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语诡闻录 第34章 窃宝（十五）

窃宝（十五）

林老板听完苏却的结论，脸上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意外或惊慌，反而悠闲地跷起了腿，又喝了口茶。

“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了，那就应该直接去找太守对质，还特地跑到我这来浪费口舌做什么？”

“太守自然有人会找。可有些事，明明你比他更清楚。”苏却将从地牢中带出来的那本册子取出，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道：“说出神蟾的秘密。”

林老板瞥了那册子一眼，放下茶杯，站起身，道：“谜题要自己解开才有意思，你又何必再问我？自己慢慢想吧，我不奉陪了。”

他身边的护卫立刻上前，开始沉默地撤走桌凳茶具。

苏却和宋停也随之起身。

忽然，林老板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了一支笔，长度仅约两寸，不知用的什么材料，看起来倒是普普通通。

“不过，话不说死。可如若你日后后悔，改变了主意，还想找我……”他将笔递给苏却，“无论你身在何处，只需用此笔，沾上你自己的血，写下你的名字。我自会知晓。”

他顿了顿，笑得意味深长：“我这生意，讲究的是你情我愿，绝不强人所难。这支笔，算是个信物。”

苏却看着那支笔，没有伸手去接。

这位林老板，其行事作风和掌控的力量，远非太守或她之前遇到的城主可比。

贸然接过这支笔，就是接过了一个恶人的承诺，不知道会引来怎样的因果缠身。

所以，苏却不敢轻易动作。

可宋停见苏却迟疑，他手疾眼快，苏却还来不及阻拦，短笔已经到了他手上。

“这么玄乎，真的假的啊？”他捏着笔杆，翻来覆去地端详，还用手指轻轻弹了弹笔尖。

林老板的眼睛眯了起来，脸上依旧带着笑，“不。你，不能试。”

话音未落，他的手就从宋停指间将笔取了回来。紧接着，他又抓住苏却的手腕，力道不大，只将那支短笔塞进了她的掌心，并推着她的手指合拢，道：“你如果真的用不上，日后我自会收回。”

说罢，他拂袖，竟凭空化作一阵烟尘，直接消失在了苏却和宋停眼前。

虽知此地超乎常理，也见了多次，他们仍是有些震惊。

之前自行接骨的那护卫面如生铁，此时正举着一只灯笼，递给苏却。

离开之前，他告诉苏却，他是人，也不是人，只不过迷失在这里，替别人做事。说完，他便后退几步，与其他护卫一起退入了当铺的阴影之中，留下苏却和宋停站在寒风中，面对着周围一片死寂。

回去的路上，宋停提着灯笼，嘴里又开始絮絮叨叨：“……事先声明啊，我自证清白，对于那个奸商嘴里说的什么选你选我，合适不合适的，本人表示完全不知情，一概不知！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说得跟抛绣球招亲似的……还有那破笔，神神秘秘的，摸一下都不行？什么金贵玩意儿，瞧把他给宝贝的，我还不稀罕呢……”

“宋停。”苏却叫他，打断了他的碎碎念。

“啊？”宋停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转头看她。

苏却侧过头，看着宋停，问出了一个早就该问的问题：“你当初……为什么要投湖自尽呢？”

他的脚步顿住，表情晦涩无比，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痛苦、挣扎、茫然、自嘲……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却笑着开口。

“苏却……你有没有过那样的时候？就是特别想骂人，不管不顾痛痛快快地骂，什么风度、形象、狗屁教养全都抛到脑后，污言秽语张嘴就来，怎么骂怎么爽，哪怕只是骂给自己听。”

苏却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是吗……那挺好的。”

宋停笑得更加灿烂。

“可是，如果你的每一天，从睁开眼到闭上眼，都是这样的时刻……而且无论你怎么骂，都对现实毫无改变，你就会觉得，这样的人生，不如算了。”

苏却沉默地走着。

虽然之前宋停没少在她面前嚷嚷自己的真心，可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宋停，有将死之人的枯槁。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所以……一般都怎么骂？”

“看骂给自己听还是骂给别人听……”宋停嘴快，已经回答了半句才被这一本正经的问题问得一怔，侧过头斜睨了苏却一眼，“怎么？堂堂苏大捕头，这是想学点，丰富一下骂人词库？别了别了，我可想象不出来你骂人的样子。”

他笑得很大声，三两下就带过了这个话题。

回到客栈时，夜已深重，大堂里依旧是那几支快烧完的蜡烛。

任世楚独自坐在桌边，看到苏却和宋停从门口进来，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猛地站了起来。

宋停放下灯笼，长舒一口气，冲到桌边抓起茶壶，也顾不上倒进碗里，直接对着壶嘴，咕嘟咕嘟连灌了好几大口凉水。

他一路上是连跑带喘又是连滚带爬的，山顶那林老板的茶，他又一口也不敢喝，早已口干舌燥，只觉得喉咙冒烟。

连喝几大口，他才缓过气来，抹了把嘴，颇不客气地对着任世楚说道：“怎么啦任兄？看你这表情，是以为我们俩死在外面了，正在这儿琢磨着怎么给我们烧点纸钱是吗？”

任世楚没有理会宋停的贫嘴，他的目光直接落在苏却身上，脸色凝重，声音低沉：“太守死了。”

苏却眉头一蹙：“怎么回事？”

任世楚道：“他是突然发了疯，嘻嘻哈哈地狂笑着，怀里紧紧抱着那只玉麒麟，从楼阁顶层的窗户直接跳了出去，当场殒命。另外……唐姑娘已经不在原地，也一直没回来，不知所踪。”

苏却问到关键：“你找到了玉麒麟？”

“嗯。”任世楚点了点头，解释道，“我原本也只是猜测，并不能完全确定。是后来看到了姜姑娘的字条，才最终确认。于是我去找太守理论，质问他为何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么，关于吞金神蟾，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吗？”苏却的目光锐利，直视着任世楚的眼睛。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任世楚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他长叹一声，仿佛陷入了回忆。

“其实……这个东西，我小时候似乎见过一次……当时我年纪尚小，只觉得那金灿灿的蟾蜍样子古怪，并不明白为什么周围那些大人们会对它露出那样狂热贪婪的神情。”

“可仅仅只有一个愿望。金银、权力……这人世间不止此二样，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与物，一个愿望，算得了什么呢？……”

他没有再往下说，站起身，对着苏却和宋停微微颔首，一脸的疲惫：“时辰不早了，二位今日想必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说完，便转身，步履沉重地走上了楼梯。

苏却看着他上楼的背影，道：“他，还是隐瞒了一些事。”

宋停提着还没烧完的灯笼，跟着上楼，边走边道：“人心是一座坟，埋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也许不是存心隐瞒，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掌柜还是例常出现，说了一番耳熟的话后再次消失。

回房后，苏却把匕首和短笔一齐放在桌子上，她坐在桌边，凝视着这两件物品，沉思了很久。

这一次，初始七人，如今只剩下她和任世楚两人，太守自导自演后又坠楼而亡，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可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为何要将他们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人卷入其中？

每一次经历，都像是在破解一个局，但破局之后，等待他们的不是解脱，而是遗忘和下一次的未知。如果是为了让他们知晓某些被掩盖的真相，那又为何在离开之后，要让他们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

直到躺在床上，她还在想，这种无力感，让她第一次有一种不知该如何面对的疑惑。

灯笼里的蜡烛，终于熄灭了，留下满室黑暗。

“苏却，你睡了吗？”宋停的声音从地铺的位置传来，在寂静的黑暗中格外清晰。

“还没。”苏却答道。

“再睁眼的时候……应该就……回去了吧。”宋停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知道在摸索什么。

苏却简短地回应：“嗯。”

“苏却。”他叫她。

宋停在黑暗中，声音仿佛近在咫尺。

苏却能感觉到，此刻，他应该正在看着她。

“我现在和你说的这些话，等你醒来以后，可能一个字都不会记得。也可能……我已经，不会再有下一次。”

他停顿了一下，“你听着，如果……你如果来不及救我，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和你没有一点关系。这个，是我上次那个木盒里的第三样东西。我一直没搞明白它具体是做什么用的……但直觉告诉我，你留着，说不定以后能用得上……”

黑暗中，一个冰凉的小物件被塞进了苏却的手里，是那一个小瓷瓶。

“你这是……”苏却惊道。

宋停这时候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嘘！——”宋停打断，“我跟你说……”

他话未说完，只把一只枕头用力往苏却头边一塞。

苏却就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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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窃宝（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