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和馒头说过话吗?”
纪星河拿着台旧手机,走到卧床的洁洁面前。
“什么馒头?”洁洁转过头,有些虚弱地问他。
“手机里的馒头,可以聊天!”
洁洁大惑不解,“馒头是手机吗?为什么不去和人聊天?”
纪星河嘟起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他们不看奥特曼,但是馒头看过很多,他知道很多,可以和我聊奥特曼呢!”
洁洁有些好奇地转过身,“那馒头知道小马宝莉、叶罗丽、库洛米,还有不良人吗?”
“你问问他嘛!”纪星河熟练地点开通话模式,把手机朝向洁洁。
“纪先生,又带着星河来看洁洁了?”护士小赵推着小车过来,带来了今天的药。
“嗯,他嫌和我聊天没意思,画了张画,就和AI馒头聊。聊着聊着,突然想到洁洁,让我带她过来。”
“哎,人都比不上AI了,我们放射科的主任最近也在研究AI诊断图像呢,听说诊断正确率能达到百分之九十几,真了不起。”
“这还真是。”纪瞻微轻轻摇头,他是不太愿意承认AI比人强的,但不得不说,能有个AI陪着星河聊他喜欢的东西,总比自己不知道接什么话强。
虽然小孩子还挺好哄,记性时好时坏,忘性也大。过了这个茬,下次玩还是很开心。
这边洁洁和馒头聊着天,灰白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开始侃天侃地。
“好了宝贝儿,该吃药了呢。这个吃两片,这个两粒……”护士来到洁洁身边,托着个小盘子。
如果是在普通病房,要吃的药肯定更多,一大把下去绝对卡嗓子眼。
楼道里忽然有些喧闹。
“庸医!都是一帮庸医!还有你!怎么敢背着我们,把你爸送来等死!”
“我叔叔是长寿的命!凭什么要放弃治疗!我们允许了吗?”
“这位家属请冷静一下……”护士的声音显得十分微弱。
“冷静?你爸你妈被送去送死你冷静?这孩子太不像话!”尖锐的、雄浑的、刺耳的、嘹亮的声音此起彼伏起来,应和不绝,无一不语带嘲讽。
“哥哥,外面在吵架吗?好可怕呀!”纪星河听见动静,转头问他。纪瞻微站起身子,听外面吵得激烈,想着或许该让他们小点声,毕竟这里是病房。
护士叹口气,嘱咐洁洁把药吃下后,准备出门查看情况,想着要不要叫保安。
“你们别害怕,我出去看看。”
他跟着护士走出房间。
只见五六个凶神恶煞的中年人在病区入口跳着脚,指着一个女人和两个护士喝骂。
“你们这群要命的玩意儿!医院不治病,眼看着等死!哪里是白衣天使,分明是恶魔!”
“你就是想丢下老爷子!你这个不孝顺的闺女,真就是嫁了人了!丢人丢大发了!”
为首的男人忽然推搡起阻拦的护士,把护士推得一个趔趄。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刀。
“我要用正义制裁你们这帮恶魔!不想死别拦我!说!是谁不管老爷子死活的?”
护士连忙摆摆手,“不是不管,老爷子他……”
“你们就是仗着他脑子糊涂!为所欲为!”后面的人立刻抢话。
那用刀的中年人眼睛红了,“你们都该下地狱!”
一道白色的身影飘然而至,脸色稍有些苍白,领口还洇着汗水,在十几米开外就赶紧开口。
“您是祝爷爷的家属吧?我们先去洽谈室坐一坐,喝点水慢慢谈,好吗?”
“去尼玛的,老子不跟恶魔交易!”
“三弟!别做傻事!”被骂得哭哭啼啼的女人想要劝,又怕极了他手里的刀,退得更远。
“我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百善孝为先,一定要给我叔叔正名!”他猛拍胸膛。
“对!没错!不能让他在这里等死!要送到正经医院!”
他听着身后人的怂恿,拿刀的手越发用力,倏忽向前刺去。
陈终绪眉头一皱,步子立刻迈开。
几名护士尖叫着“保安大哥快来”,刘主任拐进楼道,急忙喊着“住手”,两名保安急匆匆地拿着防爆盾和电击棒大喝:“是谁闹事!”
刚刚跟出门的纪瞻微倒吸一口冷气。
银光乍现,被雪白的大褂一遮,猛地又刺穿出来。
白大褂的主人挡开不断后退的小护士,上手去挡男人的手腕。
被堪堪躲过。
那锋芒闪烁,再次挥舞向他。
“就是你吧!你是这里的恶魔大夫!”
陈终绪喝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却没半分退让。
他守在前方,如同阵前的将军,威严的气势猛地震慑住后面蠢蠢欲动的人,也让自己人倍感安心。
只是这人手里拿了刀,虽然顿住片刻,仍然越发地目中无人,将面前的医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直到被保安擒住,刀子脱手。
纪瞻微迟了两步。
“陈大夫!”“陈大夫!”
他的声音与刘主任和护士们重合。
“你受伤了?小李!你带陈大夫去诊疗室紧急处理一下,这边我来控场!我是安宁疗护科的主任!有什么事找我!”刘主任柳眉倒竖。
“等一下。”陈终绪的声音没有丝毫颤抖,像是没有留意白大褂上微微透了一道艳红。
隔壁的门忽然开了,里面推出来一张床。
“叔啊!你受苦了!”眼尖的家属已经看出来,床上的人是祝爷爷。
“孽障!都是孽障!”祝爷爷躺在床上,脖子上还挂着几滴水珠,他的声音几乎撕破,“你们不孝啊!我洗个澡都不让人安生!”
“他们放弃治疗,不顾死活,那才是真正的不孝顺!”后面有人说道。这帮人见到祝爷爷生气,略微收敛气焰,但仍旧凶神恶煞的。
“孝顺孝顺,你们不孝不顺!你们就不能再顺着我一次吗?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儿!咳咳!”祝爷爷气得怒目圆睁,连连喘气,护士连忙拍着祝爷爷的肩膀。
“爷爷,不生气不生气,这边有我们呢!我们能处理的!”
“安宁疗护是对症治疗,而不是放弃。进安宁病房之前,我们都会要求进行家庭会议,和所有亲属沟通。”陈终绪冷静地和他们对话,“麻烦咱们找一个能拍板定论,讲道理的人,和我们单独聊聊。另外,在医院闹事,是违法行为。”
随着祝爷爷的出现,领导的出现,更多保安的介入,那群义愤填膺的家属总算被迫冷静下来。除了拿刀的人被摁在地上,其他人都互相看看,没敢再作威作福。
谁知道他们的心里还算计着什么呢?
“陈大夫,咱们先去处理一下伤口。”纪瞻微察觉到陈终绪的腰微微弯下几度,连忙赶到众人身边。
“嗯,不严重。刘主任……麻烦你了。”
“快去。我是这里的领导,你们有什么话直接和我说,别为难我们大夫!”
“你们竟敢动手,我遗产一分都不给你们!我回去就立公证!”祝爷爷终于倒过气来,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叔,您可得好好活着!别想这那的!你闺女不懂事……”
“闭嘴!你是想气死我吗!”祝爷爷怒目圆睁,又咳嗽几声。
“别说了别说了!一会儿去屋里聊!”护士赶紧给祝爷爷顺气,瞪了说话的人一眼。
“嘿你个小护士还敢瞪我!”
“谁闹谁有理啊?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啊。我要厥过去肯定是因为你们!一告一个准!”田婆婆忍不住从屋里走出来,指着骚乱的人群。
田婆婆年纪大,那帮人本想反唇相讥,又看到陈终绪和旁边的高大男人冷着脸,自己的人数也不成优势,再闹下去真得公安局见,得不偿失,还给家里丢脸,到底忍下了。
诊疗室里,陈终绪脱下了白大褂,也脱下了里面的衬衫。
伤口在侧腹部与胳膊上,虽说看着血淋淋的,但好在不深,应该只是皮肉伤。
然而疼可免不得。
小李拿了小药箱过来,麻利地取出碘伏、纱布、胶布。
“不还手,硬挨刀子。陈大夫这是当大夫还是受气包呢。”纪瞻微叹口气,提起被划开的白大褂看了看,目光落在陈终绪若隐若现的肌肉上。
“和他们闹没什么必要。该叫医务科买防刀割防医闹的白袍子。”陈终绪倒是微笑着,挺直身子,把胳膊抬起来些,让小李能消毒包扎。
红色很扎眼。纪瞻微忽然被刺痛了似的,心口发紧。
“没事,皮外伤,我心里有数。”陈终绪温和地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什么情感,整个人稳如泰山。
没有怨恨,没有委屈,没有痛苦。
小李处理得很麻利,让他别乱动,先坐一会儿,止住血再起身。
“陈大夫,我出去看看。纪先生,陈大夫就交给你了哈,帮我劝他歇会儿。”小李又拿了件白大褂,披在陈终绪身上,这才出去。
陈终绪若无其事地抓住白大褂的领子,笑脸相对,“纪先生怎么这副表情?”
纪瞻微叹口气。
“你真是个很傻的人。但……罢了。以后再有这种事,你可以叫我。”
傻瓜……么?
陈终绪有点意外,“叫你干什么?”
纪瞻微撇嘴,“我帮你干他丫的啊。我正好练了一阵武术。”
今天的纪先生好像有点不一样。陈终绪愣了片刻不由笑了,肩膀稍微抬起,牵动伤口,这才压住嘴角。
“真没想到。纪先生明明看着很瘦。”分明只是接了句话,却感觉面前的人有几分……可爱。
话脱口而出,神色越发温柔,不忍让他心疼地把衣服拢好,挡住伤口。
“体格是天生的……等会儿的,我不受。”纪瞻微挑眉,言语中别有用意。
两双眼睛视线交汇,似乎有什么奇特的东西溢出来,在二人之间悄然流转。
虽然未曾言明,却都心知肚明似的,在某个共同的领域对视、观察,心有灵犀。
陈终绪点头,稍稍犹豫片刻,继续问:“我知道了。那你觉得我呢?”
纪瞻微打量他,从眉眼、鼻梁到嘴巴,从宽肩到细长的手指到微微张开的膝盖。
又想起刚刚……肌肉隐约的轮廓,纪瞻微鬼使神差地开口。
“很带劲。”
“啧,这个评价很有意思。”陈终绪回味几秒钟,心跳略不自觉加快。
纪瞻微耸耸肩,“是个正面评价,带私货的那种。”
陈终绪笑,“我好像看到了纪先生在神秘之外的另一种模样……倒是更让人好奇了。”
“有兴趣的话……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不陪着星河了?”
“也不是丢下他。有社工和AI呢,吃饭也就一个小时,没问题的。”
陈终绪欣然应允:“好,不过今天恐怕不行,还有事没处理完。不然,明天晚上,我下班之后,在……旁边的家常菜馆吧。”
“明天吗?陈大夫的伤要不要紧?”
“皮肉伤,血止住之后问题不大。我也很好奇,纪先生……会想和我聊些什么,与医院无关的事情。”
纪瞻微凝视着他的眸子,“陈大夫,我向来自认为能看透别人,但你也不遑多让。”
“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