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雾灯只觉心跳个不停,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她失神喃喃了句:“可是我给了她整整六个月的掠房钱。”
阿绍眼看着眼前的美貌娘子急的逼出两行清泪,连忙慰藉道:“娘子你先别急,你在临安可还有什么亲友,投奔他们可妥?至于钱的事……”
他一思,朝身后的中年男子道:“辛哥,不如报官吧!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不知还有多少人被骗呢!”
少女急道:“对对对,报官!我一定要将他们骗我的钱拿回来。”
那被唤辛哥的中年男人当即发怒对阿绍道:“不是这里的赁户直接赶出去就行了,报什么官?扯上不该扯的人惹怒了张老爷,我看你是不想住了。”
他又啐了一口:“而且,你焉知这伙人没有官府的给他们撑腰?我劝你少惹事!”
平头老百姓最怕的就是惹上官非,为外乡人讨什么公道?吃力不讨好,如若到时候要过堂,还平白耽误上工。
阿绍却不同意:“这伙人不知道骗了多少人家,辛哥,你就说我们回来经常莫名其妙看这合院多了人,闹不闹心?”
“要去你自己去,反正我不管。”
辛哥朝姜雾灯道:“看你这姑娘生的标标志志,我提醒你一句,之前我们这也见过像你这样被骗的,不止我们这合院。也有些人自个去报了官,可是一点下文都没听到,劝你别费劲了!赶紧想想怎么安置自己吧。”
辛哥看了眼姜雾灯身后的房间:“虽然这里有空的屋子,但是我们这院里待会还有三个人要回来,我看你这姑娘家是不适合在这里将就的。”
不消他说,这里一群男人,姜雾灯是不敢住这里的。她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着幸好客栈还没退房。
眼眶的水流在娇嫩的脸庞上,她抬手就拂去了,定定神对他们二人道“我不会住这里。”
言罢就抬腿往外走,临到门口又回头朝他们道:“明日我定会去报官!”
这个辛哥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如此劝阻她报官,但这里既然经常有这样的事就代表他们这里一定有人跟二谈子他们是共犯。
平白的合院怎么能好好的就被这伙骗子利用了?
没有内应谁信!姜雾灯想起她给了那两个骗子的钱,押一付六,统共七个月的租金,那可是整整十五贯钱!
她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姜雾灯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只觉脑子乱的很。
她从家中带出来的钱加上叶徽芹给她当的首饰,统共也不足二十两。现在被人骗去了一大半,她还没有找到营生,如果再赁房肯定要押一付十,那么她将没有钱生活了。
原来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运,看似美好的事情竟都布满陷阱,邬呈以前对她说世道险恶竟然是真的。
这么想着,姜雾灯只觉难受至极!
街坊两道的食肆有饭菜香扑鼻而来,她的肚子恰时咕噜叫了声。
今日自从在客栈用了早点,一整日根本没吃过东西,可是现在被人骗了这么多钱,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吃东西。
撑一下吧,还能省顿饭钱。这么想着,姜雾灯脚程更快向客栈步去。
跑堂的在门口就瞧见了姜雾灯,一眼就认出来,有些稀奇问:“娘子不是今天下午已经退房了?现下可是有事?”
什么?
姜雾灯往自己身后瞧了眼,确定跑堂的是在和她说话。
“你说谁退房了?”
“你兄长来给你收拾的行李退了房,说要接你回家住,你不知道吗?”
“兄长?”
“就是这几日一直来找你的那位小哥啊!”
姜雾灯这才想起这几日二谈子每日都在客栈门口等她,接她去看房,碰到跑堂的问了句,她也不想解释那么多,就随口说了句这人是她兄长。
糟了!她的行李,里面还有钱!
姜雾灯大喊着:“什么兄长,那人是我在东市找的庄房牙子,我的行李呢?”
她急匆匆的往客栈里面冲,想去自己住的房间找包袱。跑堂的反应过来时一下没拽住她,赶紧跟上去。
“站住!你站住!”
临到门口他才拦住姜雾灯:“娘子这是要做什么?你的东西已经被你兄长拿走了,这间房已经住了客人。”
姜雾灯一把甩开他,气不打一处来。
“他不是我兄长,你们怎么能就这么让别人拿走我的包袱?你们这是黑店!”
她的声音很大,一下子引起店内所有客人的注意。
那跑堂的想来这娘子是倒霉被那伙游手给盯上了,但是见她把事情说大了,把他们店污上了黑店,他不得不解释。
“这位娘子可不能空口白牙污咱们店,小的问你,是不是你亲口跟我说的那人是你兄长?”
“是兄长就可以拿走我的东西吗?何况那人不是!”
“首先,你那位兄长把你住店的钱全部结了,我们才同意他去收你的东西,并不是随便放人去的,而且你之前也确实说过这两日可能就要搬走了,那我们一听,肯定认为他把你接走了没错啊!你现在又说他是你在东市寻的庄房牙子。”
那跑堂的小哥笑了声,朝在场的人问了句:“谁找庄房牙子会去东市?正经的庄房牙子是在楼店务登记在册的,是要去楼店务寻的。再说一个庄房牙子手头上多少客人,怎会日日在这里等你,就为了你这一单?”
姜雾灯面如死灰。
她想起那日她本就是要去楼店务寻牙子赁房,途径东市的时候恰好碰到了二谈子,他说他是临安本地人,干庄房牙子的营生已经很多年了,他说的天花乱坠,说一定帮她找到又便宜又好的屋子,佣金也不经过楼店务,可以少收一点。
她信了,所以被骗了。
这几日她跟二谈子聊天早就被他摸透了她是独自来临安的,带着盘缠,在本地又没有熟人。
人家不骗她骗谁呢!
没想到他们这么狠,骗了她赁房的钱还不够,还倒回来把她所有的盘缠都顺走了!
一旁的人多走商,见多识广,这么一听就明白了。
“这位娘子,你这是遇上游手团伙了,只能自认倒霉了!”
也有人嘲弄的:“一看就是小小女儿家没有出过远门,不知世事险恶,一下就被人骗了。”
还有男人笑的淫邪:“这小娘子懂什么呀,要是今晚实在没地方去,我的被窝里还有地。”
所有人都听懂这人的言外之意的荤话,哈哈大笑起来。
这明明是犯罪,她为什么要自认倒霉?
姜雾灯抬眸看了眼周围的旅人,他们看她的神情就好似在看一个玩笑。她突然觉得很冷,原来这就是世态炎凉,人心叵测。
她认识了。
一旁嬉笑嘲弄不绝于耳。
姜雾灯十七年来未曾出过寿县,当下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心急的不自觉中长甲直抠掌心,引来掌腹钻心的疼。
这时,有一着暗绿的中单头戴儒巾的读书人朝她贴心询问:“娘子在临安可还有亲友,有无落脚点?”
在场人又停止了嬉闹,齐齐望向她。
“当然有!我叔父家就在两条街外的新烛坊。”
姜雾灯强装镇静,她不想让人觉得她独自一人可欺,只能瞎说。
在场人一听脸上有些玩味,有信的也有不信的,只不过大家并无再赘言。
跑堂的小哥接了一嘴:“那娘子您损失不小,今日是继续住店呢还是投奔你叔父呢?”
“谁要住你们这种不负责任的店。”
姜雾灯冷静下来,朝这群讥讽她的人道:“待明日,本姑娘必定要去府衙告官。”
一旁的掌柜早就听的不耐烦了,看这娘子要把他这家店扯进官非里,没有好脸色开始赶客:“这位娘子,你要报官是你的事,只不过今日你不住店就请离开,不要在这里挑动人心,坏我店名声。”
那跑堂的知道掌柜的不耐烦了,连连对姜雾灯做了个“请”的姿势。
眼瞧着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不少沿街的巷道都撑起了灯。临安作为两浙路的首府,夜晚也是热闹的。
只是这一片灯火通明的喧哗,姜雾灯感觉不到,她的心仿若寒潭。
之前那插话的读书人见牙白色的影子失魂落魄,出于恻隐之心还是追上去叨了句:“娘子,若你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可以去城隍庙暂时将就过今晚,一个女儿家小心在外头碰上歹人。”
姜雾灯知道自己刚刚一番有叔父可投奔之言根本没几个人会信 ,只不过现在被人就这样拆穿,更觉无地自容。
这人又往自己胸膛的内袋摸了把,掏出二十文钱塞到姜雾灯手里,见她要推辞,忙道:“钱不多,出门在外谁都有个难处,拿着吧!”
倘若有人不怀好意的争锋相对,姜雾灯尚可竖起全身的刺与他一战,即使血肉模糊,她也不惧。
可偏偏是这样好意的关心,她突觉百感交集,强忍着泪不肯留下,哽咽着问:“敢问官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来日我姜雾灯必将报答。”
那读书人笑笑摇头:“不必了。”
他拱手向姜雾灯告别:“娘子,珍重。”
待到目送那读书人进了客栈,她眼泪终于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
街头熙攘,钱塘江两侧商贩林比,灯火照天,周围的坊市酒楼喧哗。朝廷早就撤了宵禁,临安作为本朝四大商港中一,城中本就多了许多新奇的暹罗、扶南这样的外邦货物。
不过眼下姜雾灯现在都没有心情看。
想着刚刚那官人说的话,只盼着去城隍庙暂渡一段时间。因着海市贸易发展,像临安府这样的地方多了许多外乡人,流动人口多了,总会有许多无家可归者。
城隍庙位处城北,官面上没有直接反对,许多无家可归的就把城隍庙作为聚集收容地了。城中有善心的人家也会定期来这里发放食物。
姜雾灯初来临安并未去过城隍庙,只是听说过。她现在只知道自己要往北去,不过心事重重下脚步没有了方向,一想到自己莫名其妙成了流民只觉悲上心头。
她突然很想叶徽芹,如果能有一个朋友在就好了。
钱塘江水静谧,姜雾灯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走到了哪里。回过神来时,只见眼前一片萧瑟之境,她回头眺望,才发现刚才那片夜市的喧闹已经很远很远了。
夏日夜风凄凄穿过枝叶,带着涩味。眼前坊市人家稀疏,姜雾灯突闻不知某处传来野狼的嚎叫。
怎么会这样?
是不是幻觉,这可是临安城,怎么会有狼呢?恐慌下肚子又不合时宜的咕噜叫。
她一定是饿出幻觉了。
这么想着,少女停下脚步坐在堤坝上,掏出怀中之前在坊市上买的馒头。咬了一口,已经冷了,不过还能吃。
周遭一片空寂,姜雾灯一边吃着馒头又抬眸望夜空如墨,好似只有明月澄净照拂着她,伴她前行。
想着这一日经历的一切,她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口中的馒头还没咽下去,只听她含糊不清的哭喊着:“这天下间怎么这么多坏人?”
“呜呜呜呜……阿叶、邬呈,要是你们在就好了!咳咳咳---”
这是东西没吃下去又说话,呛着了。
那口没吃完的馒头被她生理性呕吐出来!姜雾灯望着掉在泥地上的那口馒头,更伤心了。
怎么会有她这么倒霉的人?
月色如银晕在水面上,姜雾灯静静望着仿佛得了一丝慰藉。
她抿抿嘴,想起之前念过的一首诗,天无绝人之路!就暂且住城隍庙吧,这样便没有住房开销,明日先报官,然后去找活干。
姜雾灯本是想做买卖营生,那样赚钱多,可是现在也无法了。她人长的好看读过书,会识字会算账,想起今日去合院的路上看到商贾人家招账房女使。
明天去应征试试吧!
打定主意后,姜雾灯好好的将没吃完的馒头包好,收拾了心情。确认了自己往城北的方向没错,脚步都轻快了。
只是走了五里地,周遭都不见坊市。这城隍庙到底在哪呢?路上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否则也可以问问!
蓦然,连地上自己的影子都不见了。
姜雾灯心里一慌,见沿路的钱塘江水都如墨一般,原来是乌云掩了月色。
该不是要下雨吧?怎么办?
少女眺望远处,突然见不远处的江面似乎停着一货船。她眼睛一眯定神瞧着,似乎见十几个船工正在搬运什么。
姜雾灯觉得奇怪,口中喃喃了句:“哪里的商家,这么穷吗?连灯都不撑一盏。”
不管了,有人便是好的。
她要去问问城隍庙到底还要走多久。看样子天要下雨,如果能让她避避就更好了。
不远处的林地,一个墨色的影子似要融进这黑夜,周围还有众人,似乎都是听他号令。这人负手而立冷眼看不远处江面上的船工。
此刻,他一手接过手下递来的斗笠。
“二爷,好像要下雨了。要不您先回,这里我盯着。”
被称二爷的影子短暂一思,还未来得及决断,只听一旁另外有人急冲冲跑来压低了声音:“二爷,不好了,市舶司的人来了。”
墨色身影呼吸一沉。
“怎么办?要不我带兄弟们上?”
“二爷,怎么办?”
他会功夫,已经听到不远处的人马急蹄如雷。只是转瞬,那影子头戴斗笠,一个跨步翻身上马,他眸若寒潭闪过一丝阴戾。
“把船上的人全部处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