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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剑三]如果把全门派扔进浪客行大逃杀会发 > 第81章 第七天·翡翠瑶池(八十一)

“小谷和秀秀说什么呢?”方叱羽低声问。

“听不见啊,嘘。”裴洛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所有人都围在帐篷的门帘之后,五六双耳朵支棱着,依然听不清水边的低语。殷炽瞥了一眼营地右侧的那顶帐篷,心说难怪师襄一声不吭地就扔下他和卫山河跟着谜语人走了,早知道他也去挤挤尹有攸在的那边。

“如果有问题的话,秀秀会给我们信号的……吧。”叶九溪道。他这话说得自己心里都没底,眼看着亓秀秀还在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和小谷交谈,也跟着心焦起来,恨不得立刻就掀开帘子出去。

“不是说恶面只会在什么心神放松还是恍惚的时候出现吗?别给她增加压力了,越在意就越难调整。”裴洛川说,“再等等,三分钟后没动静,我们就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们又这样观察了一会儿,便看到交谈似乎是结束了,小谷慢吞吞地拖着假腿转身离开,而亓秀秀则是站起身来注视着小谷的背影,手中的火把照亮了她复杂的神情,说不上是喜是忧。

就这样静静凝望了片刻后,亓秀秀忽然扬手将火把丢进了湖中,冰冷的湖水瞬间吞没了火焰,只留下一缕逸散的白烟。

火把熄灭,她的身影伫立在篝火光亮的边缘,再退一步,就要被吞没在黑暗之中。

这个举动顿时就让帐篷里的众人把心提了起来,仔细看去,几乎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就连一直没怎么开口讲话的卫山河也不禁低声道:“天啊……”

就在这明与暗的交界处,亓秀秀的身影忽然变得虚幻起来,只见那芙蓉一样明艳的裙摆渐渐变浅、变淡,像一幅被浸湿的画宣,又像一滴墨落进了水里,不过几秒,整个人就隐没在夜色之中,悄无声息地失去了踪迹。

尽管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亲眼看到她消失时,叶九溪还是心里重重一跳,几乎有一种扑过去抓住她的冲动。

浓云蔽月,瑶池深黑寂静,不可探知的另一面,是归属于死亡的世界。

他用力握紧剑柄,深呼吸,心口涌过一阵激荡的热流。

——很难想象,亓秀秀站在这样令人望而生畏的黑暗之前,是怎样调整好紧张的心情、又是怀抱着多大的勇气,才能如此平静地投入深渊之中。

哗啦……

一阵极轻极浅的水声翻涌,在真正的亓秀秀消失的同时,另一个“亓秀秀”凭空从湖里走了上来,慢慢地步入篝火照亮的边缘。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恶面诞生的模样。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个“亓秀秀”似乎都和本人没有任何区别,她噙着笑,微微闭着眼,似乎在适应翡翠瑶池清新的空气,七秀校服轻盈灵动的细纱裙摆沾了水渍,湿漉漉地拖行在地上,留下一长串深色的痕迹。

但很快,那浅浅的笑容就僵在了“亓秀秀”的脸上,好像被某种危险的存在盯住了似的。

恶面与本体共享记忆,面前这无人的营地里究竟有什么,“亓秀秀”很快就从意识中找到了答案。发现问题后,她头皮一麻,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抽出背后的双剑扔在地上,对着两顶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早已人满为患的帐篷扬声道:“算你们赢了,我投降。”

话音落地,帐篷门帘后传来一声机括弹动的轻响,“亓秀秀”松了口气,敏锐地察觉到那种如芒在背的威胁感暂时消失了。

“恶面这么识时务吗。”

唐逐星放下一直在瞄准的螭首千机,语气中甚至有一丝遗憾。

“这样也好,省得浪费时间。”师襄已经站起身来掀开帘子走了出去,一边回头叮嘱道,“绑了吧,别把她跟落难侠客的恶面关一起,这些东西凑一窝准没好事……”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湖边,检查亓秀秀消失的地方了。

为了防止再照出计划之外的恶面来,师襄并没有拿火把,也特地避开了能照到水面的地方。她蹲下来,看着地上浅浅的脚印,陷入了沉思。

脚印断在湖边,亓秀秀也是在他们的注视下凭空消失的,所以她并不是被拉进湖中,而是真的就像照镜子一样,通过翡翠瑶池到达了另外的一个空间。

“人间”风月,瑶池仙“镜”吗?

师襄回头看了一眼,亓秀秀的恶面已经被控制住了。大家都拎得清,没在恶面身上寄托半点儿队友情,给她捆得严严实实,但那恶面并不以为意,还在笑嘻嘻地跟方叱羽说话,说的还都是些糗事,方叱羽实在是被烦得没招了,捂着耳朵走了,留下疾夜看守着她。

这场面也许有几分好笑,但是师襄笑不出来。

这样看来,恶面和人机差别还是很大的,人机对玩家的攻击**与生俱来,恨不得置玩家于死地而后快,但恶面更像是纯粹的坏,自私自利、我行我素,以恶意消遣而取乐。

杀人只是一种令它们感到开心的方法,只要能折磨到玩家,无论采取什么手段,对恶面来说大概都是一样的。

越是意识到这一点,师襄对颂命口中的第七天就越是在意。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这个大家素未谋面的万灵不惜付出孟秋口中的巨大代价,明知道可能会被浪客行抹去关键内容,也要把这样一封充满了“剧透”的信递到柳七刀手中?

残月无声地沉入远山的阴影中,黎明将至,夜到黑暗最暗之时。

低沉的摇橹声伴着轻而缓的水波晃动着,结了黑藓的桨板搅碎了倒映着暗红圆月的水面,一叶小舟正在在一条好像流淌着鲜血的大河中慢慢前行。撑船的船夫看起来不能算作是人,灰白皮肤,蒙翳双眼,枯瘦的手吃力地握着桨板,身形伛偻,好像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

不知船撑了多久,无边血色中终于出现一线陆地的影子。船夫面无表情,慢吞吞地将船摇向岸边,等离得近了,那无神的眼却忽然睁大了几分。

他看到有个姑娘坐在岸边,双手托腮,正在四处张望,身上似乎披着一层莹莹的光,在枯树鬼火间看起来十分显眼,与阴沉恶劣的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这倒是稀奇,竟然还有自己找过来的。”船夫嘀咕道,“省我一趟船。”

小舟乍一搁浅在岸边,他已经飘了下去,预备着回答那些连珠炮似的问题。

反正无非就是一些惊恐无助的尖叫,间或夹杂着这里是哪儿、我是不是死了之类的话,要让他们冷静下来,通常还得费一些工夫——

“这位大哥,你就是幽隐乡的船夫么?”

那姑娘看见他,面上不仅没有一丝惧色,反而几乎称得上是开心地冲他招了招手。

幽隐乡有百多年来没响起过这样轻快的声音了,船夫恍惚了一瞬,竟然顺着她的话产生了一丝自我怀疑:我就是幽隐乡的船夫吗?

没等他回答,那姑娘却似是认出他了一般,笃定地点了点头,竟然主动凑上前来,笑吟吟地说:“您受累,再和我跑一次船,去一趟翡翠瑶池?”

翡翠瑶池?船夫闻所未闻,他摇了摇头,道了声拒绝,没有眼珠的眼眶中一片灰白。

阳界与此界相连之处,散碎如晨星,何止以百计。奈河茫茫,永无边际,想要在其中精确地找到一个没去过的地方,无异于痴人说梦,也不知道这姑娘是哪儿来的,张嘴就是狮子大开口。

这姑娘正是亓秀秀。听到船夫推脱,她赶紧道:“我知道翡翠瑶池在哪儿,来的路我都记在心里,最多只是远了点儿,不会出错的。”

“远,那就更不行了,若是就在此处,尚且有回旋余地。”船夫叹道,“我须在轮回台山前与幽隐乡间来回摆渡,不可离开。”

确实,没听说过家园车夫擅离职守到处乱跑的。亓秀秀拧着眉头思索,小谷说是让他们找船,也没说非得带上船夫,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船夫身后搁浅在岸边的小舟,考虑夺船而逃的可能性。

沐浴在她直白的视线中,船夫也是一头雾水。自己明明已经是鬼了,不知为何却还能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凉意,也不知道这怪异感觉是从何而来,他下意识地就死死握紧了手中的船桨。

“那您知道,如果生魂到了幽隐乡该怎么回阳间吗?”亓秀秀遗憾地按下了危险的念头,询问道,“是您能直接划船送他们出去,还是得先去找一个叫张承玄的人?”

张承玄是奇遇赴九幽中的NPC,也是掌握离开此界秘法的人。原本的奇遇剧情中,玩家重伤后便直接来到了幽隐乡,船夫只起到一个引路人的作用,相较于张承玄来说反而并没有那么重要。

“我只是渡船载魂,往返在幽隐乡而已,至于张承玄,这人修行多年,早已破去轮回离开了。”船夫道,“你知道得倒多,却不知他在幽隐乡手铸一座载有清河张氏秘传之法的界碑,生魂触之即得以回返。”

“原来如此,张承玄真是个好人啊。”

听完船夫的话,亓秀秀怅然地叹了口气,顿了顿才问:“最后一个问题……这儿还有多余的船吗?”

“有。”

船夫干脆利落地回答了。

他深刻怀疑,如果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没有,下一秒这姑娘便要拔出背后那看起来锐利无比、寒芒烁烁的双剑杀过来了。还好他确实留有另一艘小舟,而这姑娘也只是弯了眼睛,道:“那便请您借我一只吧。”

“你把这船划走就是了,我再去取。”船夫将手中的桨递给她,那姑娘的手臂纤细修长,却意外的很有力气,稳稳接住了沉重的旧桨板,拎在身侧像倒提一把沉重的长戟,看着竟有几分将军似的凛凛威风,“你要渡船去那什么瑶池?做什么?”

“去接人回家。”亓秀秀掂了掂手中的桨板,抿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船夫又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一遍,看她身上莹莹的光在幽隐乡血色的永夜中恒定地亮着,好像将这一方天地也一同照亮了似的,便忍不住说:“你知道过了轮回台便没有回头路吧。”

渡罢奈河无归舟,鬼门关前不回头。

了却尘缘断执念,跳入轮回赴九幽。

亓秀秀笑笑:“我知道,所以,我这不是给他们找船来了么。”

得到确定的答案,船夫不再言语,静静地飘在一边,看她倒拖着桨板走向搁浅的小舟。

这只是一艘再平常不过的木头小船,满是被风雨侵蚀过的斑斑痕迹,青苔葛藤像长进了木缝里,已然成了船的一部分。亓秀秀把桨扔到船舱里,打量着它,觉得怎么也不像是能载七八个人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

看来要做好多次往返的准备了。

她弯下腰,试图将小舟拖入水中。这船身看着破旧,入手却像冰一样刺骨寒凉,有着完全不符合外形的沉重。阴间似乎没有昼夜与时间的概念,她生拉硬拽地废了半天劲,最后终于一脚将船踹下了水,头顶那轮巨大的红色圆月却依然高悬着,没有半分变化,也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

没有时间休息了,想到仍不知下落的同伴们,亓秀秀顾不得酸麻胀痛的双臂,直接跳上了船。

——说来也奇怪,这船在岸上明明沉得要命,这时候却像一片苇叶,稳稳地浮在了水面上。

要走了。

亓秀秀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船桨用力向下探去,哗啦一声,桨板破开暗红的江水,小舟缓慢地动了起来,在原地转了个圈。

“……”

亓秀秀匪夷所思地瞪着船桨,船桨也就是没有眼睛,不然这会儿该无辜地回望过来了。

岸上的船夫也看到了这一幕,却并不惊讶,只扫了一眼在浅水区胡乱打转的小船,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撑船不难,但不是什么人都能在奈河中摆渡的,不然百年来,幽隐乡也不会只有他这一个接引人了。

炽烈的天光从帐篷门帘的缝隙中洒下来,一瞬间就盈满了视野,几乎有些灼目。

祝灵正有点难受地眯起眼睛,不过几秒,那门帘便被人放了下来,走到他身旁的脚步声很熟悉,轻而沉稳,是殷炽。

“什么时候了?”放松下来,他用气音问。

“第二天下午。”小心地查看过伤口,没有再出血,不用换新的绷带了,殷炽明显松了口气,“你睡了一天多一点。饿吗?”

祝灵正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伤口在缓慢地愈合着,带来的疼痛和麻痒更甚于昨,让人没有半点胃口。他侧过脸看向旁边,龙葵的位置没有人,毯子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百草卷也不在原来的地方,连赤箭都已经痊愈得差不多,迈着小细腿去帐篷外面溜达了。

——他还在拖累大家,这让祝灵正的心情更灰暗了,完全失去了进食的兴趣。

“多少喝点枫糖浆吧,是甜的。”殷炽道。

那可以来一点。

卫山河听到他们说话,抱着晒好的毯子也进来了,对殷炽微微偏了偏头。

殷炽接收到这个信号,将装着枫糖浆的小瓶子递给他便匆匆出去了。

这一个照面,两人都没说话,气氛有些不同寻常。祝灵正看在眼里,皱起眉头,疑心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候他才发现,营地里安静得可怕,除了他们之外,再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

“怎么了?”他问卫山河。

“嗯?”卫山河坐在床边,正在拆瓶口一圈密封的红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身为气纯,他向来束得齐整的发冠落了两缕黑发在额前,表情淡漠如常,眼底却有着遮掩不住的疲惫,好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枫糖浆也堵不住祝灵正的嘴,更是要坚决地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人都去哪了?”

卫山河在心底叹了口气。他也没打算瞒着祝灵正,昨晚的龙葵和柳七刀就是一种很好的前车之鉴,但昨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各种突发情况接踵而至,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直到现在,都还处在缓慢的反应过程之中。

他先给祝灵正简单讲述了一下柳七刀和小谷的往事,才道:“今天落难侠客的恶面没有发布任务,所以大家就去找恶面了,说是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主动出击……”

卫山河特地用了比较委婉的描述,事实上,师襄的原话是既然恶面不会死,那就把他们全都找到然后一起大卸八块,比恶面还像恶面。

没有了落难侠客的任务搅局,大部分人一起出动,效率就变得很高,尤其是在方叱羽和唐逐星的联手侦查下,他们不到中午就找到了恶面们的落脚点。只不过这群恶面根本没有所谓的队友情,跑得一个比一个快,尤其是陆厌的恶面,连根猫毛都没见到就消失了,他们只来得及抓到一个跑得最慢的祁云纵。

枫糖浆的瓶子被卫山河捏得咯咯直响——这剑纯,落网的时候还不忘把他的气场全都炸了,简直该死。

杀人莫过诛心,怕恶面再说出什么刺激人的话来,他们第一时间先把“祁云纵”的嘴堵得严严实实。营地旁的几棵歪脖子树这下是热闹极了,落难侠客、亓秀秀、祁云纵,三个恶面被一视同仁地绑在上面,稻草人似地竖在光秃秃的草地里,谁来都得吓一跳。

总体来说,他们这次反击还算成功,但奇怪的是,找到恶面的落脚点时,仇非并不在那里。

根据殷炽和叶九溪的说法,谢不若的最后一刀贯穿了仇非的喉咙,唐逐星也亲眼确认过了,她虽然没有死去,但身体上的伤口也没有任何痊愈的迹象,想来活动一定是受限的。

这样的仇非竟然不知所踪,很难不让人在意。

至于现在……

“恶面们还是太聪明了,我们只找到这一次,后面就完全失去了他们的踪迹。”卫山河道,“他们应该是有很强的报复心理的,营地在这里,大家也不敢深入山林太远,就撤回来了,基本上分成两队,在附近巡逻。刚刚我就是来换殷炽的班。”

他说到一半的时候,祝灵正就已经有点跟不上了,此时更是沉默了大概有整整五六分钟,才开口问他:“你说‘基本上’。除了亓秀秀,还有谁不在吗?”

“柳七刀。”

卫山河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他还是有些惊叹于祝灵正在某些细节上的敏锐。

“说来话长。你记得瑶池背后那几座有积雪的山吗?柳七刀去那里了。”

时间倒回到昨夜,小谷对蹲下身来的亓秀秀悄悄耳语。

“镜子也算是一条路,却并不通向那里。”她细声细气地说,“幽隐乡本来就是死人该去的地方,对生魂来说,唯一的捷径就是死亡。等你下去了,就明白了。”

在当时,她所说的这些话,第二顶帐篷里的玩家们还无从得知,但第一顶帐篷中的人却从尹有攸那里听到了非常完整的转述,这些人里面当然也包括柳七刀。

生和死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成了几乎不能提及的敏感词。搞定亓秀秀的恶面后,他第一时间便冲向小谷,急急地问:

“只要是死亡,就能够到达幽隐乡吗?死去的人之后也可以和大家一起回来吗?”

“什么意思?”听到他的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叶九溪颤声问第一顶帐篷中的玩家们,“什么‘死亡’?小谷到底和秀秀说了什么?”

“别吵……先别吵。”裴洛川拉住了他,按在叶九溪肩膀上的手微微发抖,“问题太多了,我们一个一个来,先让柳七刀问完。”

这样说着,他转过头,又对上一边方叱羽的视线。

方叱羽也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不安,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们的想法,在此时应该是一致的。

死亡这个词,实在是太令人焦虑了。

难道秀秀还要付出产生恶面之外的代价吗?

记不住的心情大家都很能理解,行守招了招手,带他们去一边补课,这边小谷却被柳七刀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发蒙。

她眨了眨黑黝黝的眼睛,思考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般地指向躺在一边的谢不若:“你说他么?”

柳七刀喉头一阵发紧,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奔流在四肢百骸的血液也滚烫得好像要燃烧起来,只要一点点希望就好,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小谷歪了歪头,有点不解地看着他:“可他不是一直在这里吗?他哪里也去不了。”

她用力地嗅了嗅,仿佛确定了自己的说法一般,笃定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好像被困在已经死掉的身体里面了。”

“是提示框!”

补课归来的叶九溪失声惊道:“原地疗伤和回营地休息的提示框!他没有选!谢不若没有选!”

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好像又回到了第五天的华清宫,兰瑾带着冰凉笑意的话语,在耳边絮絮地回响着。

【“‘我’实在是顾不上了,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逃,抓紧从这种令人发疯的疼痛和恐惧中解脱。没有一丝犹豫,在意识到那提示框是什么的同时,‘我’就按下了它——然后,我就从一个亡者的骨骸中诞生了。”】

柳七刀呆呆地看着他,片刻后,又把视线落回到小谷的脸上。

小谷仰着小脸,也在看他,黑漆漆的大眼睛里有一丝好奇,似乎在奇怪他为什么忽然陷入了沉默。

是的,他应该记得的。他们从第五天回来之后明明已经复盘过了,所谓的选择是虚假的,浪客行里没有复活,无论哪个选项,都只会让玩家变成人机。

这提示框背后的深意令人不寒而栗,他们掌握的情报又不算齐全,在轮回珠碎掉之后,大家便非常有默契地终结掉了这个话题。

设置这样一个完全虚假的“复活机制”,是不是意味着,从始至终,他们只要进入到这本书里,就没有再出去的机会了?

没人愿意去想,就算是理智如仇非、付井仪等人也选择了回避。因为一旦追究下去,他们迄今为止的努力,说不定可能统统都要变成做无用功。

——作为人机而回归的“复活”,没有离开的唐催寒和他的人机队友,留下书信的陌生玩家颂命,所有的蛛丝马迹,似乎都在向他们暗示着,浪客行是一本没有结局也不会结局的书。

虽然这样的逃避显得有些可笑,但事实就是这样的。对凭借着那一点回到现实的希望而努力至今的他们来说,有时候,无知才是对自我最好的保护。

师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背过身去,仰起头看着暗淡的夜空,揩掉了眼角的泪水。

强势如她,也没有办法形容那一瞬间的震撼,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谢不若没有做出选择,也就是说,从死亡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他的魂魄还在身体中,停滞在与外界完全隔绝的死亡里,一直在忍受着没有变化、也没有尽头的痛苦。

是这样的啊。毕竟,浪客行不就是让死亡的玩家们一直保持着死时的状态,通过重复这样的痛苦来逼迫不知情的他们立刻做出复活的选择,从而成为人机的吗?

行守和尹有攸一左一右抓住柳七刀的手臂,但他却完全没有察觉到,只怔怔地看着谢不若平静得好像只是入睡般的面容。

他脸颊上曾经溅上的血,也早已经被擦得很干净了。

得知噩耗的一刹那,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柳七刀的潜意识里,却已经做好了谢不若再度“回归”的准备,作为没有神智的、最普通的、只会重复既定台词和敌视玩家的人机,“回归”。

大家都是这样的,唐催寒,兰瑾,龙池乐……大家都是这样的,饿了么也无法例外。

该如何面对他,如何和他相处?柳七刀不知道。他想象不出来,却也没有办法拒绝,因为这就是游戏的设定,是既定的命运,作为玩家只能、也必须接受。

可他们说什么?

谢不若没有选择。

他没选!

即使□□和意识都始终被强制停留在最痛苦的、死亡的那一瞬间,他也没有选!

“bro……”柳七刀喃喃出声。

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了嘴里,咸而苦涩,但柳七刀却笑了起来。

他又哭又笑,也不管身边人担忧的目光了,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哈!”龙葵也在笑,腰间的伤口疼得她面色扭曲,但她的笑声比柳七刀还大,“谢不若啊谢不若,你小子可太有种了!真特么是头犟驴!”

“哎哟,疯了两个。”亓秀秀的恶面远远地看着这一切,也跟着乐出了声,“哈哈哈哈!有意思!”

湖边林中,成片夜枭扑簌簌惊飞,营地里充斥着鬼哭狼嚎,唯一大惑不解的只有小谷,她拧起眉头,不明白这些人都在干什么,情绪又为何如此激荡。

龙葵笑够了,捂着伤口安静下来,垂下头去。她的肩膀抖动了几下,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无悲无喜,只轻轻地问小谷:“怎么才能让他彻底死去呢?”

柳七刀没对她的话表现出任何异议,行守和尹有攸迟疑着松开柳七刀,看着他踉踉跄跄地走到篝火边上半跪下来,握住谢不若冰冷的手。

悲痛的情绪,好像暂时从他的身体中被抽离出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决意。

“你不选,我们也不选了。路是人走出来的,我不信只有这一条。”柳七刀低声对谢不若道。

他感觉有一团烈火在心底灼灼地燃烧着,胸口也涌起一阵暌违的暖意:“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休息吧,bro,我们一定会再叫醒你的……一定!”

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说到最后,柳七刀还是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非姐和祁云纵如果知道了,也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啊。

“让他彻底死掉吗?”

小谷撇撇嘴,提到她不喜欢的话题,有些不开心,但还是看在湘竹溪的交情上回答了龙葵:“回去,去那个我没办法跟着的地方。”

“客栈吗?作为第七天的终结。”行守思索道,“那我们就要赶紧通关了。”

看大家的情绪终于都平定下来,方叱羽还惦记着方才那个未完的话题,连忙插空询问道:“小谷,刚刚你说的死亡是什么意思?对秀秀有影响吗?”

他没想到的是,一直有问必答的小谷听到这个问题,却突然成了只锯嘴葫芦,大眼睛转了两圈,才甜甜地回答:“我不知道呀。”

这一听就是敷衍,还是很不走心的那种敷衍。方叱羽一噎,还想继续问,却被叶九溪拦下了。

“算了,别问了,就算知道,我们又能怎么样?”叶九溪道。被谢不若的事情一打岔,他也从惊惶中渐渐冷静下来,坚定道:“相信秀秀,相信她。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配合她,尽快结束第七天。”

不知不觉,弯月已经完全落入远山背后。

天空中浮起淡淡的灰霭,长夜将明。

“说到客栈,其实我一直想问。”唐逐星指了指一边亓秀秀的恶面,“我们回客栈之后,这些恶面会跟着消散吗?”

“我说了万万次了!还问!”小谷不满道,“不会!只有你们死了恶面才会消失!”

“什么?”

玩家们面面相觑。

“这可不行,不是说浪客行的地图是长期存续的吗?不能放着它们不管啊。”行守忍不住道,“别人不知道,付老师肯定是个祸害。”

就这么坦然地说出来了……

“确实,上一个长期滞留人间的NPC已经彻底变态了。”师襄赞同道。

“翡翠瑶池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地动改变了风水吧。”卫山河道,躬下身来问小谷,“有没有什么办法改回去?”

“如果你们有移山易海的本事,也不是不行。”小谷看了看天色,摸摸自己鼓鼓的肚子,突然毫无预兆地转变了话题,“好饱。”

“诶?”裴洛川一愣,这句话听起来像极了告别,“别走啊,我们还有很多问题!”

小谷充耳不闻,慢吞吞地挪动着假腿来到柳七刀身边。

“我吃饱了,谢谢你呀。”她说,忽然又压低声音,对他耳语道,“机会只有一次了,要珍惜。”

“珍惜什么?”柳七刀一愣,但小谷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他,露出一个鬼气森森的微笑,随后便慢慢地隐入了黑暗中。

随着那瘦弱的身影消失,笃、笃、笃的敲击声也渐渐远去了,她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缥缈的梦,在天亮时醒来,不见了踪影。

柳七刀站起身来,看着小谷消失的地方怔怔出神。

篝火还在噼啪作响,侥幸没上烤架的兔子们挨在一起取暖,在清晨的寒风中瑟瑟地发抖。

柳七刀隐约有种预感,这可能就是他们最后的道别。

浪客行这本厚重的书里,从此再也不会出现这个小小的身影了。

“所谓的移山易海……”

卫山河并不知道柳七刀和小谷的秘密,还在试图给祝灵正描述后面发生的事情。

这话他自己说出口都觉得奇怪,但偏偏又是现实中发生了的:“柳七刀可能是受刺激太大,一听说叶九溪他们仓库里有神机雷,谁也拦不住,自己带着就上山去了。”

祝灵正中途眼泪就流了满脸,听到这里,也有点哭不出来了,只想起身下床。

“他要炸山吗?”

“……”卫山河沉默,又把他按了回去,“你不是龙葵,老实点。”

龙葵被偷袭的时候精神紧绷着,已经提前有所戒备,千钧一发之际好歹躲开了要害;而陆厌的恶面毕竟是个明教,最擅长出其不意,那一刀祝灵正是真的没避开。他的反应但凡慢一点,或者裴洛川回头晚上那么半秒,这条命都保不住了。

“我想帮忙。”祝灵正试图抗争。

卫山河叹气:“躺着吧,那可是陆厌的一刀。”

陆厌狠起来确实是个无情的杀手,祝灵正感受了一下空空如也的丹田,还是老实地躺了回去。

“得让他给我的号打白工当赔偿。”他看着帐篷顶畅想未来,“浪客行周常、吃鸡周常、摸金周常,都让他做。”

“确实,他应得的。”卫山河赞同。

“哈啾!”

陆厌——真正的那个,打了个喷嚏,手跟着一滑,沉重的棺材板差点砸到自己的脚。

“哇!小心点。”李千驰及时用枪尖将木板挑开,嘿嘿一笑,“上面肯定有人念叨你呢。”

“算了吧,背后凉凉的,估计不是什么好事。”陆厌活动了一下手腕,用力将陷进棺材中的弯刀拔出来再次劈下,如此重复三次才劈开一整块木板,饶是如此,手臂也酸痛得差点握不住刀,“哎,累啊……”

他话音刚落,旁边传来一声巨响,两块被劈得齐整的木板轰然倒地,仇非松开紧咬的牙关,倚在盾上喘着粗气。

曲小蕨放下手中正在编的苇藤,拿袖子给她擦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非姐,要不歇一下吧。”

仇非摇了摇头,双手交错,又提起变得格外沉重的盾刀:“不能歇。勾魂使者的数量越来越多,追得也越来越紧了,到这个岛上来也是时间问题,我们迟早会被追上的。”

“可惜,这棺材板在水里也坚持不了多久。”陆厌长叹,“要是有艘真正的船就好了——”

“无论如何,起码要把落难侠客带出去,保证其他人通关。”付井仪平静道。祁云纵将他编好的草藤接过来扎成束,暗红的月光下,在他们脚边堆成座小山的草藤也是暗色的,每一束都浸透了手指磨破而渗出的血。

落难侠客自然也没闲着,非常努力地帮他们扎着木筏,虽然听不太懂,但也不妨碍他加入玩家们的对话:“锲而持之,各位,‘绝世奇遇三代目’就快要完工了!”

船的名字都是曲小蕨起的,绝世奇遇一代目和二代目在帮他们短暂甩脱勾魂使者的追踪后,已经光荣殉职。从NPC嘴里说出这种话来实在是太有节目效果了,李千驰听得嘎嘎乐,乐着乐着,他无意间一抬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就是一僵,迟疑着停下了动作。

“河面上好像有光?”

“看错了吧。”陆厌头也没抬,但李千驰依然抻着脖子张望,甚至放下手中的活站了起来。

“不对。”他说,“真的有……我靠!”

曲小蕨被他音量骤然暴增的一声吼吓得一激灵,一抬头,就发现李千驰连人带马只剩下一个残影了。

她奇怪地站起身跟着看了两眼,忽然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我——哇啊!”

也难为她记得付井仪还在旁边,紧急撤回一句我靠。

只见宽阔长河上一只小船箭一般地驶来,快到岸边也丝毫不曾减速,撑船的人裙袂翻飞,黑发如云,不是亓秀秀还能有谁?

“秀秀!”

马蹄踏在浅滩,溅起一串血红的水花,李千驰翻身下马,三步并两步冲了过去,张开双臂接住从小船上跳下来的亓秀秀,语无伦次道:“你怎么中招了?不对,你有船!天啊……到底怎么回事?”

亓秀秀借他的力轻巧地落了地,刚好把小炮弹一样冲过来的曲小蕨抱了个满怀。

“我来接你们。”亓秀秀抱住曲小蕨,听着她呜呜的委屈啜泣声,心中也是百感交集,用力地摸了摸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该回家了。”

敬所有坚韧不拔的心和勇往直前的意志(戴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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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七天·翡翠瑶池(八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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