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尼训练基地的会议室里,午后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滤过,在投影幕布上投下微弱的光斑。幕布正定格在一个画面上:那是前段时间刚结束的U20世界杯半决赛。
日本队进攻受挫,上半场控球率远低于法国队。总是找不到突破口,总是找不到传球路径,全部的创造力都像是被烧干耗光了一般。
房间内的观众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很显然,他们又不是坐在酒吧里一边碰撞彼此的啤酒杯,一边收看这场惊心动魄的比赛直播。所有人都知道结果,而此时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只有一个:进度条被拖动,上半场进入补时阶段,场上比分0:1。尚且充满扳平希望的比分,只是在中场休息前不能再丢一分,否则将会极大地影响士气,甚至迫使主教练做出人员调整的其他方案。
补时仅剩四分钟。
一次日本队看似威胁不大的前场传递,在法国队禁区前沿被对方一名身材高大的后腰凭借长腿敏锐地拦截。皮球变向弹出的瞬间,攻防态势骤然逆转!
法国队的反击如同出鞘的利剑,寒光一闪便已刺向日本队的心脏地带。三传两递,皮球已然越过中场,精准地找到了在他们左翼高速插上的攻击手。以速度闻名的朱利安·洛基无人看管,面前只剩下一片开阔地,以及最后一名仓促回防的日本中后卫奥利弗·爱空。
屏幕上那个紫发的身影是今天的主人公。他在队友前场丢球后没有片刻停顿,如离弦之箭般疯狂回追几十米,最终用一个狼狈的滑铲将球破坏出边线。来不及展示优雅的卡位和精准的铲断,似乎与球探所提交的报告中的御影玲王判若两人。安静的会议室里没有人先开口说话,只能听见纸张翻动时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他们想要确认这还是否是报告书上所说的以变化和学习模仿为专长的全能型选手。
他是将自己整个人像一枚鱼雷一样,不顾一切地扔了出去。一个贴地的滑铲,身体几乎与草皮平行,右腿极限地伸出,鞋钉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危险光芒。
“砰!”
一声闷响。
镜头转向场边的日本球迷,一个在脸颊上画满彩绘的孩子双手合十,双眼紧闭,不敢睁眼看场上的状况。万幸那不是皮球入网的声音。御影玲王的鞋底抢先一步,粗暴地将球狠狠捅出了底线!同时,他收不住冲势,整个人狼狈地滑出了底线,“哐”的一声重重地撞在广告牌上。
球,没有进。
全场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庆幸和难以置信的巨大声浪。
玲王躺在广告牌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滴落。他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撑着广告牌,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目光扫过那个被他破坏出底线的球,然后沉默地快速跑回自己的防守位置。半分钟后,中场哨响,上半场比赛彻底结束。
“先生们,这就是我们今天讨论的重点。”青训主管史蒂夫·博尔德按下了暂停键,转向房间里的其他人。助理教练帕特莱斯双臂抱胸,眉头微蹙。
“御影玲王。十八岁。来自日本那个备受争议的‘蓝色监狱’计划。”博尔德的声音平稳,“技术评估报告你们都看过了,脚底技术、球感、学习能力,都是顶级的。甚至可以说是这几年东亚地区的同龄球员里我们能见到的最好的天赋之一。”
“天赋?博尔德,在青年队,我们见过太多天赋。我关心的是这里,”帕特莱斯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还有这里。”他又捶了捶胸口,“他从一个把极端个人主义当信条的地方出来——他已经有十八岁,不再是留时间给我们打磨重塑的孩子了。我们能把这块坚冰融化进我们的体系里吗?恐怕我没有那样的自信。”
会议室里沉默了片刻。首席球探米格尔接过了话头。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发掘并且持续收集分析这个男孩的各项比赛数据。
“帕特的担忧是合理的。但我们收集的数据显示,在NEL比赛后期,他的比赛习惯正在发生微妙变化。他的持球时间在下降,无球跑动,尤其是为队友拉扯空间的次数在增加。这很不,呃……很不蓝色监狱。”他推了推眼镜,“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一直在蓝色监狱的体系中挣扎。从始至终。”
博尔德点了点头,示意他切换画面。屏幕上开始播放御影玲王在NEL比赛中一些不起眼的片段——和凪诚士郎不经意的眼神交流后向空当的穿插,以及无数次在吸引防守后举重若轻的分球。
“看过这些瞬间,我确信这是一个不缺乏智慧的球员。”博尔德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缓缓下移指向自己的胸口,“关于他的极端个人主义……”
“他们的极端个人主义。”球探先生打断他,在这方面他有充分的发言权,“与他在蓝色监狱同期的队友中也有不少人被各大豪门看中。显然不止我们会意识到那种培养模式所造成的弊病,就算我们放弃他……他也会被其他队带走的,我确定。”
“好吧,好吧。”唯一持怀疑态度的帕特莱斯态度终于有所松动,“我认为他值得一张通往科尔尼的门票。”
众人散去后,徘徊沉思的帕特莱斯再次回到那间会议室,反复拉动进度条观看那场半决赛。他暂停在某一帧,然后切换到特写路径:就在朱利安·洛基调整步点,支撑脚落地的刹那,紫发少年看到了那转瞬即逝的机会。他没有任何犹豫,整个人向前飞铲而去。身体几乎与草皮平行,鞋钉在翠绿的草皮上划出深深的痕迹,泥浆和草屑随之飞溅。
无论场上的球员与场下的球迷是庆幸还是不满,视频到此戛然而止,屏幕重归黑暗一片。
“真够硬的……”他嘟囔了一句,重重靠在椅背上。
这次会议的主人公本尊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落地灯投下温暖而柔和的光,御影玲王裹着毯子缩在沙发上查看未读的讯息。凪诚士郎发来一连串外星人在地上爬行的表情包,问他是否一切顺利,他拉着千切豹马凑到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前合影,两人各分一边竖起大拇指。咔嚓一声按下拍摄键,熟练地发送,玲王随手把手机放在一边,听塞缪尔讲接下来的行程。
塞缪尔对自己安排布置好的一切显得相当骄傲,以为金主有在此久居的打算,心中盘算着还要增设些什么才更方便。一点小小的基础设施投资足够展示自己的诚意。玲王无暇顾及迎合自己审美的装修风格和从窗外俯瞰伦敦的景色,不过在一切尘埃落定前,能有一个舒适的落脚点还是很不错的。
在客厅中央的几案上静静放着一个崭新的装备包。包里是从训练服到球鞋的全套最新装备,尺寸分毫不差。玲王疑惑地拿起一件训练服,面料的高级触感让他立刻了然这绝非俱乐部派发的标准品,甚至连球鞋都选用了自己惯用的品牌,配色也是最喜欢的金色,优雅而张扬。
尽管说过要自己做好一切这种话,但玲王已经习惯于有人替他处理好这种令人分心的小事,准备妥帖的细节显然比豪华的公寓要更讨他欢心。于是他扬头朝着塞缪尔露出微笑:“干得不错。”
“Mikage家的情报。”对方只是摊了摊手,“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
“好吧,无论如何都辛苦你了。”玲王耸耸肩转过身换了一副脸孔,仰头看着这位要比自己高上许多的经纪人先生,眼神无辜,语气诚挚,“这个机器好像还没有启动过,帮我看看?另外,我们晚餐吃些什么?我现在有点饿了,萨姆。”
塞缪尔·戈尔德笔挺地站在一旁,脸上训练有素的完美笑容此刻一瞬间僵硬在脸上。他的大脑还在飞速处理这巨大的态度反差,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这位年轻的雇主……呃,他是患有某种间歇性人格分裂吗?
刚才那个摆着架子同自己唇枪舌剑的御影少爷,和眼前这个哼着不知名小调,对公寓摆设流露出纯粹好奇的男孩,真的是同一个人?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坐在沙发上正悠闲翻着杂志的千切豹马,试图从这位老熟人身上找到一点提示。
哈哈,你还没有见识过他在镜子前又哭又笑自言自语的样子呢。”千切心想,清了清嗓子,不知道该怎么尽可能用简单句解释御影玲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外语并不好,还在努力学习中。
“萨姆?你怎么不说话?”年轻的小少爷像是忘记了自己刚才在车上是怎样发号施令,荷枪实弹将初次见面的经纪人押上谈判桌的。
塞缪尔看着玲王这张人畜无害的小脸,再回想车上那双满是野心和傲慢的眼睛,一股寒意连同探究欲一齐从脊椎骨窜了上来。
他是,他是有多重人格吗?塞缪尔的额头渗出冷汗,默默无语。千切豹马露出一个习惯就好的无奈表情,而玲王本人则是轻快地哼着歌,心情愉悦。
“噢……乐意效劳,Boss。”
轻轻叹了口气,塞缪尔挽起袖子走向那台咖啡机,笨拙地摆弄起那些按钮和水箱。见鬼!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快要变成这个十八岁小男孩的生活保姆了!他咬咬牙,决心挑选一个放心的人接手照料这人的任务。即使自己再能干,也做不到身兼数职吧?!
“萨姆——”
“很快就好,很快。”塞缪尔挤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