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语诡闻录 第33章 窃宝（十四）

窃宝（十四）

山风刺骨，天际线残留一道紫红。

其实，再过不久，天就要黑了。

苏却本不应该在这个时辰冒险。

宋停跟在她身后，有些气喘。

他没有底子，身手更谈不上敏捷，好在个子高挑，咬咬牙还算勉强能跟上。

“喂，苏却，你慢点，你是不是……是不是已经知道那玉麒麟在哪儿了？”他的声音断断续续。

“嗯。”苏却脚步未停，“所以，有些事，必须在离开这里之前，问个明白。”

她这次来，压根就没打算隐匿行踪，与宋停刚抵达山顶，便被几名当铺护卫拦住了去路。

为首之人，正是那个面容冷硬的护卫头领。

见到他，苏却了然。

那当铺老板定然在此。

没有任何废话，苏却身形先动，直扑那主护卫。

护卫显然早有防备，沉腰立马，见苏却来势凶猛，不退反进，双掌带着十成十的力道，迎了上来。

苏却不硬接，身子一矮，右手悄然摸向怀中，寒光一闪，短刃在手。

两人瞬间拳来刃往，斗在一处。

苏却的功夫是实打实练的，没有花哨的架子，讲究快、准、狠。

她步法灵活，拳、掌、肘、膝都可以快速出击，出其不意地攻向对手要害。

而匕首短小灵活，又锋利，最适合近身。

那护卫身形力量均占优，但灵活性稍逊，一时间竟被苏却凌厉的攻势逼得有些手忙脚乱。他几次想凭借蛮力抓住苏却，都被她堪堪滑开，反而腋下、关节等处还挨了好几下。

宋停那边则是另一番光景。

他见苏却动上了手，嘴里“哎呀”一声，倒也机灵，绝不往前凑。

一名护卫向他扑去，他抱头便往一块山石后窜去，那护卫挥拳跟上，宋停便绕着石头左躲右闪。

步伐毫无章法，却总能恰巧避开。

他时而弯腰躲过横扫，时而借着树干挡住身体，一会儿缩身藏到一块凸起的山石后，一会儿又连滚带爬地避开一名挥刀砍来的护卫，将一切能利用的都发挥到了极致。

嘴里还不忘大呼小叫：“君子动口不动手！啊——苏却！苏却救我！这边！刀！刀来了！”

那护卫久抓不下，恼羞成怒，拔出了腰间佩刀，直劈宋停面门，宋停眼见避无可避，只能两眼一闭。

就在这时，苏却腾空而起，整个身体几乎横着，凌空旋了半圈，朝着宋停的方向掠去。

她右腿如鞭脚一绷，脚尖正好踢在了那名砍向宋停的护卫的手腕上。那护卫只觉手掌发麻，单刀脱手飞出。她左腿顺势，正中另一名从侧扑来的护卫的胸口，直接将其踹飞撞在当铺的外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身在半空，她仍持匕首与护卫拆了一招，刀锋贴着对方的手臂划过，带起一道血线。

那护卫吃痛，怒吼一声，攻势更猛。

但苏却已然摸清了他的路数，专攻其破绽，时而直刺，时而划抹，逼得那人连连后退。

终于，在他伸臂去够苏却持刃的手腕时，反倒被她寻到了空档。她左手扣住其手，脚下一绊，同时右手反握匕首，捏柄成拳重重砸在其肘内侧。

咔嚓一声，一条胳膊顿时软软垂下。

终于，当铺的门开了，那老板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他被外面的打斗惊动，可看到门口七倒八歪的手下，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都住手！”

苏却冷哼一声，只将七零八落的护卫往他面前一推。

“你有什么资格叫我住手？”

林老板的目光在苏却手中的匕首上停留片刻，又看向一旁正拍着胸口顺气的宋停，脸上的怒容忽然收敛，反而笑了。

“苏却啊苏却，”他摇着头，语气有几分感慨，“你实在是个讨人喜欢的人物，胆识、身手、心性，皆是上上之选。可惜，你终究是把这里想得太简单了。”

他顿了顿，用手指点了点他们二人：“果然，还是他会选人。他比你，更适合这里。”

“进来吧。”说罢，他侧身让开门口。

“进去就不必了。”苏却拒绝，“那是你的地盘，我不过是有几句话要问你，问完就走，何须劳你再次招待。”

林老板眉眼一挑，点了点头，又对着护卫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要你们有何用？连人都拦不住。点灯！搬几张凳子出来。”

那些护卫竟然忍着痛，接骨的接骨，拍灰的拍灰，默默地行动起来。

有人一瘸一拐地进去取来了灯笼和蜡烛，有人搬来了三张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木凳和一张小茶几，还有人还给他们沏了一壶茶，替三人各自倒了一杯，然后又默默地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仿佛刚才被打得稀里哗啦的不是他们。

苏却冷眼旁观，开口问道：“所以，他们都不是人？”

林老板没有直接回答，他拂衣在凳子上坐下，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回味后反问道：“之前问你的问题，考虑得怎么样？”

“没什么好考虑的，我不会留在这里。”

“欸，话别说太满。”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你这才来第二次，以后自然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你敢保证你自己每一次都能安然无恙吗？”

苏却迎着他的目光：“生则生矣，若死，就打出一条生路，有何难？”

林老板面色一青，敛起笑容，语气转冷道：“既然你不愿谈这个，那看来就是来谈玉麒麟的了。怎么，找到能拿来交换的宝物了？”

他目光戏谑地瞟向宋停：“不会是用宋停换吧？他，我可要不起。”

宋停听到这话，眼神明显慌乱了一下，下意识地缩了缩，悄悄在茶几下面摆着手。

苏却见了，只觉有几分好笑。

这人，平时嘴贫，满嘴的死啊活啊，毫不在乎，真的不怕死一般。真到了关键时刻，倒是怂得真实。

可林老板的态度言语已经很明显，宋停确实和他们都不同，他是适合这里的人，他是，被选中的人。

苏却看了看宋停，平静道：“我什么也没带。”

“什么？”林老板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道：“苏却，我是有爱才之心，想收你为己用，可你不知好歹软硬不吃三番两次上门闹事，一次两次我都忍了，如今你又想来干什么？你当真以为诡闻当铺任你来去自由吗？”

他霍然起身，咬牙切齿道：“我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那你现在就杀了我。”苏却声音极其冷漠，仿佛在说无关紧要的东西。

“你……”

“不过，你暂时没有办法杀我，因为你没有理由。虽然你们有普通人没有的能力，但是，你们也受着规则的限制。我若知道规则，你们能奈我何？”

他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下怒火，嘲笑道：“你以为我不敢？还是你以为，就凭你那点拳脚功夫就能对付我？你想得太简单了！若我现在就熄灭这些灯火蜡烛，你根本无力相抗！”

“我知道”苏却亦笑，“所以我只带上了宋停。”

林老板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死死盯着苏却的脸，冷声问道：“你都知道了什么？”

苏却依然没有接他的话，继续道：“直到看到那张字条，我才恍然大悟。千金散尽还复来，重点在散，如何散。散金有两种方式，其一是赌，其二就是当，即死于赌场，或者死于当铺。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如果我没猜错，严丰廷在使用寿命兑换到这张字条后，理所当然地理解为手边的命筹其实是可以花掉的普通金银，他本就没什么坏心，第一能想到就是救人。于是在姜云姮的撺掇之下，今天早上，他们三人就来了你的当铺，想赎王纪福。你同意成交，但并没有放人，因为王纪福是死于规则，没人救得了他，而严丰廷也犯了大忌，和你做了交易。”

“但是这张字条，本就不应该站在我们的角度来看。它是在示警，它说的是这里的物欲横流生死博弈，全由你，一手掌握。这一局最开始，太守的目的就是通过这一场赏宝大会，把众人的注意力放在明面的宝，而暗处，才是真正的贡品吞金神蟾。他为了搅乱局面，还额外增加了戏码，玉麒麟失窃。所以众人的眼光全都放在了丢失的玉麒麟身上。可这个贡品，原本是当铺的东西，太守和你达成交易，许你赌场许你当铺许你肆意妄为许你滥杀无辜……他只是纯粹贪，而你是纯粹恶。”

“你问我想不想被虐刑的时候，是因为你笃定，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是你的玩物，都会是这样的下场，除非……找到玉麒麟，太守就不得不放我们离开。对于太守而言，秘密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你故意放出消息，说宝物在你这里，但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只是为了引诱我们前来与你交易……”

“因为，那尊玉麒麟，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太守府。它一直都在楼阁之中，就在我们第一晚看到它的那个白玉石台上，从未移动过半步。所谓的失窃，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