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天气转凉,季节由盛转衰的缘故,安宁病房里状态下滑的病人不止祝爷爷和钱阿姨。
纪星河裹着小被子缩在床上,咿咿呀呀的带着哭腔,“我不要拉臭臭!会疼!大臭屁!不要碰!”
这算是药物的副作用,却不得不面对,想办法解决,不解出来后面更难办。
只是对于小孩子来说,并不一定能像成年人一样理解打针吃药之外的程序。
赶上周末,一批志愿者来拜访。
志愿者们多半是三十岁往上的普通人,通常都是经历了家人病重去世,这才对安宁疗护有所了解,在经历遗憾过后加入团队,希望减少更多人的遗憾。
“小宝贝怎么哭了呀?”
纪星河哭哭啼啼,小脸皱着,说什么也不让别人碰他的屁股,哪怕肚子里涨涨的好难受。
“医生哥哥有魔法,他们会让你不疼了,不咳嗽了,也可以很快让臭臭跑出来的!”志愿者姐姐又心疼又好笑,这症状也不好用吃的喝的哄,只能温柔地,一遍遍地安慰他,终于让他点头卸下防备,愿意让医生哥哥碰他的屁屁。
今天纪瞻微回家有事,早上没见着陈终绪,就提前给护士打了招呼。
等他下午回来,刚在病房露个面,就被纪星河叫住。
“哥哥,臭臭拉出来了!像巧克力球!你要看吗?”
“呃,不了。”纪瞻微眼角一抽抽,“我们还是把它送走吧!”
“是陈哥哥帮我呢!把硬邦邦的臭臭赶出来啦!”
“真好,现在是不是觉得舒服多啦?那下次就不要怕,相信大家能帮你,好不好?”
“嗯嗯!”纪星河笑得可开心了。
纪瞻微试探着在楼道里晃悠,看能不能碰到陈终绪。
陈终绪正好从医疗垃圾处理间出来。
“星河的情况我听说了,谢谢陈大夫。”
“医者本分。不过确实是第一次帮这么小的小朋友,我还特地请来了肛肠外科的同事。”陈终绪回想起当时小心翼翼的动作,倒是没有任何厌恶,只是怕弄伤了纪星河,惹得他哭叫,提心吊胆了好几分钟。
看陈终绪略带局促,不知怎的,纪瞻微反倒觉得有趣。
“我看今天志愿者在,不如我也去帮帮忙,刚好前段时间也学了些技巧。”
陈终绪尽量专心地鼓励他几句,目送他离开后,这才长长叹了口气,目光涣散。
好累。
除了日常的查房调整药物,帮纪星河解决便秘,还解决了好几个症状恶化的情况。病人都在生前预嘱的时候提到不要插管不要手术,无损伤地对症治疗之后,他们还真扛过来了。
挺好,就是临床的紧张劲儿让他想起在急诊轮值的时候。这要是心理素质不够好,根本干不了这些。
而且万一真的连续走了好几个人,整个病区的气氛也会陷入低落,还得分出精力,来调整大家的心理状态。
相比较对症下药的医学知识,人文关怀才是最重要,也是最困难的。
他和值班大夫打了招呼,去休息室眯了一会儿。
等他醒来,稍微恢复些精力,看志愿者们已经完成工作,就过去问了问今天整体的情况。
“纪先生好厉害哦。”有人说道,“那位吕叔叔有个愿望,想找到离家出走二十三年的儿子,和他道歉。我们还想这么多年很难找!结果纪先生问了一些他家里的情况和儿子的信息,没过半小时就有了眉目。”
“没想到吕先生的儿子就在本市,而且改头换面,是一名电竞选手!”另一人接茬道。
这也能找到?
陈终绪眼睛一亮,“纪先生能帮忙找人的话……有件事还想让他帮忙。”
不久之后,陈终绪找到了纪瞻微。
“我们这里一直留着一份遗物,他的,嗯,家属,在老人过世前悄无声息地离开,不知道去了哪里。”
纪瞻微打量着他开合的嘴唇,像是从言辞中觉察了什么。
“他们欠费了?”
被他猜中了。
陈终绪苦笑,点头道:“是。但我们还是送到最后一刻,也并没抱着让她还款的想法。老人生前选择捐赠遗体,留下的只有病历和一小盒遗物,里面有比较贵重的物品,希望我们能交给她。”
“他们离开之前有留下什么,比如个人信息或者物品吗?”
“信息不多,都在档案柜里。如果方便的话想麻烦您看看,想想办法。”
纪瞻微跟去看了各类单据与物品。
“这个家属文化水平不高?”
“对,她签字时会盖手印,名字的话,我们也是跟着老人在叫她红英。”陈终绪给他看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中年女人坐在老人家床边,神情有些不太自在,双手也局促地在膝上攥拳。
“他们并不是法定的亲缘关系?”
“嗯,老人家说是老乡,照顾得也很细心。但是突然在老人离世之前的两个星期人间蒸发,那时候老人已经神志不清了,但遗物是他来的时候就整理好,寄存在我们这里的。”
纪瞻微瞥了一眼他。还真是……善良的一群人,也没有把遗物悄默声地眯了充当医药费,反而留到今天。
“交给我了,一周之内,如果没有走太远,应该没问题。”
“这么快?”
看他惊讶地挑挑眉毛,纪瞻微的唇角也翘起。
“不麻烦”和陈终绪的“那麻烦您了”同时响起。
陈终绪一怔,温和地笑着点点头。
.
调查的这段时间,纪瞻微能回来的时间不多。
每次纪星河问起,陈终绪都有些歉疚,是自己耽误了他的时间,也让星河总是看不到哥哥。
“没关系的陈哥哥,我就是问问……哥哥出去忙,一定会带好东西回来的!”
纪星河拿着画笔,又画了几个圆圆的脑袋。
现在的“陈哥哥”仍然是用三毛代替,和旁边戴眼镜的“曹哥哥”一起,手里头拿着很多土黄色的圆球,差点堆成小山。
陈终绪秒懂,眼角微微抽搐。
听说这个年纪的小孩,就是对屎尿屁比较敏感……对了,叫“诅咒敏感期”。
但对他来说,应该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吧。
“画得还真……惟妙惟肖。”
“什么喵喵叫?”纪星河立刻转过头问,眨着大眼睛。
“夸你,画得像真的一样!”
“星河,我回来了……陈大夫也在啊。正好,我买了不少橙子回来,分大家几个,我再给星河榨点果汁。”
纪瞻微放下背包,拉开拉锁,鲜艳的橘黄色立刻涌入视线看着就鲜美多汁。他递了两个给小赵。
“哎呀,纪先生真是太客气了!”小赵笑嘻嘻的。她看到陈终绪与纪瞻微之间似乎有些视线交流,便十分知趣地说要和星河玩榨水果汁的游戏,请陈大夫跟着纪先生去发水果。
发水果只是表象。纪瞻微心里谢过小赵,出门压低声音,小声告诉陈终绪。
“找到了,人在临省。不过她过不来,只能我们去找。”
“是怎么做到的?”
“秘密。”
“所以,纪先生是类似侦探的职业吗?”陈终绪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钦佩。
“也可以说是,但不是普通人印象里的那种。”纪瞻微总是会透露出神秘的气息。
“不是那种开盒吧?”
“不算是。我的业务不只是找人,更多的还是在办事上。”纪瞻微明白他的担忧,干脆把话说明白,“她犯了罪,入狱了。判决书上正好还留着名字,综合当地各类信息判断,是这个人。”
陈终绪更为惊讶,按捺住音量,“入狱?”
“非法集资,借卖理财产品和保险的名义,诈骗多名老人财产,金额高达百万,七年起步。”
陈终绪一时哽住。
“但,如果是事主的意愿,且没有其他法定亲属,或许也可以告诉她,转交她。”纪瞻微补充道。
陈终绪皱眉,“老人家入院期间,只有她来陪同,每天都会来一趟。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或许,也是为了钱呢?”纪瞻微摇摇头,“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这要是在别人口中,必然是她为了吸干老人的最后一滴血,才这么殷勤地忙前忙后。陈大夫还是心善。
“老人家走之前,迷迷糊糊的,还叫着她的名字。”陈终绪微阖双眼,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轻轻摇头。
“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联系监狱方面确认。医院这里也需要出具相关材料,流程可能会比较繁琐。”
“医院这边我来办,务必要将老人家的事情办妥。”
这坚定的眼神很有力量,也很有魅力,就像是外面的阳光,温暖却又不炽热,不会把人灼伤。
纪瞻微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片刻,掏出一个橙子。
“了解了,咱们先把水果推销出去,后面该提交什么,大致的时间流程,我会给你列个清单。”
陈终绪接了橙子,在手里轻抛起来,“好。”
纪先生确实是个很厉害,又很细心的人。
橙子的清香与欢声笑语在病区里温柔地扩散,抚慰着操劳了半天的医护人员,也带给了病人们天然的香薰抚慰。
*眯了,方言为偷藏,此处为据为己有之意,似乎写作“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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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