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夏日的庭院被笼罩在一片透明的暑气之中,柏油地面蒸腾出扭曲的热浪,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然而这份午后的慵懒,顷刻间便被孩子们爆发的欢腾击得粉碎。
浅蓝色的儿童泳池如同散落的清凉拼图,静卧在绿意盎然的草地上。池水清澈见底,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水深仅及我们这些六岁孩子的膝盖,却足以成为对抗炎夏的完美战场。
庭园一角的紫阳花被飞溅的水花亲吻,花瓣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滑梯和秋千暂时被冷落,所有兴奋的焦点都汇聚在水池边。
「小朋友们,看这里!」老师拍手召集大家,声音洪亮而愉悦:「我们来玩丢水球对抗赛,好不好?」
她身边放着的透明水袋里,五颜六色的水球饱满欲滴,像一颗颗诱人的糖果,瞬间点燃了所有孩子的目光。
「规则很简单!被水球砸到的小朋友就要变成『场外小幽灵』,哪一组的所有成员最先被砸中出局,就算输了!」
哨声如同发令枪响,顷刻间,草地上那片微醺的安详被孩子们欢声雷动的浪潮彻底驱散。水花四处飞溅,小水桶舀起的水像小型瀑布般倾泻而下,水勺和水球成了相互攻击的「武器」。尖叫声、笑声、拍水声交织成一首专属于夏日的热烈交响曲。
我穿着方便活动的运动服,一脚踩进微凉的水里,舒服得忍不住缩了缩脚趾,随即开心地整个踏了进去。水波荡漾开来,一股纯粹的兴奋感从脚底直冲头顶。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便像一尾投入水中的活鱼,猛地扎进了这片混乱而快乐的战场。我努力地弯腰捡起水球,手感沈甸甸、凉丝丝的,带着饱满的期待。瞄准、用力投掷!看着蓝色的水球划出短暂的弧线,「啪」地在一个躲闪不及的对手肩上炸开,凉意伴随着他夸张的「惨叫」和我的欢呼一同迸发。
同时,我也要灵活地左躲右闪,耳畔是水球呼啸而过的声音,眼前是不断飞溅的透明水花。一个水球擦着我的耳边飞过,带起的风让我忍不住缩脖子大笑;另一个在脚边炸开,冰凉的触感让我惊叫着跳开,却笑得更加大声。
汗水顺着发烫的脸颊流下,和溅上的水珠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运动服很快便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有些沉重,却丝毫无法束缚我雀跃的动作。空气彷佛一杯被打翻的夏日鸡尾酒,混合著水花的清凉、草叶的甘洌与纯粹的欢笑。
我所在的这一队,战况并不理想。队友们大多怯生生地缩在场地边缘,面对飞来的水球,只知闭眼、举臂格挡。看着节节败退、士气低落的「队伍」,我拍着手,声音在喧闹中努力显得清亮:「大家不要怕!我们一起上!看好水球来的方向,躲开再扔回去!」
我甚至试着挥动手臂,像个小指挥官那样,指向对方阵地的空档,招呼队友一起进攻。在我那股纯然热情与不懈坚持的鼓动下,原本萎靡的队友们竟真的被激起了一丝斗志,脚步不再那么迟疑。我们难得地协同向前压了几步,竟奇迹般地逼退了对方两名队员。
然而,这短暂的优势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当对方开始认真反击,水球呼啸而来时,那刚刚燃起的微弱勇气,瞬间便被更原始的恐惧压倒。先前被鼓舞的队友,此刻成了战场上的障碍——有人因慌乱的闪避撞到了我的手臂,让本可投出的水球脱手落下;有人为了自保,猛地缩身,无意中将我暴露在飞来的「弹道」上。
溃败来得很快。没多久,场上第二次只剩下我一人。失去了任何策应,我不得不独自面对数人的合围,躲避的动作因要弥补巨大的空档而显得左支右绌。
「啪!」
一个水球终于避无可避,正中我的后背,凉意猛地炸开,宣告了我这一局的终结。
我喘着粗气,脸颊因运动和兴奋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虽然成了「小幽灵」,但我脸上仍带着尽兴的笑容。我抹去脸上狼狈的水渍,望向欢呼的对手,心里那丝被疲惫放大后的不甘,很快就被下一局即将开始的新鲜期待所取代。
新的一局很快开始。我甩甩头上的水珠,像只重新充满电的小马达,准备再次投入战斗。这一次,我主动跑向一个扎着羊角辫、平时比较文静的女孩身边,她正有些无措地站在场地边缘。
「我们一组!」我拉起她的手,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咧嘴一笑:「跟着我,我帮你挡水球!」
她愣了一下,随即用力地点点头,眼睛里有了点光。
这时,那个平时总爱做鬼脸的调皮男孩浩太正猫着腰,试图从侧面偷袭。我立刻抓起一个水球,边跑边喊:「浩太,看招!」
他吓了一跳,慌忙躲开,我趁机把水球扔向了他的另一个队友。虽然没砸中,但成功地扰乱了他们的阵型。
「干得好,诗织!」旁边传来老师带笑的声音。我惊讶地回头,发现不知何时,老师也卷起了裤脚,加入了我们这一队!她像个大孩子一样,灵活地躲避着飞来的水球,偶尔还会用手里的水勺帮我们格挡,引得我们阵阵欢呼。
有了老师的加入和一点点简单的「战术」,我们这一队的士气明显高涨起来。那个文静的女孩也鼓起勇气,试着扔出了几个水球。羊角辫女孩虽然扔得不准,但脸上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带着点小兴奋的笑容。就连浩太也在一次成功的偷袭后,得意地冲我比了个自以为很帅的手势。
「左边!诗织左边空了!」一个平时不太说话的小男孩忽然喊道。我下意识地一跳,一个水球擦着我的脚边飞过。
「谢谢!」我一边弯腰捡「弹药」,一边大声回应。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们像一群真正的小战友,会为彼此的躲闪欢呼,会为对方的「命中」喝彩,也会在「阵亡」时一起发出夸张的「哀嚎」。虽然最后我们队还是输了,但大家互相看着彼此湿透的、狼狈的样子,都忍不住指着对方哈哈大笑起来。
那份纯粹的、喧闹的快乐,如同阳光下飞溅的水花,晶莹、热烈,充满了整个庭院。
作为胜利组,我留下来帮忙收拾地面上残留的「弹药」碎片。弯腰捡拾时,才发现刚才全神贯注投入游戏时忽略的身体讯号——手臂像是被灌了温温的铅水,每一次弯曲都带着酸软的抗拒;小腿肚也微微颤抖着,像是还在重复着躲避时的快节奏。我直起身子,轻轻捶打著有些发僵的腰腿,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水汽的清凉,混着自己身上蒸腾出的、带着阳光味道的热气。这份疲惫很真实,却奇异地不让人讨厌,反而像是一枚闪亮的勋章,证明着刚才那场尽情投入的狂欢是多么痛快淋漓。
正当我享受着这份酸软却满足的余韵时,一阵不同于水球炸裂的、更为轻快悠扬的嬉闹声从旁边传来。那声音像是带着水的清凉质感,瞬间吸引了我的注意。那里的水面像一块被打碎的巨大蓝宝石,荡漾着细碎跳跃的金色阳光,孩子们的身影在水中变得柔软而模糊,如同一群快乐的人鱼。他们每个人都戴着泳镜,腰间的水位线轻轻晃动,正专心致志地弯腰在水里摸索着什么,整个画面充满了一种静谧而神秘的吸引力。
这份专注的宁静与刚才箭弩拔张的喧嚣形成了鲜明对比,像一块磁石般将我吸引了过去。我走到池边,老师笑着告诉我们,她将许多色彩鲜艳的塑胶玩具和小动物模型,连同各种各样闪闪发亮的玻璃宝石一起沉入了池底。「规则很简单,」老师说,「谁找到的『宝藏』最多,就能挑选一颗最喜欢的『宝石』带回家哦!」
我按照老师的指示,戴上那副能让我看清水下世界的「魔法眼镜」,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滑进清澈微凉的水中。
刹那间,外界的喧嚣彷佛被一扇无形的门隔绝了,进入了一个奇异而缓慢的国度。
阳光穿透水面,被揉碎成无数摇曳闪烁的光斑,如同一场流动的金色梦境。抬头望去,池面的波纹将天空扭曲成抽象画,一道道光柱在水中缓缓舞动。声音变得混沌而遥远,取而代之的,是耳边自己呼吸时发出的、有节奏的「咕噜噜」的声响,这声音被放大,显得格外清晰,成为这个静谧世界里唯一的背景音乐。
这池水像个爱开玩笑的魔术师。从水面往下看,那些宝石明明近在眼前,闪着诱人的光。可当我伸手去捞,指尖碰到的却总是冰凉的池水——光线在水面拐了个弯,把那些亮晶晶的小东西都藏到了别处。特别是那些透明或浅色的宝石,更是像害羞的小精灵,在水波间忽隐忽现,怎么也抓不准它们真正的位置 。
我改变了策略,试着闭上眼睛,关闭视觉的干扰,完全信赖触觉的世界。我用脚底细细感受池底细腻沙砾的摩擦,耐心探寻着那与众不同的光滑或带有棱角的触感。有时,我会深吸一口气,整个身子一沈,潜入水中。在水下睁开眼睛,世界变得更加清晰而静谧,气泡从嘴边如可乐般升起。我用手像个小探测器一样,在冰凉的水中仔细地摸索,指尖滑过池底,每一次碰到可能的「宝藏」,都会带来一阵小小的雀跃。
不仅找到了好多颗老师准备的漂亮玻璃宝石,还意外地用脚趾夹起了一枚被水流冲刷得异常圆润光滑的乳白色鹅卵石,它形状像一颗饱满的豆子,温润可爱。但我心里清楚,这并非今天的「目标」,它是大自然偷偷塞给我的、一份不期而遇的可爱礼物。
最终,我成为了找到「宝藏」最多的人之一。
老师将我们找到的闪亮石头摊在托盘里,让我挑选最心爱的一颗。我的目光被一颗在水里看起来灰濛濛、并不显眼的石头吸引。
当我将它从水中捞起,握在手心举到阳光下时,奇迹发生了——它彷佛被唤醒了内在的生命,竟闪耀出盈盈的蓝色光晕,流转变幻,中间还夹杂着一抹柔和的、如月光般的乳白色光泽,宛如将一片微缩的星空握在了手中。
老师微笑著称赞道:「诗织找到了月光石呢,眼光真好。」
我小心翼翼地握紧这颗美丽的石头,心里暗暗决定,要开始一个属于自己的「宝物盒」,专门收藏这些承载着快乐回忆的珍宝。
热闹的玩水活动终于接近尾声。大家排着队,用清水冲洗掉脚丫上的沙粒,然后用老师分发的大毛巾擦干身体,换上干爽舒适的衣服。
当我顶着一头仍在滴水的头发走出更衣室时,看到云雀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安静地坐在廊下的阴凉处。他瞥见我湿漉漉的模样,没说什么,只是默不作声地将自己手边那条叠得整齐、还未使用过的干爽大毛巾递了过来。
我先是一愣,随即心里涌过一阵暖流,接过毛巾轻轻地道了声「谢谢」,然后用力擦拭着头发。
老师们端来了冰镇的麦茶、切成小船的鲜红西瓜,还有一大盆晶莹剔透的凉粉。我和云雀同桌并排坐在班房里,头发还湿润地贴着额角。
「刚才玩得超开心的!」我迫不及待地分享着,眼睛因为兴奋而闪闪发亮,「老师也跟我们一起玩水球哦!我还找到了一颗会发光的石头!」
云雀小口地吃着自己那份西瓜,安静地听着。虽然他没有说话,但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的眼眸里,似乎也映照着几分难得的宁静。
我忽然想起口袋里的宝贝,兴奋地掏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摊开掌心,递到他眼前。那颗月光石静静地躺在我湿漉漉的手心里。
「你看。」我的声音里带着献宝似的雀跃:「这是我从水底找到的。它在水里的时候灰濛濛的,可是一拿出来,就变成这样了。」
石头在阳光下流转出盈盈的蓝光,中间那抹乳白宛如柔和的月晕。
他静静地凝视着,没有说话,但那专注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过了片刻,他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无需再多言,我已经知道,他看见了这份得来不易的宝藏,也分享了我此刻的喜悦。
「啊!凉粉要被大家抢光了!」我眼尖地看到小朋友们正欢呼着围住那盆诱人的凉粉,立刻从地上一跃而起:「我也要去吃一碗!」
夏日的午后,阳光依旧灼热,但庭院里充满了凉爽的水汽、甜美的点心和心满意足的欢笑。这份简单而纯粹的快乐,如同那颗月光石的光芒,被我牢牢地握在了手心。
闪闪发亮的夏日—— 我怎么连评论都要过那么久的审核,我太难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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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打水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