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轻轻描绘着俊秀的眉毛,拂过他的耳廓,划过他的颈部。
“纪先生,饭很快就好。如果你愿意,我会陪你,陪你很久,听你讲任何事。”
纪瞻微抿抿唇,轻握住那只温柔的手,“那个混蛋做的事,我本不想让你知晓。但你知道,我有多么恨他,他做过的事,就要更加恶劣百倍,千倍。我的前十几年,都是靠着母亲拼命,还有学校的围栏,以及离开围城而活下来的。否则我可能很早前就该离开这个世界……但我既然活下来,就没打算放过他。”
他随着陈终绪的步子走出厨房,坐在刚刚擦干净的餐桌旁,接过一杯热水。
“你想要讲,我就想听,就像是你对我的信任,让我对过去的事,不那么怕了。”
纪瞻微双掌虚虚抱着玻璃杯,唇齿微张。
“我六岁之前,他最大的罪恶是故意伤害,还有婚内□□,以及非法拘禁。”
简单几个罪名罗列下来,陈终绪大致能明白其中的痛苦。
“上学之后,他嫌弃我口才不好,不如他吹嘘的功力,怀疑我不是亲生的,这就是他打骂我们最常用的理由。但那时,我们都要外出工作学习,他能发泄的时间,是寒暑假——整个假期,我出不了家门,我要用整个假期去养伤。”
最常用的理由,却是最没有说服力的欲加之罪。
“我初中住了校,不敢回去,也不敢想象我妈经历了什么。她总是告诉我,都怪她不好,没有让爸爸放心,不要怪爸爸,一切有她顶着。可她越来越瘦,衣服却越穿越厚,我猜她生了病,可她坚持攒钱,把小生意做得不错,但……在学校门口的摊位被那个男人掀翻了。”
纪瞻微不理解母亲也在情理之中。他们虽然在一个屋檐下,但早年的经历促成了他们的三观与选择。
注定爱恨交织。
他喝了口温水,让声音平静下来。
陈终绪的手很暖,就这样静静牵着震颤的手,静静地听着,神色中不带任何评判的情绪。
“那些年,母亲不肯去医院体检,她想,天域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到后来,我借着外出读书的机会,和那个男人划清界限,猜测她和星河一样,得了癌症,只给她留下联系方式。
“我忘不了她的眼神,带着祝福与不舍。她把攒下的三千块钱给我,我在这边,就这么活着,天可怜见,也算是有了立足之地。
“直到她告诉我,她逃出来了,叫我告诉她住在哪里。我纵然怕她把那个男人带过来,到底,她是我的母亲。没想到一来,就带着星河,我几乎已认不出她。”
纪瞻微的眼中透出淡淡血丝。这段自生自灭的时间再辛苦,至少是安全的。
在称作家的地方,唯一让他念念不忘的,还是仍旧身陷囹圄的母亲。
“我知道,这个孩子一定不是她想要生的,而是因为我,被迫生的香火与血脉。但她仍然愿意为星河付出一切。甚至在那个男人抛妻弃子卷款而逃消失无踪之后……她卖了房子,破釜沉舟。”
“她说,我很爱你,我很欣慰,我很相信你。”纪瞻微垂眸,指尖绷紧些许。
“我想我怨她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但我又不得不爱她。我被迫接受,因为我意识里的人性。但这一切,那个人,他理应负责。”
“我需要为你做什么呢?”陈终绪柔声问他,“现在不可以做违法的事,但如果是和医学相关,或者是有关的人脉,我都可以试试看。”
纪瞻微沉沉呼出一口气,“今天,我想让陈先生和我一起看些东西——这个男人如今的生活,以及那个小三的生活,仔细看他们是什么样的,再一步步的,用法律,用情绪,用弱点,将他逼上绝路。”
逼上绝路,就如同他对妻儿做的事。
他做的事,必须要承担代价——而相应的,他们,不能因为这个烂人脏了自己的手。
“看来你已经有计划了。”
“对。陈先生或许会被牵涉进来,但一切都是正当的,我绝不会给你挖坑。”
“就算是坑,我说不定也愿意去跳。”陈终绪笑了笑,“我去给你加点水,泡点红枣枸杞吧。”
电饭煲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陈终绪身形一顿,给人加了热水之后,便去给电饭煲放气。
滚烫的蒸汽裹着腊肠的浓醇油香,像是炸开似的,霎时间传遍了整个厨房,还有些溢出到客厅,引来了食客的赞叹。
“好香!”
陈终绪用饭勺把焖饭翻均匀,盛放在两个斗笠碗中。
身后的人已经主动地端起饭碗,拿到餐桌上去。
他稍稍走了一会儿神——两个相爱的人同居,共同生活,共同吃饭,是这样的感受吧?
米饭的硬度刚刚好,不至于太黏糯,配上肉汁与油,简直是“天赐良缘”。
“先好好吃这顿饭吧,别让那些事影响了心情。”陈终绪提议。
“也好……唔……”纪瞻微呼呼地吹着热气,知道烫口,但免不得馋嘴,“好吃,真的好吃……我很少对食物挑剔,但陈先生……谢谢。”
那一碗饭很快见了底,好在今天知道是两个人吃,陈终绪特地多放了半碗米,再添一碗也够。
填饱肚子之后,才能更好地挺直腰板,去面对未来的挑战。
虽然只是相当简单的家常焖饭,但对纪瞻微来说,是他这辈子都难求到的。
哪怕之前那位在他家住过一阵,两个人仍然是吃外卖的多。最多,也是由纪瞻微动手,做点简单的饭菜,等着那个人回来。
然后他转脸和女人结了婚,在纪瞻微最为焦头烂额的时候。
两个人吃完之后,纪瞻微打开了几个社交平台,把“国学万物说老纪”的账号推给陈终绪。
他们在窥探一个恶魔的“正常生活”。他凭什么能好好地活到现在?
“那个男人现在是个小网红博主,经常对着经济政治,包括国学类目夸夸其谈。 ”
“评论区还挺多人信。”陈终绪点开一则说中医的,没看几秒钟就皱起了眉,“居然还在信土方子?乌头的毒性那么高,怎么能自行服用?”
“嗯,后面还有他直播带货,卖的那东西一眼假。比如号称包治百病的量子破壁人参酒,自由基清除胶囊,癌晚期康复颗粒,还是诺贝尔获得者支持研发……用户画像很明显。”
纪瞻微说一个名字,陈终绪的眼角就跳一下。
“这就是我说的法律计划。法律途径用时最久,我们可以先着手准备。包括平台举报,网络自媒体爆料,以及收集受害者信息,帮他们起诉至法院。
“前两个我能做,受害者这点……能不能麻烦陈大夫问问,有没有接到过服用这些商品的病人。”
“没问题。”陈终绪点点头,“正常碰到这种无良宣传,真要是碰见了相信的患者,一定会留心,晚点我去问问。”
“嗯……总之你看过这些,就知道这个男人的口才和心眼子都用在了不法之事上。”
“他还相信玄学啊。”
纪瞻微轻呵一声,“我小时候,他每周都去山上的淫祠祭拜狐仙,还不是普遍意义上的胡黄白柳那种。虽然不知道他在求些什么,但他信得很深。”
“明白,我还需要做些什么?”
“我想拜托你,从医院给他寄一样东西,这两天就准备好……是正经让寄的东西。”
陈终绪摸着下巴,“我猜猜,是和星河有关?想要从情绪上突袭一下他?”
“嗯,是个有星河录音的玩具,但做了一些改造。万一他找过来,陈大夫只需要表明是家属——我母亲——委托您寄出的就好,他自然不能怎么样。”
“纪先生的手段还真是丰富。”像是夸赞,也像是感叹。
“后面我也会继续监视,还有……做一些事,以后我再慢慢解释。”纪瞻微看看表,“时间不早了,陈先生,明天还要麻烦你,我就先回去了。我们还是在医院见。”
“没问题。纪先生,走之前……先留下一个拥抱吧。”
不只是一个拥抱,还有浅浅的亲吻。
“提前晚安,陈先生,祝你好梦。”
眼波流动,笑意之中始终带着一丝落寞。
“愿你今夜好梦。”陈终绪抚摸着他的面颊,“我会出现在你的梦境中,也会存在于现实。”
“我想梦到你,也想见到你。我很贪心,当我得到的时候,我会想要更多。”
他又侧头,在陈终绪的耳边轻吻。
“晚安,我的王子。”
.
火化场的清晨十分热闹。
工作间的大门吱吱呀呀地开启又合拢,铁栅栏外哭声回荡,男女老少,你来我往。
送进去的棺材沉甸甸的,出来之后,都变成了轻飘飘的罐子与盒子。
纪星河没有用棺材,只是用彩色的无纺布袋裹紧,如同搬家的口袋——蓝紫色的天空中闪耀着明黄色的星星,充满了童话的韵味。
工作人员抱着他冻得冰冷的身躯,轻而易举。
“确认一下身份。”
口袋被拉开的瞬间,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纪瞻微眯了眯眼。
这不是第一次。上次她送母亲来火化……母亲的模样他很难再看一次,但他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模糊的血肉早已经变得乌黑难认,只那双粗糙暗沉的手十分熟悉。她小指格外短小,还不到无名指的一半,食指还被削掉了一半的肉。
星河不需要特地化妆整理仪容。他灰白色的嘴唇结了霜,唇角是上扬的。
头发贴着额头,冰霜将他的容貌凝固,也将他的生命力凝固。
“是纪星河。”
工作人员便拉上拉链,和他说了注意事项,将口袋搬进工作区域。
亡故的人进了这道门,被高温的火焰熔炼,便成了尘埃。
音容笑貌不再具象,只留存于01的数据与记忆之中。
纪瞻微漠然地捏着一张小小的相片,那是志愿者用拍立得给星河拍摄的。画面中的孩子笑得明媚,还是彩色的。
身后的哭声一直起起落落。有人追到门口,握着铁门栏杆悔恨不已,有人嚎啕大哭,喊着各种各样的话。
也有人沉默不语。
“6号!纪星河的家属!”工作人员在铁门的里面捧着一个心形的玻璃瓶大声呼唤,穿透了此起彼伏的哭声。
纪瞻微兀自失神。
“在这!”陈终绪站起来,拍了拍纪瞻微,带他上前。
工作人员推开铁门,从门缝中把小小的玻璃瓶交给他们。
“照片可以贴在瓶子中间。如果需要胶水的话,接待室有。”他好心多提醒了一句。
“谢谢。”纪瞻微捧着瓶子,用红色绒布将它与照片包裹,端在胸口前方。
似乎能从中感受到温度。
小小的身体焚化之后,骨灰也轻飘飘的,在里面或许十分寂寞。
“他想成为星星……不如……做成烟花,在海岸边放了。”纪瞻微忽然开口道。
让他随着夜空中绚烂的流星消散。
陈终绪思考片刻,“虽然很浪漫,但是能看到烟花的其他人或许不这么想。不过如果你想的话,可以考虑到国外问问,有这样的烟花公司,也有能把骨灰送到外太空的服务。”
纪瞻微沉默。星河,你会想用哪种方式成为星星呢?
陈终绪抚摸着他的后背,“或许还有一个更好接受的方式,让他成为星星般闪亮的钻石。”
“陈大夫,你想要钻戒了?”
陈终绪顿时语塞,无奈摇头,“我只是在很认真地帮你想办法。”
“那就让他成为钻石吧。至少不会那么容易像生命那样消逝。想要看星星,就把他送到高高的山上去。”纪瞻微打定主意。
“总之,骨灰的处理,还有后面的调查交给我,陈先生只需要按我昨天说的去做,咱们随时沟通。”
“一切小心,你别惹上事儿。”
“放心。”
两个人没再多说,眼神对过刹那,陈终绪帮忙打着黑伞,与纪瞻微走回车里。
不小心囤够三章了……所以发之。如果要修改再说吧,尝试从囤稿的状态切换成限时任务,试试看。这篇算是个试验品。(看能不能蹭个榜咕,上周以为会写得很慢就没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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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