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甜甜的,是小朋友会喜欢的口味。
大人吃也正正好。
陈终绪坐在办公室慢慢吃着,沉默地回味半晌,点开邻省的地图。
他订了会议场地旁边的酒店,纪瞻微……真就追着过来了,住在隔着他两条街的地方。
一个不算远,也不算近的地方,或许是有些考虑。
就像是他一开始的考虑,没有住在会议所在的酒店里。
“纪先生是几点的火车?”
“和你一样,晚上七点半,C2024。”
陈终绪扫了一眼订票系统,确实。
“你倒是很清楚。”
“凭我在医院里的人脉,没什么打探不到的。”
“那倒是。”陈终绪并未太在意纪瞻微旁敲侧击获取他的行程,毕竟对于侦探先生来说并不是难事。
“明天一起走,我直接从家里出发,开车到医院接一下你。”
“能有幸坐陈大夫的车啊。”
隔着屏幕,似乎能看到他在笑。
“火车站旁边的停车场比小区楼下好找位,你是不知道,我的车找到车位都不敢挪,但不得不开出去,今年还是被贴了三次条。”
另一头的纪瞻微含着笑,“有空我帮陈大夫看看,附近哪里还有停车位。”
“哦?不光找人,找车位也可以?”
“身体力行,理所当然。”
简单的回应,绝非是随口说说。哪怕掘地三尺,都得想办法挖个车位出来。
这几天暂时用不上,但也是有用的时间段,不能浪费。
.
和陈终绪约好时间,纪瞻微先到医院,陪着纪星河看了会儿儿童绘本,告诉他自己和陈哥哥要去出差,有事的话,用旧手机给他打电话,或者叫护士阿姨。
“哥哥你不要担心,有馒头陪我呢!”
他打个哈欠,指着绘本里到处旅行的种子,“我睡着了也会飞起来呢!有时候落在花里面,有时候藏在乌鸦的羽毛里,有时候越来越远,还会落在流星上。但我现在不害怕啦。”
他往后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我知道哥哥爱我,不管在哪里,我都能看到哥哥。”
纪瞻微揉揉他的头发,心里泛着淡淡的酸楚,却无能为力。
“哥哥,爸爸爱我吗?”
纪瞻微的眉心皱了皱,把被子给他盖上。
“他不是个合格的爸爸。”
纪星河哼哼两声,小声嘀咕:“那我爱妈妈,哥哥,好多哥哥姐姐……他不爱我,我生病了都不来看我,我不要爱他了。”
纪瞻微摸着他瘦下去的小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永远,不会原谅。
“我出发了,大概五分钟到医院西门外,紫色,后四位1207。”
纪瞻微瞬间脑补了一个“正在接驾中”的弹窗。
“那哥哥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他顿了顿,在纪星河的脑门上轻轻亲了一下,背上双肩包,凝视了两秒钟,与护士交代两句,匆匆下楼。
时间赶得正好,陈终绪的车打着灯,远远开来。
深紫色的车漆反射着淡淡的光泽,将晚霞与灯光散出薄薄的彩色屏障,别有一番韵味。
是一辆宽敞的七座商务车,这倒是出人意料。
驾驶位的窗户开着,陈终绪的面颊在明暗间交错,看见人在路边招手,他的唇角似乎染上笑意,那张温和的面容最终停在路灯的暖黄色中。
映得他的人越发温柔,棱角也像是融化的白色巧克力,模糊的阴影勾勒出他的唇线。
“上车吧,副驾,换过椅套了。小心后面的电动车。”
嗓音里还带着许久没有说话的慵懒,是毫不做作的气泡音。
无形的鱼钩刺破气泡,纪瞻微猛然回神,左顾右盼地拉开车门,上了副驾。
淡淡的薄荷香气萦绕,与窗外的凉风揉在一起,扑面而来,清爽宜人。只是气味中略带着有点熟悉的辛辣,很淡,似乎不久前就闻过,但想不起来。
窗外是灯红酒绿与繁华热闹,窗里是另一个世界。
“纪先生吃过饭了吗?”
“我下午吃了一些,晚点到那儿再找点吃的。”
“一起吃夜宵吧,但明天要讲话,我就不喝酒吃烧烤了。酒店旁边有家评价不错的拉面,去少吃一些。”
纪瞻微看着他的胳膊轻松地搭在方向盘上,懒散的模样像是个自驾出游,在无人区的大马路上畅快漫游的旅行者,不由笑道:“好,晚上该吃点清淡的。”
陈终绪悄悄瞥了一眼他。
“我的车载过很多人,你是唯一一个可以坐在副驾,可以和我闲聊的人。”
“哦?怎么说?”
“有途中遇到的病人,央求我送医的。有急需转院,但找不到愿意接的车的。有找不到车,委托我将家属送到火葬场的。还有……”
陈终绪有意停顿,纪瞻微却没有任何惊讶的反应,只是饶有趣味地看他。
“法医朋友的车装不下的人,我的车,把座位放倒就能放下。”
“所以陈先生当初……为什么要买这么大的车?”
“为了能带上更多的灵魂。”仍旧是慵懒而散漫的声音。
上车的时候都没注意。座位表面看起来是空荡荡的,枕后都挂着网兜,像是驾驶位背后放着不少杂七杂八的物件。包括……
一支旧旧的口琴;一封夹了红色利是的书,薄薄的,隐约写着“一个古老的梦”;一顶折起来的生日帽。
纪瞻微忽然便明白了,这些看起来熟悉的“灵魂”是什么。
他转回头,声音中带着怅惘,“星河会留下什么呢?”
“纪先生不会害怕吗。”陈终绪没有答,只反问,语气却不像是问询。
“活过的人,守在这个世间的东西,有什么可怕的?”
陈终绪的眸子闪烁,看向前方,语气中带了些喜悦,“我没有看错你。”
“陈先生的眼光向来是很好的。”
“啧……也不见得。”陈终绪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把车开上主路,没走多会儿,就到了火车站的停车场。
“走吧,时间还是有点紧的。”
两个人没等太久,检票进站,各自找到自己的座位。
恰好是同一车厢,却没有挨着。
路程只有半个多小时,纪瞻微的视线时而越过一排排的人,时而回落在自己的手机上。姑且先不打扰,给各自一段独处的时候。
晚上的时间不止现在。
火车很快到了站,他们一前一后地下车,并肩走向地铁,又花了半个小时,先抵达了纪瞻微订的酒店。
不过纪瞻微住的不是这家酒店,而是地图上没有标记的,酒店下方的一百多一晚的招待所。在这片区域里算是相当低端的,几乎是最便宜最局促的那种。
这里没有大堂,只有一个破旧的柜台和叼着烟玩斗地主的大爷。
按他的经济状况,不至于。
纪瞻微和前台大爷聊了几句,对面呵呵大笑,很高兴似的,把房间钥匙给他。
“纪先生确定要住在这里?”
“在这里比较方便。”纪瞻微一笑,走上狭窄的楼梯,没再多解释。陈终绪也不勉强,跟在他后面。
“如果……住不惯,我订的那家应该还行。”
他压低声音,不想让店家听见。
“陈先生应该不是在邀约吧?”纪瞻微轻笑,“没关系,我住过很多地方,我也有我的目的。我放下行李,马上去送你。”
陈终绪轻声应了,没有回应问题,也没有阻止纪瞻微。
北方的夜生活向来不那么丰富,天凉了,落叶纷飞,也没人爱在路上吹冷风。
街头的人稀稀拉拉,步履匆匆,偶尔有几个蹲在台阶上抽着烟打游戏的人,对周围的事物毫不关心。
车倒是不少,擦着黄灯的瞬间勇往直前,在路口鸣一声喇叭,灯也不打就掰过弯儿。
外卖骑手的小电驴时而在自行车道,时而冲上人行道,常常一阵急刹,在店门口戛然而止,仿若一道虚影,大声念着数字便消失。
好像在哪里都一样,在人少的时候就会放松对周围的警惕。
他们并肩走着,各自插着兜沉默向前。直到纪瞻微打破沉默。
“明天一早我要出去,找一个消失了很久的人。”
“你是说,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既然他猜出来了,纪瞻微耸耸肩,继续说:“一个不负责任,用我家的钱财包养小三,自大狂傲的冷血动物。”
“安全能保证吗?你的。”
“放心,这次我不打草惊蛇。而且他多半已经忘了我长什么样子,更别提星河了。”
光影明灭,陈终绪看不清他的神色,轻轻点头,“好。”
走出去一站地,就到了陈终绪预定的连锁酒店。
至少比刚才的招待所亮堂整洁些。
纪瞻微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等他,手机里刷着更新定位后的本地短视频。
“我以为你会跟过去。”陈终绪回来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纪瞻微转头看向他,“我没有窥探别人房间的癖好,正巧这里有适合我的位置。”
“8305。”陈终绪伏低身子,报了房号,“走吧,我有点饿了。”
很多地方都有“牛肉拉面”,无非是汤底有些区别,基本的做法差不多,口味通常很少踩雷。
“最后两碗了啊,我们准备关门了。”
“好嘞,谢谢师傅!”
纪瞻微先殷勤地给对方上了面,这才端走了自己的。
搅动着刚刚端来的面,视线落在陈终绪碗里的一大片红油上,以及悬在空中,盖子大开,盛着辣子的容器。
似乎是想把桌上的调料挪个位置,却又走了神。
“手抖了?”纪瞻微敲敲自己的碗,“不然换一下。”
“没关系,红油应该……不算很辣。就算是弥补了没吃烧烤的遗憾吧。”陈终绪叹口气,把表面多出的辣子夹走,稍微拌了拌。
奈何事与愿违。
没吃两口,上头的辛辣开始刺激眼睛和鼻子。谁能想到这样的街头小店,居然放了这么辣的辣椒油?
——吃辣和喝酒一样,是会被练出来的。你小子不行。
——就这点辣,至于吗?
——你是在演戏吧,能多辣啊?浪费粮食。
——没什么大不了,怎么反应这么大?
某些声音若隐若现,心脏跳得砰砰作响,让人分不出到底是辣椒的作用还是心理作用。
陈终绪的眉头微微皱起,咬着牙,硬是又夹起一根面。
——用行动证明你是真男人。
——同性恋啊,那你一定是底下的吧?
——有本事你就来啊,装清高!
悬起的面条被夹断落下。
纪瞻微看他刚刚抽了好几张纸擦鼻子,不断地侧身咳嗽,实在是勉强,神情都恍惚了,没忍住。
“吃我这碗。”
纪瞻微强硬地把自己的碗换到对方面前,起身。
“我去给你买点……”
“纪先生,你就在这里,陪我。”陈终绪的声音闷闷的,忽然像是恳求。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
纪瞻微只好坐下,“好。要不我外卖……”
“不要,我可以……”
纪瞻微叹口气,只好端过陈终绪那碗红油面。
一整碗**滚烫的面,就像是普通的温水似的,被他唏哩呼噜地吃得一干二净,仍然面不改色。
“辣是痛觉,但我已经无所谓疼痛了。”
那些远比□□的痛苦更为强烈的,不是也承受了吗。
陈终绪恍惚的目光顿了一瞬。
他低头看着眼前的面,呼出一口灼热的空气,极慢地夹起来,放到嘴里。
口腔中的疼痛缓慢褪去,胃里也终于装上了足够的食物。
“还要不要紧?需要我陪你去医院吗?”
陈终绪满脸通红,眼眶也红着,或许是辣劲儿太过上头,这么久都没消散。
“没事,我只是要回去休息休息。”陈终绪摇摇头,忽然问他。“我吃不了辣,是不是很奇怪?”
“不会,每个人都不一样。有时候所谓的弱点,恰好是特点……与机会。”纪瞻微轻声笑了。
陈终绪抹抹眼睛,“抱歉,今天……有点失态,算是意料之外。”
“我会接受我选择的人的全部。至少,我知道下回带你吃饭,哪些菜不能点。”
送陈终绪到酒店,纪瞻微正准备回去,忽然在拐角转过去,走出去二百米,停在便利店前,眸光微动,进去拿了两袋冷藏酸奶,两盒常温牛奶。
转身回向那家连锁酒店。
*《一个古老的梦:伊拉斯谟传》算是本哲学小书,98年出版的。所以是钱阿姨的口琴,卢爷爷的哲学书,祝爷爷的生日帽。
写着写着突发奇想了,后面……好想搞事但是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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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去往另一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