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新世界 第50章 三条暗路

李厘闭了闭眼，指甲掐进他的手臂，不停在心中用马上就可以将尤金一脚踹回飞地这一好处来催眠自己。

“赞恩……”李厘妥协，咬牙切齿道：“在尤金返回飞地之前……他、是我的男朋友。”

李厘的说法并没让尤金感觉满意。

但按照之前的约定，她这番表述没有能被他拿来挑刺的余地。

表面上他确实只对她要求这么多，而他内心的真正想法，想要将李厘带回飞地的计划，目前没有让她知道的必要，以免让她想到向机器人求助，横生不必要的枝节。

于是尤金并未表达不满，但也并不松手，只是用翠色眼睛冷蔑的瞟了机器人一眼，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

李厘的话音落下，空气仿佛短暂凝固了一秒。

赞恩无法凭借在被动休眠前已知的有限信息，与当下李厘对他下达的与尤金新关系的结论，通过他那渐渐觉醒的自我意识，将其整合出一条合理的逻辑链。

赞恩右眼的水蓝色没有任何闪烁，稳定的近乎异常。

但短暂的停顿又让这种异常显得极不正常。

他没有立即看向尤金，目光依旧停留在李厘脸上，仍旧搭着李厘的手臂，仿佛要将她刚才说出的每一个音节、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进行深度扫描和分析。

但赞恩不会质疑她。

李厘听到赞恩平静的声音响起：“收到指令。关系定义已更新：尤金·洛·海因莱因，临时身份：‘李厘的男朋友’，有效期：‘返回飞地之前’。”

赞恩复述了一遍李厘的话，像是在确认一个普通的参数。

但将“临时”和“有效期”这两个词念得格外刻板。

然后，他终于将视线转向尤金，捕捉到对方脸上浮现得意神情。

赞恩的目光像扫描一件物品的条形码一样扫描尤金，确认其暂时被授权的使用期限。

“根据更新后的关系定义，你的部分行为将被重新评估。” 赞恩对尤金说道，语气是公事公办的疏离，“但核心指令不变。李厘的生理与心理状态安全仍是最高优先级。当前，你的拘束行为已被记录为‘可能引发不适’。建议立即解除。”

尤金眯起了眼。

赞恩的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遵循逻辑，实则是在李厘给出的关系框架下，对他进行制约。

机器人虽然承认了他的“临时身份”，却同时运用这个身份来规范他的行为——一个“男朋友”不该让李厘显出“应激”和“不适”。

尤金心中生出了一个具体猜想，对比赞恩从开始到现在种种异常的行为，对李厘闲闲道：“原来你的机器人是一块已经萌发了自我意识的废铁，有点意思。”

果然他从一开始对赞恩做出的判断就是正确的，这个仿生机器人实在是他与李厘之间最大的变数与障碍。

李厘才不管尤金觉得哪里有意思。

她把话一说完，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心中只觉十分不适，这感觉……就像是她亲手给赞恩的系统输入了一条强制令他沉默的指令。

她想用眼神向赞恩解释，这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

但不知道赞恩那读不懂潜台词的量子大脑会不会理解。

赞恩看回李厘的蓝色单眼似乎微微黯淡了一度，但声音依旧平稳：“现在，可以开始对我的状态进行检查。同时，我将持续搜索尤金·洛·海因莱因所需信号发射器——窄频定向突发传输设备的具体参数，以便生成获取清单。”

他接上了李厘之前用来“交换”的理由，将话题拉回了“正事”。

李厘心道，不管赞恩能不能理解她的意思，但二人之间长久以来的默契还是始终存在。

赞恩的态度表明了他和她一样，对于把尤金撵回飞地这件事，同样迫不及待。

尤金在这场重逢的小小对决中占据了上风，暂时没有继续找赞恩茬的心情，也不好再将李厘禁锢，大方的松开手，任由李厘去关照机器人。

李厘先和赞恩对照了一下他的自检报告。

……

系统状态概览：

核心能量水平： 42.7% （缓慢上升中，催化反应持续）

主处理器负载： 68% （启动自检及环境分析占用大量资源）

结构完整性：

整体框架：多处外部装甲凹陷/破裂（评级：中度损伤）

左臂单元：自肩关节处完全脱离（状态：缺失 | 定位信号：未连接/微弱，指向七号支巷已塌陷空腔）

右臂单元：功能性完整，表层划伤（评级：轻度损伤）

视觉传感器：

左眼（OPTICS_UNIT_L01）：完全失效（传感器阵列破碎，光学透镜蒙尘）

右眼（OPTICS_UNIT_R01）：功能性完整（分辨率暂时下降至78%，持续校准中）

内部系统：

能量偏转力场发生器：离线（受损严重，需核心能量恢复至80%以上方可尝试重启）

……

李厘高兴地抓住赞恩的手，安心道：“这一次我们真的幸运……除了手臂一时之间可能找不到好的替换零件，你的眼睛应该是可以找得到的，我想去一趟旧轨枢纽……”

赞恩完好的右手被李厘抓住，本能地回握，动作轻柔，手掌的温度因能量催化而比平时略高一些。

指尖的精密传感器在接触到她皮肤的瞬间，便已完成了扫描。

当传感器将数据一一传回，那些新生与旧有的茧层厚度，皮肤上纵横交错的细微疤痕，甚至是指甲边缘因长期挖掘而留下的磨损痕迹，让赞恩右眼的蓝色虹膜不着痕迹地闪烁一下，如同海水从暗潮深处卷起波涌。

“检测到双手表层组织多处非正常增生与损伤，伤痕分布模式与矿物开采及重型手工劳作特征匹配度97.3％”

赞恩没有立刻松开手，用拇指指腹轻柔地拂过李厘虎口处一道较为明显的裂痕。

这道伤痕在她苍白的皮肤上如同灼烧的焦痕。

“在我休眠期间，你进行了超负荷的体力劳动。”

他最终得出结论，视线短暂地扫过一旁抱臂旁观，神情不耐的尤金。

虽然没有明说，但那一眼的扫视，已经将“为何需要她如此辛劳”的质疑，无声投向在场的另一个人。

尤金抑制不住，齿间逸出“嘁”的一声。

一个机器人而已，竟然还会恶人先告状。

“当前能量水平不足以支持大规模修复程序，但可以启动基础生物组织修复辅助功能。”赞恩说着，手腕处传来极其细微的运作声，似乎有微型的医疗组件正在准备启动。

李厘感觉到了赞恩的掌心，渐渐析出储脂层那熟悉的触感。

赞恩接着道：“建议立即对双手进行基础护理。我可以提供促进愈合的微电流刺激与表皮再生辅助。”

他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李厘心道，不过是手上的些许伤口，这一点倒也不是很重要。

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尤金需要的东西，赶快把这个动不动就要拿捏弱点，威胁他人的孽物打发走。

“旧轨枢纽……”李厘沉吟道，“地方太大，摊位和店铺多如牛毛。赞恩，你搜索到的传输设备获取清单有没有具体些的指向？哪种类型的店铺最有可能经手这类东西？”

如果尤金是机器人，需要的是修理机器人所使用的零件，李厘恐怕早就能把人驱离，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零件要去哪里能够获取。

然而他所需要的通讯设备，李厘此前确实没有接触过，途径只在模糊中大致有些印象，实在需要依赖赞恩的分析能力。

赞恩的蓝瞳闪烁一下，调取分析数据：“已根据设备参数生成潜在组件清单。主要难点在于其加密核心和微型高能电池，这些属于飞地严格管控物资，不会在普通摊位出现。”

他停顿片刻，像是在进行更复杂的概率计算：“基于旧轨枢纽的势力分布和货品流通特点，建议优先排查以下三类地点，成功获取所需组件的概率依序递减，但风险递增。”

李厘抹了一把脸，尽力集中精神：“你说。”

赞恩评估了一下李厘的健康状态，几分犹豫。

李厘摇了摇头，让他安心，哑声道：“我不是现在马上去，我会休息一段时间。”

赞恩便先报出一个名字：“第一优先顺位，‘潜渊阁’。”

对这个地方，李厘有点印象，位于旧轨枢纽中层，属于工匠联盟的势力范围，表面经营老旧通讯设备修复，实际承接代理飞地的内务人员走私品的销赃破解和定制改装。

店主是个退休的飞地信号塔维护员，技术高超，但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只做熟客或经可靠关系介绍的生意。

赞恩分析道：“他有可能接触过类似的代理人官方走私或‘黑吃黑’流出的核心模块。交易相对安全，但价格高昂，且可能需要以物换物，对方对稀有金属和完好的旧世界芯片兴趣很大。”

李厘点点头，记下这个地方。

她手头不仅正好有店主感兴趣的物品，潜渊阁有明确的货品来源和交易规矩，确实是最好突破的地方。

赞恩继续道：“第二选择，‘信使工会’的联络点，‘鼹鼠信箱’。”

李厘皱了皱眉，靠墙坐到一边，在赞恩的示意下换了一只手递给他，继续进行治疗。

鼹鼠信箱恰好就在她挂姐姐悬赏令的“皇后”酒馆背后。

信使工会掌握着地下最灵通的消息渠道，有时也兼营一些来路不明，但急需脱手的敏感物品。

其中的成员确实有可能为了换取重要的情报或巨额报酬，经手过此类设备。

但那里人员复杂，飞地代理人的眼线有可能混迹其中，李厘同样因为没有需求，基本没怎么和他们打过交道，交易的风险较高，需要极强的辨识能力防止被骗，听起来确实比第一个选择麻烦。

“第三，风险最高但可能存在完整设备的来源，‘拾骨者’废料场。”

赞恩的语调几乎没有变化，但李厘点了点头，听出了他的警示。

拾骨者的废料场在旧轨枢纽的最底层，靠近通往未知深渊的隧道入口。

李厘虽然在过去救了老鬼养子的时候，曾经和一小撮的拾骨者打过交道，不过当时并没有正面起过冲突，而是以躲避为主。

废料场是专门处理拾骨者从危险的城市遗迹挖掘的物资、或“事故现场回收物”的黑市第一站，就像一个巨大的仓储流转中心。

所有物资都是从那里集合，开始分流，再按照订单需求分别流向其他人类聚居区的黑市。

赞恩道：“如果恰好有运送此类物资的飞地巡逻艇坠毁或被劫持，残骸最终可能流落到那里。但‘拾骨者’本身是无法无天的帮派，环境极端危险，且物品状态毫无保障，极有可能白跑一趟甚至遭遇不测。”

“我明白了。”李厘深吸一口气，三个选择，清晰明了。

首选次选和备选基本都不用她来权衡，赞恩已经帮她排列好。

她看向赞恩缺失的左臂和黯淡的左眼，还有机体缺损的地方：“在我去之前，还是要先抽出点时间，把你身上能修理的地方先好好修上一修。”

尤金的声音幽幽响起：“损坏的机器人就呆在家里，那些地方，由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