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有人吗?”唐荨抱着小秀秀,在草庐外喊,他们说这里有个医生,不知会不会是余清,唐荨倒是希望是她,这样,起码证明她一切安好。
“又送伤患过来?都说了我不是医生,再这样我就切毒经了。”一声慵懒声音从屋后传来,听得人酥麻,但是语气里却十足的不耐烦,铃铛声阵阵由远及近,紫色的衣角若隐若现出现。
唐荨一愣,女声见到唐荨的瞬间也是愣在原地。
“唐荨?”女子试着叫她,唐荨带着面具,着实不好确认。
“黎烟?”唐荨有些吃惊。
“真的是你啊。”黎烟非常高兴,整个人像蝴蝶一样飞过来,要搂住唐荨。
“你先救人。”唐荨连忙把小秀秀塞她怀里。
黎烟叹口气,“又来了,好不容易把那些病患都伺候走了。”
“你就看这孩子年幼,病情耽误不得看看她吧。”唐荨说。
“你觉得我是会被这些理由打动的人吗?”黎烟斜了唐荨一眼。
“那怎么能打动你啊?”唐荨说。
“你留下来,我们已经好久没见面了,不该好好叙旧吗?”黎烟说。
“行,行,听黎大小姐的。”唐荨叹气。
“你可不准偷偷溜,”黎烟抱着小秀秀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我要发现了,马上不治她。”
“您老快看病吧,我一定乖乖待着。”唐荨推着黎烟进去。
唐荨在外边乖乖坐着,无所事事只得摆弄手里的机关。
“放心,水土不服,脱水罢了。”黎烟下了结论走出来,“已经喂了些水。”她又去煮了些粥。
黎烟一身紫色的单薄的衣裙,显得身材婀娜,白皙的长腿上,箍着银色的蛇形装饰,头上的银饰繁杂而精细,随着走路的摇曳而动,一双红唇,明眸流转,生的艳丽,就像一朵艳红的花,可惜此花有毒。
黎烟出名的性情古怪,别人公认的大道理,很难打动她。
但难以想象,唐荨很早就同她认识,还十分投缘。
“你怎么从五仙出来了?”唐荨问。
黎烟是五仙教中人,常年深居在瘴林深处,在外人看来那是神秘莫测之地。
“这不因为安禄山叛乱,教中觉得天一教在其中也插了一脚,让我来探探情况,”黎烟叹气,却没有多少沮丧,“不过能遇到你,也不算太糟。”
“能看到你用补天心法在这治病救人也算是赚了。”唐荨笑了,黎烟虽会补天,却更爱毒经,施蛊下毒,手到擒来,人送绰号“蛇蝎美人”,对于他人而言这是一个畏称,黎烟却乐的接受,觉得这是对她的赞美。
“你可别提了,想起就糟心,”黎烟皱眉,“不过今天竟看到你竟然救人,我也是赚了。”
正说着,唐荨忽然握起千机匣,正欲站起,黎烟阻止,“让我来。”她轻轻地说。
黎烟起身,拿出一条晒好的鱼干来,往窗外一扔,忽然听的树叶间一阵响动,随后安静。
“是谁?”唐荨问。
“不是谁,前段时间我在这附近行走,遇到一个大漠来的明教弟子。当时这附近没有一个会医术的,只能我救他了。”黎烟拉着唐荨说话,“结果这一救不要紧,不知从哪走了风声,附近的伤患源源不断送过来,可是气死我了,这样下去,我下毒的本事该生疏荒废了。”
“那个明教弟子,不会是红衣教吧。”唐荨警觉的握紧千机匣。
“不是,他就是被红衣教打伤的,且不说十里八乡的伤患送过来让我头疼,”黎烟说,“那个明教好了后,竟像是捡了头粘人的猫回来一般,一直赖在这里不肯走,把他赶出去,就天天隐身在附近转悠。”
“哦?”唐荨有些忍俊不禁,恐怕那个明教觉得黎烟是个好医生,大概未见过她用毒经的模样,“你放蛇撵他吧。”
“唉,他也没什么错,只是不肯走罢了,要是伤他,我岂不是又要治他。”黎烟趴在席子上说。
唐荨笑了,“说到底还是心疼他吧。”
“你……”黎烟要来掐唐荨,“还敢说我呢,你和唐旬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唐荨一激灵。
“一看你这样,就知道肯定还别扭着,”黎烟叹气,她替唐荨叹气。
“我和他关系一向如此,他讨厌我,我做什么,都是别扭的。”唐荨说。
唐荨和黎烟聊着,不知不觉窗外的天渐渐暗下来。
“你今天留下来吧,”黎烟说,“这附近到处都是狼牙的营寨,天黑不好走。”
唐荨听了在理,决定明早天亮再走。
“那感情好,我跟你说啊……”黎烟拉着唐荨说话。
忽然门外想起了敲门声。
“谁?”黎烟问道。
“请问黎姑娘在吗?”门外有人敲门。
黎烟去开,柳闻站在门外。
“黎姑娘好,在下柳闻。”柳闻冲黎烟行礼,抬头看见唐荨正在后面。
“你也在?”柳闻惊喜。
“正好遇上熟人,就留下来叙旧,”唐荨说,“你来这何事?”
“啊,陶姑娘的小师妹不是送来治病,我替她过来看望。”柳闻说。
“那孩子是小问题,调养几日就好。”黎烟说。
“我去看看孩子。”柳闻说。
黎烟本来要带他去,这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今天好生热闹,”黎烟说,“不会又是病患吧。”
黎烟要去开门,带柳闻这事自然落在唐荨头上。
“谁?”黎烟开门,看外边站着一位僧人,穿着袈裟僧衣,手里拿着佛珠,眉目平静。
“请问这里是黎烟姑娘的住处吗?”僧人问。
“我就是,你是……?”黎烟问。
“贫僧道悟,听闻黎烟姑娘这里收留救治一位七秀小姑娘,”道悟说,“我替她师姐过来看望的。”
“呦,这位小秀秀好大的排场,两个人来看望。”黎烟说。
“两位?”道悟奇怪,“还有人来看她吗?”
“是啊,刚才纯阳宫的道长也来看望,说是受小秀秀的师姐委托。”黎烟一边说,一边转头看向里头,“诶,那个道长呢?”
柳闻看到小姑娘正安静的沉睡,“我回去也好跟陶姑娘交代了。”柳闻说。
唐荨靠在门边,似乎在发呆。
“唐荨。”柳闻叫了唐荨一声。
“怎么了?”唐荨回神。
“我没想到你会留在这,”柳闻说,“白天诸事繁杂,出去走走吧。”说完柳闻径直往后门走。
唐荨见黎烟还没过来,想着恐怕一时半会走不开,也只跟着柳闻从后门出去,月色晦暗,周围枯枝败叶,嶙峋地立在地上,如同鬼怪妖魔张牙舞爪,着实不是能散步的好景致。
唐荨跟着柳闻往外走了一段,外面极黑,只有猫头鹰还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唐荨倒是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柳闻自己越走越远,没走多远又折返回去。
这样反复了三次,开始唐荨和柳闻并肩走的,后来她慢了一步,跟在柳闻身后,柳闻也没发现,只管走。
“有心事?”再一次回到黎烟的草庐前,唐荨忍不住问道。
“本来我想下一次见到你,再跟你说。”柳闻支支吾吾,“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你,一时想不出该怎么跟你说。”
唐荨不想走了,白天奔波了一天,实在更想在一个地方安静呆着,“你先想着,我坐这等着。”
柳闻在唐荨面前转了几圈,忽然转身,“唐荨,请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哈?”唐荨觉得这问题有点荒唐,但是认真思索,“是没有的。”
“嗯,”柳闻听到后点头,“那我能娶你吗?”
唐荨愣住,她的手还里本来还玩着一枚化血镖,一哆嗦脱手掉在了地上。“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娶你。”柳闻又重复了一遍。
唐荨总算回过神,盯着柳闻,“你没事吧?”
柳闻被他盯着浑身不自在,“我没事,我很好,我本来想下次我去巴蜀,更郑重点,但是没想到在这又遇到你,我觉得这是天意。”
不,我不觉得。唐荨心想。
“道长,你可是求道修仙之人,”唐荨说,“不是应该放下这些红尘纠缠吗?”
“其实我对修道没多少兴趣的,只是从小师傅嘴里常常提着,我便认为这是身为纯阳宫人的使命,可是我后来遇到我的师兄,他为了喜欢的人,特意来纯阳宫辞行出山,我才知道,原来并不是每个人都要走问道修仙这条路。”
唐荨听了,叹口气,沉默了很久。
“我问师兄,问他什么是喜欢,他说是见即心安。我没懂,可是唐荨,看着你,我忽然又有点懂了,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也很平静。”
“所以你觉得你想娶我?”唐荨问道。
“恩,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我想我应该娶你。”柳闻说的认真。
唐荨笑了,似是苦笑,“说起来,白天分别的时候,我的话还没说完,”唐荨说着,忽然伸手扯住柳闻的衣领,两人的脸贴的很近,“柳闻你似乎对我有什么误解?”说话间,一架硕大的连弩,平地升起,指着柳闻,“我现在当你是朋友,但是,如果有一天,我收到杀你的任务,我也会动手的。”
柳闻平静地看着她,他知道只要唐荨一个命令,她身旁的连弩足可以把他打成塞子,“总有一天,你也会不再当杀手吧,”柳闻说,“就像我老了再也走不动了。”
“你想说什么?”唐荨说。
“我尽力活到你不当杀手的时候,那时候,我娶你可好?”
“你是真的铁了心吗?”唐荨说,“我不能嫁给你。”
“理由?”柳闻说。
唐荨脑海里转了□□圈也没能编出一个完美的理由,以前师傅只教过她怎么拒绝女孩子,却没教过怎么拒绝男的。
“我……我一直当你是朋友,没想到你对我是这样的感情。”唐荨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能给我个机会吗?”柳闻不依不饶。
唐荨感到无力,松了手,转身一挥手,连弩解体,塌在地上。
“我知道你想听什么,”柳闻在身后说,“但是,你觉得我现在说,我放弃了。你会信吗?”
是啊,唐荨心里叹气,要真这样,就不是柳闻了,下定了决心似的,她伸手摘下了面具,抬头看着柳闻。
柳闻第一次看到唐荨的眼睛,浅棕色的眼眸里明亮的仿佛盛着星光,又似藏着佳酿。但是右眼的眼角有一道蓝色的纹身,像是羽翼。
柳闻小心地伸手,指间轻轻触碰印记,“这是什么?”
“印记,学习天罗轨道的弟子在学成的时候都会有这个,”唐荨说,“所以啊,倘若道长你对我的脸有什么幻想,如今也该明白了。”
“印记而已,只是特别罢了,以后你要摘去面具,我在街上找不到你,我就找谁右眼上有印记的女孩,那个人肯定是你。”柳闻说。
“我是为你好,柳闻,”唐荨说,“我不值得。”
“唐荨,你凭什么这样否定自己,”柳闻有些生气,“如果你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唐荨摇头,“你不懂,我也没法说。”她背对着柳闻轻轻地叹气,没让柳闻听到。
场面一度十分安静,远处猫头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唐荨,”柳闻说,“这件事,你慢慢想,不急。”
唐荨没说话。
“现在世道乱,你要多加留意,”柳闻接着说,“我想跟着你,可是你肯定不让。”
唐荨还是没说话。
“过段时间,我要回纯阳宫了,若有空闲,你可以来华山找我。”
唐荨继续沉默以对。
唐荨听到柳闻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推门进了屋,她回身看了一眼天边模糊的月色,深深叹口气。
唐荨后来才明白,自己也并非真正心冷无情,谁对她好,她也是知道的,柳闻做的那些,她也是感动的,虽然唐荨对柳闻的感情与情爱无关,但是她了解柳闻的固执,或许是因为感动,或许是因为了解,才不忍心狠狠伤他。
仿佛那些已经被她抛弃的期望,忽然从蒙灰的花瓶碎片中又亮出星子般的光。
但那时候的唐荨,已经回不了头了,那些星子般的光,只能当做未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