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泡在迪奥图书室的第三周。
这里仿佛一个由知识与寂静构筑的牢笼。
每当确认他不在附近,通常是在他白日沉眠的时段,我总是忍不住拉开厚重的窗帘,让阳光穿透彩绘玻璃,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那一点点偷来的光明,能短暂驱散一些弥漫在空气中的属于迪奥的冰冷威压,让我稍感喘息。
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粗糙的启蒙画册上,那些扭曲的字母符号如同密林中的荆棘,阻碍着我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
隼妖的敏锐记忆力和求生本能正疯狂运转,试图从中开辟出一条小路。
然而,我的思绪却总是不受控制地飘远,挣脱这华丽的牢笼,飘向开罗城某个偏僻角落里,那间早已化为灰烬——曾短暂充满温馨假象的民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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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开始
菲斯琪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迷离,如同蒙着水雾的紫罗兰。
她一定以为,那样与世隔绝只有我们二人的惬意生活已经持续了整整两年。她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对这段虚幻时光的全然信赖。
她怎么会知道,那不过是我以本命头羽化血肉为祭,逆天而行才勉强构筑出的短暂幻梦?
表面上是漫长的两年,实则仅有不堪一击的两周。
我悟性不足,强修妖族圣体秘法,又强行施展这远超我能力的复活禁术,代价便是创造出的“现实”脆弱不堪,且对我的本体造成了巨大的负担。
——那两周里,留在洋馆充当眼线的那个隼形空壳,行动迟缓得如同陷入泥沼,全凭我分离出的一丝微弱意识勉强维系,对外界反应迟钝。
所幸,无人察觉那具躯壳的异常,只当我是在休憩。
幻梦中,她每日外出采购,做出那些她认为美味的符合人类口味的食物,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的“起居”。
烛光摇曳下,她凝视着我以人形态提笔书写华夏书法时,那专注而濡慕的眼神几乎让我产生错觉,仿佛我们真是一对相伴已久的知己。
纸上字迹,落笔隽秀,收尾却暗藏凌厉,一如我复杂矛盾的内心。
菲斯琪身上散发出的全然信赖与那日渐滋长而无法掩饰的微妙情感,像一处温暖却危险的巢穴,几乎让我这冷血的妖也心生沉溺。
她曾一边为我磨墨,一边轻声嗔怪:“小姐真健忘,您陪我两年零五天了。”语气里那点小小的失望像针一样,细微却清晰地刺了我一下。
那时,我体内力量正因禁术反噬而剧烈波动,维持这具精细的人形已越发艰难。
当她脸颊绯红,眼眸含春,羞涩地敞开些许衣襟,那欲说还休的情愫几乎要满溢出来时,我便知道,这偷来的宁静,到头了。
“今夜我们坦诚相待吧,菲斯琪。”我开口,声音轻飘,内心却沉重如铁。剧烈的反噬之痛与一种扭曲的,近乎自嘲的欢欣交织着——欢欣于她似乎全心接受了这即将到来的“坦诚”,痛楚于我心知肚明这建立在怎样残酷的谎言与牺牲之上。
然而,下一瞬,秘法的反噬再也无法压制。
在她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我温婉的人形皮囊如同劣质的陶器般骤然碎裂肿胀,肌肤之下仿佛有无数蠕虫般的狂暴妖力失控窜动!!
藕臂化羽,青丝成翎,娇小身躯扭曲拔高,显现出半人半隼的狰狞形态——这便是强行逆天、未能参透秘法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一副不人不妖、连我自己嫌弃丑陋面貌!!
“小姐…你……?!”她的恐惧并非源于对怪物外形的惧怕,而是信仰彻底崩塌的绝望。
她甚至来不及尖叫,那极致的震惊与幻灭带来的冲击,便直接剥夺了她的意识。
我看着地上那具开始因失去我妖力维系而迅速出现龟裂痕迹的躯体。
她终归只“活”了两周。
人类的情感,如此汹涌澎湃,却又如此脆弱虚伪?她那片刻流露出的源自本能的恐惧与厌恶,竟让我这自诩无情的妖,也感到一丝冰冷的落寞与刺痛。
“天地万物皆无情,你也不例外。既如此,那就休要怨我,菲斯琪。”垂下眼帘,压下那丝不合时宜的情绪,利爪终究毫不犹豫地挥向了那曾精心照料我,对我怀有懵懂情愫的少女。
吸取她残存的精气后,剧烈的反噬终于暂时消退,那丑陋的形态隐去,我重新恢复了那具看似温婉无害的人形皮囊。
一把火丢下,烈焰瞬间升腾,贪婪地吞噬了那具迅速干瘪的躯体和屋内一切关于两周幻梦的痕迹。
我从窗口跃入沉沉夜色,如同从未在那里出现过。
——回忆结束
* * *
返回洋馆的路途异常顺利,顺利得甚至让人感到不安。
然而,越靠近那座宏伟阴森的建筑,周遭的空气却愈发凝滞,仿佛连风都停止了流动。
不知何时,浓重得化不开的雾气弥漫开来,即使以我隼妖的目力尚能看清事物,一种源自对更高层次存在的天然警惕感让我心底阵阵发毛。
感觉不对劲。
这雾,透着诡异,仿佛拥有生命般,丝丝缕缕地缠绕包裹着这座洋馆,像是在执行某种无声的警戒。
我收敛所有气息,悄无声息地潜回图书室附近的长廊,试图让一切回归正轨,仿佛我只是从未离开过,一直在此处徘徊。
就在我脚步刚落定在冰冷石板上的那一刹那——
“佩特夏,你还有哪些事隐瞒着我?”
那冰冷而华丽的声音,如同直接在我颅腔内响起,甜蜜的语调深处包裹着足以冻结灵魂的绝对寒意。
一股无形又庞大的力量瞬间攫住了我。
并非物理上的束缚,而是绝对压制,让我全身肌肉僵硬,血液几乎凝滞,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他甚至没有给我回头的机会。
迪奥的身影如同鬼魅,从浓雾与阴影的交织处悄然显现,已然站在我的面前。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绮丽诡异的金色眼眸,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能洞穿一切,继而将人彻底碾碎的强大力量。
他伸出手,冰冷修长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尖锐的指甲如同打量物品般轻轻划过皮肤,带起一阵无法抑制的战栗。
冷汗瞬间浸湿了我单薄的后衫。
他扣住我的下巴,力道不容抗拒,迫使我对上他那双漂亮的眼眸。
我被迫保持着仰头的屈从姿势,脖颈很快传来酸涩感,但他只是极具压迫感地审视着,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我的皮囊,穿透了我隼妖的魂魄,甚至已然窥见了方才那间燃起火焰的小屋以及我所做的一切。
时间仿佛彻底凝固了。
浓雾在窗外无声翻滚,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我终于无法承受这可怕的沉默,艰难地张开嘴,声音因极致的紧张而干涩发颤:“大王…我……”
“哼。”迪奥终于再次开口,打断了我苍白无力的辩解。
他的拇指摩挲着我的下颌线,动作轻柔得近乎暧昧,却每一分都充满了评估与威胁的意味:“不仅学会了隐藏行踪,还掌握了一些古老而有趣的小把戏?” 迪奥不由想到百年前那个来自神秘东方的部下温青,温青的店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其中就那些蕴含奇异力量的典籍。
难道这只隼的异常与此有关?
“看来,我亲爱的佩特夏,你的秘密比你这张新得的漂亮脸蛋要丰富得多。”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敲打在我最脆弱的神经上。
我知道,他或许并非全知全能,但他一定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异常——或许是我身上残留的不属于洋馆的能量波动,或许是极淡的烟火气,或者仅仅是,我灵魂深处因刚刚犯下的杀孽而产生的连我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细微震颤。
我不知道,不确定。
这不可能……!我自认处理得足够干净!
但在迪奥那深不见底的洞察力面前,我的一切隐瞒,似乎都如同透明的水晶,无从遁形。
在他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我意识到任何徒劳的掩饰都可能招致更可怕的后果。
败下阵来的我,只得先选择性地坦白部分事实,以换取喘息之机。
我艰难地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稳:“……请您息怒,大王!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先前力量失控,对躯体造成了些负担,才导致有一段时间留在洋馆的形态行动异常迟缓,近乎僵滞,并非存心懈怠!”
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迪奥的神色,继续解释道:“方才……方才我只是急于处理掉那具因我力量不稳而濒临崩溃的旧躯壳,以免玷污您的领地……并未想隐瞒您任何事。” 我将二次杀害菲斯琪并焚毁证据的行为,扭曲为处理自身废弃物的过程。
第一次可不是我杀的,当我发现菲斯琪尸体的时候,她都已经凉透了。
迪奥静静地听着,金色的瞳孔中看不出喜怒,唯有那深沉的审视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脸上,仿佛在判断我这番话中有几分真伪,又隐藏了多少未尽的秘密。
良久,他似乎暂时接受了这个解释,或者是认为这点小事尚不足以让他深究。
他松开了钳制,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稍稍减退。
“记住你的身份,佩特夏。也记住我说过的话。”他最终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身影向后微退,似乎暂时失去了深究的兴趣。
“别再让我发现你自作主张。”
“是!感谢大王的宽宏!”我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大王万岁万万岁!!”
他嘴角抽了抽,挥了挥手,示意我可以离开。
我如蒙大赦,却不敢表现得太急切,保持着恭顺的姿态,化作隼缓缓飞了出去。
我飞的很快,感受到那冰冷的目光似乎仍如影随形地烙在我的身上。
要准备导考了,接下来不定时更新,但是会更新的[三花猫头]尽量周更各位[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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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二十六根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