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客厅的木凳上晃着腿,裙摆随着左脚踢起、右脚后收的节奏飘来荡去,一如我雀跃难安的心情。
电视机里播放着狐狸先生和兔子小姐的周末节目,主题曲朗朗上口,我总会不自觉地跟着哼唱。往常这时,我早已抱着零食坐等布偶们开茶会了,但今天的饼干,是要留给别人的。
抬头看看挂钟,时针懒洋洋地还没爬到十点。厨房里的妈妈正忙忙碌碌地钻研着如何将水果和高级抹茶在篮子里摆得更漂亮。我竖起耳朵,一边听着动画片的音乐,一边等待门铃响起。眼珠转了转,最后还是乖乖盯着分针,希望它跑得快一些。
「叮咚——」
铃声响起,妈妈比我更快一步提着准备好的礼物走到玄关。门外传来老先生沉稳的声音:「贵安。我是松本斋一,前来迎接藤原诗织小姐前往府上。」
「松本先生您太客气了,是我要麻烦您照顾诗织才对。这孩子好奇心重,还请您多担待。」妈妈轻叹一口气,将见面礼递到松本先生手中。「希望不会太打扰你们。」
我正拎着装满奶油饼干的袋子,怀里还抱着要送给云雀的猫咪玩偶,小跑过来就听到妈妈又在说我「淘气」。还没来得及鼓起脸颊抗议,就被妈妈轻轻拍了拍背,理了理裙摆,推到了身前。
「这边才是,请藤原小姐多多指教我们家少爷。」松本先生稳健地接过水果篮,朝我们微微鞠躬。直起身后,他将戴着白手套的手伸到我面前。我想了想,学着云雀平时那副小大人的模样,用空出来的手郑重地握了上去,然后跟着他走向门外的车子。
我回头望了望笑着挥手的妈妈,点点头,看着车门打开。车厢里,那个穿着白衬衫和背带裤的男孩正静静地坐在那儿,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我自来熟地把怀里的饼干和玩偶一股脑儿塞进他怀里,不等他拒绝就挨着他坐了下来,笑意盈盈地说:「我好开心你来接我!谢谢!」
他低头,对上怀里那只淡黄色瞳孔的黑猫布偶,伸手摸了摸猫咪的脑袋,轻轻「嗯」了一声。松本先生帮我们把玩偶安置好后,回过头对我说:「之前约好了,放假就来找你玩。」
正是因为这个约定,所以两天前从妈妈那里得知消息时,我就开始满心期待。这只几乎有半臂高的玩偶,是昨天和妈妈逛街时一眼相中的,觉得特别适合他。扣好安全带后,我笑着望向已经侧过身、看向窗外的他说道:「是呢,恭弥最守信用了。」
没有得到回应是意料之中,但车子开动的感觉却是新鲜的体验。云雀不喜欢被车窗隔绝的感觉,窗户落下,强风立刻呼呼地灌了进来。他听着猎猎风声,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像只舒展身体的猫。
我也闭上了眼,但理由不同。那扑面而来的风强势又直接,像阳光一样让人无法忽视。我忍不住眨了眨眼,慢慢适应后,感觉夏日的闷热和初来乍到的紧张都被风一路卷走了,倒也还不赖。
车程其实并不长,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窗外的世界仿佛悄悄变了模样。当车子最终停稳时,我趴在车窗上,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一道望不到边的灰白色围墙站在面前,上面的木门那么大,那么高,简直像是故事书里巨人家的门,被谁不小心忘在了这里。我使劲仰起头,脖子都仰酸了,才看清屋顶上层层叠叠的青色瓦片,在日光下流转着清冷的光泽,宛如一条沉睡巨龙的鳞片。真奇怪,光是这道门,好像就比我们整个家还要大了呢。
就在这时,门轻轻打开了。一位穿着深色作务衣的叔叔安静地接过松本先生手里的东西,还有一位身着黑色绔服的阿姨站在门边,对着我们弯下腰,就像幼儿园里教的「你好」那样,只是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我连忙从车窗边坐直身子,也学着恭弥平时那样,认认真真地点头回礼。这里的一切都静悄悄的,连空气好像都变得不一样了,带着一种让我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的、庄严又新奇的感觉。
我们四个大人小孩走过玄关,这里高得能装下我家的整个客厅!空气里有种好闻的味道,像是木头和去寺庙时闻到的那种香气混在一起。这里太安静了,静得我能听见自己小小的脚步声在嗒嗒嗒地响。
我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恭弥总爱在窗边晒太阳了。原来他们家的阳光都特别乖,安安静静地躺在地板上,不像我们家的阳光总是蹦蹦跳跳的。
跟着不说话的黑服阿姨走在长廊上,我小心地踮着脚尖。脚下的木板亮晶晶的,像妈妈刚擦过的镜子,可是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整条回廊安静极了,两旁一排排的纸门都严丝合缝地紧闭着,像一本本拒绝被打开的书。我偷偷地想,这些门的后面,会不会也住着很多像恭弥一样不爱说话的小朋友呢?
接待我们的房间宽敞得能让我在里面跑上好几圈,但所有声音似乎都被厚厚的榻榻米吸收了。墙上挂着一幅字,那些笔墨又黑又浓、张牙舞爪的,我看不懂,但让我不敢大声说话,连呼吸都变得轻轻的。墙角的花瓶里,插着一枝孤零零的兰花,每一片叶子的弯曲角度都恰到好处,美得无可挑剔,却少了路边野花那种自由生长的活力。房间中央的矮桌旁摆着两张坐垫,桌上已备好热茶和点心,连我带来的饼干也被妥贴地盛放在碟子里。
幼小的我被这栋大宅的气势深深震撼,连「公主」唤我——不对,是云雀叫我——都没立刻反应过来。我从敞开的障子门望出去,庭院像一幅被精心装裱的活画。白色的砾石被耙出细密的水波纹纹路,几块巨大的黑石沉静地蹲踞其中,彷佛已沉思了数百年。没有一片多余的落叶,也没有一声鸟鸣,连池塘里的锦鲤都游得不慌不忙。这里的一切都过于完美,完美得让人不敢大口呼吸,生怕惊扰了这片宁静。如果不是云雀伸手拉了我一把,我大概会一直愣在原地。
刚被他按在坐垫上,那道带着些许不满的视线便牢牢锁定了我。被他这样一言不发地盯着,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或许兴奋得有些过头。看着他微蹙的眉头,我心里突然有些慌——恭弥一定是生气了。
要让他开心起来才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几乎想也没想就倾身向前,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对不起嘛,」我把脸埋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你不要不高兴。」
他的身体瞬间僵直如堡垒,吓得我以为做错了事。正想松开时,却感觉到那紧绷的防线悄然松动,甚至有一刹那,我彷佛感觉他的脑袋极轻地在我肩头靠了一下——那触感轻若雪花,让人疑心只是错觉。
他很快便将我推开,别过脸去。「……无聊。」
我顺着他的力道松开手,浑然不觉尴尬地捧起饼干,献宝似的递到他眼前,满眼期待地望着他:「你要不要吃饼干?是我和妈妈一起烤的哦!」
就着清茶,他比平时多吃了几块饼干。我捧着脸,津津有味地看他小口吃东西的模样。忽然,他拿起一块奶油饼干,递到我面前晃了晃,像是在无声地质问我为什么不吃。
「我怕把恭弥的份吃光呀。」我接过饼干放进嘴里,也顺势尝了点其他的和果子和水果。
他对这个回答报以一声轻哼:「我家还有很多。」
吃饱喝足,闲下来的小脑袋便开始冒出各种想法。当我们坐在廊下对着庭院发呆时,我开口问道:「可以带我参观你的家吗?」
「因为你家很漂亮」——我连理由都想好了,不过似乎没有用武之地。他闻言便站起身,走回和室对正在收拾的女仆低语了几句。没过多久,松本先生便走了过来,表示可以带我们四处看看。
云雀默默跟在队伍最后,松本先生走在前面,温和地问我:「藤原小姐想先参观哪里呢?」
正在走廊上东张西望的我立刻精神一振,不假思索地说:「我想看恭弥的房间!」
松本先生颔首表示明白,领着我们拐向宅邸深处。这时,云雀在队伍末尾停下脚步,用听起来再平常不过的语气留下一句:「……我的房间没什么好看的。」便转身离队,脚步声迅速消失在转角。
松本先生见状并未多言,脸上却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一种了然于心的浅浅笑意,对着云雀消失的方向,像是自语又像是安慰我般说道:「没关系,云雀少爷的房间我们早已收拾整齐了。」
宅邸对我来说如同巨大的迷宫,但在松本先生的引领下,我们很快便走到了目的地。远远地,我一眼就看到了不同。在所有紧闭的门扉中,唯有一道纸门泄出了一线缝隙。云雀小小的身影在门边一晃,仿佛惊弓之鸟,瞬间就被我们的脚步声惊得不见踪影了。
「打扰了——」我跟着松本先生走进房间。
房间里几乎看不到什么私人物品,没有照片,也没有玩具,摆设和其他房间一样简洁素净,仿佛一间刚刚准备好、还未曾有人入住的新房。打开壁橱,只有折叠得如同豆腐块般整齐的枕头和被褥。没能发现任何属于恭弥的「秘密」,我有点气馁地坐在榻榻米上,小声嘟囔:「真的什么都没有呀……」
我的反应似乎早在松本先生意料之中。他眼中闪过一丝温和的怜悯,招招手让我过去,然后像变魔术一样,熟练地拉开了一扇与墙面融为一体的隐形门——那是一扇隐蔽的袄。
门后竟藏着一间巨大的书房。成排直到天花板的书架放满了厚薄不一的书籍,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和墨的特殊香气。松本先生贴心地提醒我不要靠书架太近。走过两排书架,我终于在低处发现了几本带插图的童书。蹲下身,我好奇地问:「这些书是谁的呀?」
松本先生取下一本递给我,指着左侧整墙按照高度与门类排列的书架,用一种平稳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解释道:「这些是先生和夫人为少爷准备的。你看,从这边带着图画的童话书,到那边厚厚的、都是字的教科版书,都为少爷准备好了。」
我随意翻了翻,内容和云雀平时看的深奥书籍差不多,顿时失了兴趣,便把书还了回去。书架像无尽的隧道一样延伸,走过三四排之后,终于看到了尽头。那边的阳光倾泻而入,我跑到光亮处,惊喜地看见那只我送的黑猫玩偶,被郑重地摆放在窗边书桌的正中央,成为这片知识海洋里唯一的柔软坐标。玩偶的脑袋刚好高过窗框,猫耳后面衬着庭院如画的景色,仿佛正守护着这片只属于恭弥的小天地。
松本先生对我做了一个「保密」的手势,眼中闪着慈祥的光,低声说:「这里是云雀少爷最常待的地方,我们来过的事,要当成我们三个人的秘密哦。」
我朝他用力地眨了眨眼,并用手指在嘴边比划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我们默契地相视一笑,随即沿原路返回。
准备离开房间、拉开门时,只见云雀正若无其事地靠在门边的墙上,双手抱胸,仿佛已等候多时。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松本先生身后的我,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地说:「英子说午饭准备好了,走吧。」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在了最前面,仿佛刚才那一系列小小的波澜,从未发生。
午餐是热气腾腾的酱烧鲭鱼定食,因为鱼刺少,这道菜在幼儿园里也常能吃到。米饭圆润饱满,香气扑鼻,味增汤也格外鲜美,和妈妈煮的不同,里面还加了小贝柱,我吃得津津有味,几乎要把脸埋进碗里。
就在我的筷子欢快地探索时,松本先生的声音在静谧的和室里平稳地响起,不高不低,却让空气的流动都为之一滞。
「云雀少爷。」松本先生纹丝不动地跪坐在云雀左后方一步之遥的位置,仿佛早已是房间里的一件摆设。他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惯常的、令人安心的微笑,但声音里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进餐的礼仪,我们练习过的。不能先从最肥美的鱼腹开始。需先以筷尖轻压鱼头,再分离鱼尾,以示对食物的敬意。」
我循声望去,只见云雀的筷子正夹着那块最诱人的鱼腹肉。他的动作瞬间定格,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几不可察地眨了一下。他并没有立刻放下,握着筷子的小手微微收紧,像是在进行一场小小的、无人知晓的挣扎。最终,他还是依言缓缓放下,转而精准地夹向鱼头。他努力让动作显得流畅,但那过分挺直的背脊和紧紧抿住的嘴唇,却透露出这个年纪的孩子要时刻保持完美的辛苦。
他坐得笔直,不像我这样可以随心所欲。周遭安静得只剩下我碗筷的轻微碰撞声,连美味的饭菜好像都失去了些滋味。
待他以无可挑剔的礼仪,连最后一滴味增汤也安静地喝完,这顿让我不由自主也放轻了动作的午餐总算结束了。
之后,我们换上拖鞋到庭院散步,喂了锦鲤,赏了花,直到两人都有些累了,才回到房间午睡。
回程时,云雀没有再上车。临别前,我趴着车窗,又一次对他喊道:「下次还要再约哦!」
他依旧站在那扇巨大门扉的阴影下,身形挺直,点了点头,用那略带上扬的语调清晰地回了声「好」。车子缓缓驶离,我回头望去,看见松本先生的手轻轻按上他的肩膀,那个小小的、笔直的身影,便安静地转身,融回了那片深宅的寂静里。
谢谢唯一白月光松甜甜,我蹲了几天终于有人回我了,感动。我算一下这个幼儿阶段我至少还要写到25章才上小学,所以还要再等等。因为终于有人评论,害我开始忍不住老想打开晋江看,然后失望退出再定投(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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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1 二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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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