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伤成这样还能活,你可真是这个。”熟悉的阴阳怪气从床尾传来,是万花谷的医师苗青燕,一个老朋友了。
江晗起身,习惯性地探手入怀,确认那封紧贴心口的信笺,
“我的……”
“遗书?看你平日时不时地摸两下,不知道是什么宝贝呢。怕血浸透了纸笺,醒来你哭鼻子,拿出来了。还你。”
说罢,苗青燕轻轻地取来一封不大的信笺,放在江晗手中。
信笺已经有些旧了,边角略微皱起,隐隐泛黄。
江晗打开信笺的口子,取出一张薄薄的、更是陈旧却整洁的信纸。
纸上大字的墨迹也略有些斑驳,似乎落笔时用的不是什么好墨,竟然还泛起了灰白,字迹到是苍劲有力,和墨色不一样的有神气。
“若隐于烽火,愿魂灵东渡,化作清风,伴海云潮汐共语……是写给她的吧。”苗青燕仔细念完,问道。
“是。”
屋内沉默许久,静到连烛火腊油滴落的声音都破碎得那么响亮。
“那还留在身边做什么,反正也寄不出去了……”,苗青燕看着江晗,声音逐渐小下去,“总不能是当个念想,哪有用遗书当念想的。
江晗没回答他,指尖摩挲着信笺上的字迹,一下又一下。
沉默又在两人间蔓延,像是化不开的苦涩汤药,要把人溺毙其中。
大概,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八竿子打不出屁一个的病人,苗青燕深深地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去:“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性子,八匹马来拉不回的两头犟驴!熬的药待会给你送来,不想死就记得喝。”
房门被衣衫离去的风带上了。
江晗将手里的信纸翻了个面,上头也浅浅记着一行小字,墨迹更新一些,更浓一些,却零零散散化开些许,是水珠于落笔之刻滴落而晕开的笔墨。字迹也不似前边凌厉,形依稀可辨,神却被抽空——看起来不像字,倒像是一副支离破碎的骨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枝。
“蓬莱有女…名云汐,殁于…乾元元年夏。”
江晗轻声念着,眸中光影破碎,字字凄厉,句句祈求。
“生未同衾,死亦不同穴,惟愿、惟愿候我,黄泉路一程。”
每每念及此处,心都如冬日破窗,寒风穿门而入,扫荡一气,空余一室狼藉。
江晗一遍、一遍地念着,像是沉溺之人紧抓浮木,在苦海中死死求生。
重伤醒来后,五感逐渐清明。体肤的剧痛、屋外呜咽的晚风、婆娑的树影、屋内摇曳的烛火、自己窒息般撕裂的声音、手里摩挲着的陈旧信纸,一件一件冲击着他混乱的大脑,带来如海边浪潮般生生不息的阵痛,让本不该出现的面容化为幻影,牵起他的魂灵,重新逃回到记忆中那片安乐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