离早大校区也很近。
据园子所说,这套两居室原本是她为和兰同住而准备的。她满心期待着和好友共度大学时光,却忘了自己除了学业,还要接受铃木财团继承人的一系列培养课程。最终只能遗憾放弃合住计划,听从家里安排继续住在宅邸。
忙碌了一整天,直到安静的夜晚,兰才真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她望着空旷又不失温馨的公寓,满足之余,心头却泛起一丝空落。
搬进新公寓,意味着她正式踏上了成长的阶梯,即将开始独立生活。兰握着手机,那个熟悉的号码还静静躺在通讯录里。两人这段时间都很忙,她忙着升学考试,他则忙着处理身份问题,以至于情人节那天都没能见上一面。
不知道安室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按捺不住。她犹豫片刻,还是编辑了一条简讯:
「新家都安顿好啦,离学校特别近~风见警官今天也帮了不少忙呢。」
几乎是按下发送键的同一时刻,屋内传来门铃清脆的叮咚声。
难道是……安室先生?
兰心头没来由地一跳。她匆匆起身,整理了下微乱的衣着,怀着几分期待拉开了玄关门——
却见毛利小五郎和妃英理正站在门外。
“爸爸?妈妈?你们怎么来了?”
毛利小五郎一眼就看穿女儿方才眼底闪过的期待,重重哼了一声:“看见是我们好像很失望?”
“爸爸你说什么呢!”兰连忙侧身让父母进门。
公寓被打扫得明亮整洁,淡粉色窗帘与印着小碎花的布艺沙发透着少女的温馨,整体简约却不失暖意,开放式厨房和阳台也让空间显得通透。虽是两居室,布置得倒意外舒适。
“我和你爸爸担心你搬进新家会不习惯,所以过来看看。”
妃英理说着习惯性地环视四周,随后自然地走向厨房,拉开了冰箱门。冷藏室里整齐排列着各式果汁和茶饮,她仔细查看了几个瓶身的标签,确认没有任何含酒精成分后,才合上柜门。
“晚上睡觉要记得关好窗户,被子要盖厚一点。冰箱里的冷饮也不要喝太多,对肠胃不好。”
“知道了,妈妈。”兰乖巧点头。
毛利小五郎则在公寓里踱步打量。只是他的行为实在古怪,先是弯腰检查床底,又猛地拉开衣柜探头张望,最后连窗帘后面都要掀开检查。这副架势不像是关心女儿的新居,倒像是来搜查什么可疑人物。
“爸爸?”
兰困惑地看着父亲撅着屁股检查沙发背后的缝隙,“您在找什么?”
毛利小五郎直起身,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子:“一个女孩子独居太危险了,得仔细检查有没有被安装摄像头或者窃听器。”
“这些风见警官都已经检查过了。”
“风见警官?”
妃英理眯起眼睛,听出了女儿话语里的自然熟稔,“是那位卧底公安的联络人?”
兰:“……”
她抿起嘴,默认了。
“算那小子有心。”
毛利小五郎抱着胳膊给出评语,转身又跑去检查浴室和阳台。妃英理细细叮嘱着独居的注意事项,兰都一一应下。
作为律师,妃英理始终恪守着职业操守。但作为母亲,她能给予的陪伴确实有限,就连委托人都曾委婉指出她对家庭投入不足。在多数日本女性仍以家庭为重的环境下,她这样全心投入事业的确实罕见。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不关心女儿。
兰深知这一点。她完全尊重母亲追求事业的决心,正如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与不擅长的领域。母亲不擅长料理,她就学着下厨。父亲不擅长自理生活,她就学着照料。正因为明白父母都在用各自不完美的方式爱着她,也爱着彼此,她才始终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临出门时,妃英理将一个包装精美的方盒放进兰手中。兰感受到盒子的轻巧重量,虽有些好奇,但也没有当场拆开。
父母的到来为这所新居增添了家的温暖,也让兰初次独居的忐忑消散不少。直到目送两人离开,兰才小心翼翼打开那个方盒,却在看清里面的东西后顿时哑然。
“妈妈真是的…怎么准备这个……”
盒子里整齐堆放着好几盒计生用品,甚至还贴心地准备了不同香型。虽说日本的性教育向来开明,但母亲这般直白的关怀还是令兰哭笑不得。她正要将这个烫手山芋收进抽屉,门铃却不合时宜地再次响起。以为是父母去而复返,兰攥着盒子就跑去开门。
“是忘了什……”
话音在看清来人后戛然而止。
降谷零站在门外,深灰色连帽衫的兜帽低低压在额前,外套领子也被竖起,将大半张脸藏进阴影里。这副打扮若是被风见瞧见,怕是会当场以可疑人物的名义将他带去警局。
他目光先是落在兰手中的方盒上,继而移向她僵住的面容,挑了挑眉。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兰:“……”
听我解释啊喂!
楼下街边。
毛利小五郎钻进妃英理轿车的副驾驶座,人坐定了,视线却还黏在女儿公寓阳台上挪不开。
“好了,大侦探。”
妃英理转动方向盘,车子平稳驶入夜色,“我们的女儿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你可以不用再担心了。”
“你说得轻松。”窗外的霓虹在车速中极速倒退,毛利小五郎撑着下巴,语气闷闷:“她从小到大都没独自生活过,别告诉我你真能放心。”
“担心是爱的本能,但过度保护就是束缚了。”妃英理瞥了丈夫一眼,“别忘了当初是谁同意她练空手道,又是谁教她射击的,不就是为了让她能保护自己吗?”
毛利小五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所以我们的大侦探刚才里里外外检查了一圈,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这答案显然让这位老父亲更郁闷了。
“小兰已经长大了,她有自己的判断力。你该学着适当放手。”
“这怎么能一样?”毛利小五郎立刻反驳,“现在年轻人冲动行事的还少吗?我这是为了她好!”
“为她好?”妃英理唇角泛起一丝了然的笑意,“我看是某个小胡子侦探,至今都记得当年我搬出来独居时,他是怎么连夜翻阳台闯进我公寓的。所以现在就以己度人?”
“哼!天下乌鸦一般黑!”
“是是是——”
妃英理轻踩油门,在绿灯转红前利落地穿过路口,“要不现在掉头?说不定真能让你逮到哪个翻阳台的采花贼?”
“有道理!”
毛利小五郎右手握拳往左手掌心一锤,“现在杀回去刚好抓他个现行!”
妃英理:“……”
她懒得搭话,直接加深油门回应了他的诉求。
骤然提升的速度把毛利小五郎按回座位。他偷瞄了一眼妻子的侧脸,轻咳一声:“英理啊…那个,小兰搬出去后家里空荡荡的……你要不要回来一起……”
“哎呀,”妃英理目视着前方,淡淡打断:“我们的大侦探这是在求我回家?”
“谁、谁求你了!我只是觉得空着那么多房间浪费!”
“既然这样,让你那位新委托人住进去不就好了吗?”
毛利小五郎闻言立刻坐直,摸着下巴,竟真一脸认真地考虑起来:“说得也是!西斯女士确实提过想在东京找个落脚点……”
“咔哒——”
车辆猛地靠边急刹,安全带瞬间勒紧。
“下车。”
“等等!英理!我开玩笑的!”
“现在,立刻。”
妃英理倾身推开副驾驶车门,冬日寒风呼啸灌入车厢。毛利小五郎扒着车门框的手被一根根掰开,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色轿车绝尘而去,溅起的雪水泼了他一身。
独立寒风中的毛利小五郎:“……”
……
雪在午夜时分悄然停歇,窗外的世界覆上一层静谧的银白。
兰公寓里仍亮着灯。她刚洗完热水澡,穿着毛绒熊猫睡衣走出浴室,发梢还氤氲着温热水汽。
降谷零靠坐在沙发上翻阅文件。温暖柔和的灯光下,他淡金色的发丝垂落额前,发尾仍在滴水,水珠顺着脖颈的线条滑落,最终没入裹在身上的粉色毛毯里。
先前为他开门时,兰并未第一时间察觉异样。直到他脱下沾着寒气的外套,她才注意到那件深色连帽衫上暗沉的血迹。
“取重要文件时被人跟踪了。”他轻描淡写地解释,“为了甩掉对方,发生了点小车祸。”目光与她担忧的视线相接时,他才补充道:“正好收到你的简讯,发现事故地点离这里不远,就过来了。”
这个说辞实在过于巧合,兰心底存着疑虑。可当她帮他处理伤口,亲眼看见他后背细密
的擦伤和淤青后,所有疑问都化作了心疼。
她取出吹风机,在他身侧跪坐下来。低低的嗡鸣声在室内响起,兰先试了试风温,才小心拨开他湿润的发根,让暖风渗透每一缕发丝。
“头发长长了不少呢。”她动作轻柔地梳理着他的金发。
“这段时间忙,忘记修剪了。”
两人同住的那段时间里,兰就知道这个男人掌握着多项技能,修剪头发便是其中之一。有时她不禁在想,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从初遇开始,他就展现着近乎全能的模样。能推理破案,能冲泡精致的咖啡,能做出美味的三明治,连网球都打得无可挑剔。
兰自认学习能力不差,却也深知掌握这些技能需要付出多少时间与精力。两次同居期间,她都注意到他严格遵守着严苛的作息时间。起得比她早,睡得比她晚,精力却始终充沛得令人惊讶。
他难道从来不会累吗?
这个问题在她心里盘旋过无数次。
“嘶…”
一声短促的抽气让兰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在同一处停留太久了。
“抱歉!是不是烫到了?”
她急忙关掉吹风机,拨开他发丝,仔细查看着发根处的皮肤。
“没事。”
降谷零握住她手腕,侧过头来。
距离被拉近,近得她能在他灰蓝的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也许是刚洗过澡的缘故,他眼底蒙着一层水汽,清亮中沉淀着深不见底的漩涡,像极了传说中蛊惑人心的妖狐。
妖狐眼中掠过一丝流光,狡黠的,明亮的,带着若有若无的引诱。兰太熟悉这样的眼神了。他向来擅长如此,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戒心,想要靠近。那点亮光在视野里逐渐放大,逐渐清晰——
直到她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兰恍然惊醒,连忙向后躲开。
“安室先生!”
“抱歉。”
降谷零适时垂下眼帘,声音染上了些许懊恼:“只是每次和小兰在一起的时候,总有些情不自禁。”
兰责备的话卡在喉间。这人道歉的速度太快了,根本让她无从发作,最后只能干巴巴强调:“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知道。”他语气越发懊恼,“对不起。”
兰:“……”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起身刻意别开视线:“伤口都处理好了,衣服也烘干了。时间不早,你该回去了。”
“说得对。”
降谷零顺从地拿起沙发上已经烘干的长裤,动作从容地穿上,“一个成年男性确实不该在单身女性的公寓逗留太久。”他利落地系好皮带,状似无意地侧过身,让后背那些还没有消退的伤痕在灯光下一览无遗,这才慢条斯理地套上外衣。
“也不知道那些跟踪的人撤了没有……”他一边缓步走向玄关,一边像是无意识地低语,“…说不定还在我公寓附近守着。”
兰:“……”
这种故意说给她听的“心里话”也太狡猾了吧!!!
“ε=(??ο`*)))唉…车子也送去维修了……”
兰:“…………”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堪比慢动作回放的速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搭上门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拧动,然后——
僵在门口不动了。
兰:“?”
降谷零与门外的安室朔四目相对。男孩脚边立着行李箱,怀里抱着不停摇尾巴的哈罗,背上还背着个小书包。
“小、小朔?”
兰惊讶地看着门外的男孩,“你怎么来了?”
“我被赶出来了,西斯说她需要住处。”安室朔平静地陈述,抬眼看向门内的降谷零,“她征用了你的公寓,希望拥有一个私人空间。”
降谷零扫过那个眼熟到不行的行李箱,眉心微跳,“所以……?”
“所以你也无家可归了。”
降谷零:“……”
霎时间,安室朔与他怀里的哈罗,连同被扫地出门的屋主本人,三道目光齐刷刷投向兰,六只眼睛里写着同样的诉求。
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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