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情的发展仍出现了差错。
就在展浔要带良湛去西岗前,良湛竟邂逅了一个人。
那会良湛带着客人的香水味刚刚满足地从蓝雾夜总会收工。他干这行越来越顺手了,有时候遇到聊得来的客人,也不那么设防了,甚至喝得有点多。
这会就是,喝多了,便闻着街边摊嘴馋,于是坐下来要碗宵夜。
□□的宵夜基本做到天亮才收市,方便他们这些干夜场的年轻人。只是他刚坐下,就见着老板拍拍他的胳膊,说不做了,收工了。
他还觉着纳闷,说怎么生意那么好,这就卖完了。
这段日子他时常过来帮衬,偶尔还会跟老板聊上几句。那老板在□□混了大半辈子,话多又豪爽,经常和他讲些□□以前的趣闻。而那天老板表情阴沉,竟也没有解释,便催促着他离开。
他刚起身,老板便闸门一拉,把他挡在了门外。
可馋劲给勾起来了,不找点东西填肚子不痛快。他到处张望也没见着还有在做生意的小贩,不得已只能钻进还亮着灯的士多店里,要了包烟又买了个面包。
那天街道很是悄寂,不是说没有三三两两的醉汉,也不是没有搂着老板摇摇晃晃的男女,而是有一种说不出来安静。可仔细查看,又没见着什么特别。非得说,就是有几辆车经过,像是有场子接待贵宾。可即便有贵客也不是这时候还逗留在□□,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没印象柴哥说过谁,便也觉得想多了,一边咬着面包,一边往□□外走。
就在他经过几个粉色帘子的商铺前时,他见到两栋楼之间的窄路里聚集着人影,还传来些嘈杂。他能隐约辨识出有几句粗鲁的叫骂,于是往窄路里看了一眼,见着晦暗路灯几乎照不到的地方,那几个人影像是围殴着一个人。
这在□□也不少见。追债的,抢货的,偷东西被逮着的,得罪了什么人被责罚的,毕竟他不也曾经给扒光了跪在垃圾桶旁,可能那会路人经过也和他差不多的想法。
所以他就瞥了一眼便走过。而就是这一眼,让他看到了个似曾相识的人。
是,他压根没有立刻认出对方,毕竟只见过一次,还是在光怪陆离的舞池里。但或许就像展浔说的那样,长得太帅了,只要见过就定然印象深刻。
于是他放慢了脚步退回来,躲在墙沿往里看。
只见那个人夹着根烟,看着手下在教训着另一个人。那个人给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嘴里说着什么“不知道”之类的话。每说一次不知道,就给周围的人拳脚伺候一轮。后来他也不挣扎了,干脆就抱着肚子趴着。
良湛先认出了地上那个人。毕竟就在他被带去见黑渣哥的那天,他刚好与这人擦肩而过,之后他也从舍友那里打听过蓝雾有什么矛盾,所以他知道——被打趴下的是焊火帮的斯文。
斯文给教训得比在蓝雾还惨,虽然衣服没给扒掉,但衬衫几乎全是血污。
那吸烟的男人看斯文放不出个屁,弹了弹烟灰靠近,他好像是踩住了斯文的手,于是斯文传出了一句嚎叫。而男人从腰间摸出枪,抓住对方的头发,逼着斯文抬起目光看着自己。
“我再问你一遍,还有谁参与了这件事。”他的枪口抵着对方的前额,语气森冷到良湛打颤。
可那斯文还是嘴硬,回答他——“不知道。”
不知道。
男人笑起来,扣下扳机。也就在枪响的刹那,他的一个手下猛地推开了他的胳膊,让枪里的子弹打到了地上。
子弹虽然没打到人,可是良湛吓了一跳,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扎进身后的一个玻璃门里。
刹那间他被玻璃门后粉色的帘子包裹,浓郁的香水卷进他的鼻腔。
就在他掉进粉色帘里的刹那,他想起在哪见过那个拿枪的男人了——没错,是在精油的场子,曾请他喝过酒的墨迟。
良湛压根没有看清他到底误入了什么铺子,就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即被两个人架起,捂住嘴,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耳畔说了句“闭嘴”,便连拖带拽地拉入了房间,紧接着就是凌乱的脚步跟着他闯进了铺子里,像是有人在盘问有没有可疑的人经过。
那些人动作很粗暴,进了门便听得一阵踢踹,桌椅瓶罐被扫在地上,还传来几声女人的尖叫。
但嘈杂实在太混乱了,以至于良湛是一句话也没听清。
等到所有的喧嚣都沉寂下来,他才惊魂未定地打量周围的环境。
他闯进了一个妓院,当下的他坐在一个软绵绵的粉色的床铺上,身旁是同样色系的帘幔,浓郁的香水熏得他睁不开眼,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围绕着他,直到房间的门打开,另一个女人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可以出来了。
他战战兢兢地走出来,见到了那个稍微年长些的女人。她涂抹着墨绿色的眼影,顺手丢给他一盒烟让他平静平静,而后压低音量责骂着,说你个逼玩意,见着他们的人也不知道躲啊。屁事不懂,也不知道阿柴怎么教的你。
良湛摸着烟擦了好一会火机都没擦燃,还是给一个妹子握着手,才亮起了火苗。
他深吸了几口,呛得他连连咳嗽,他太慌了,眼前却还全都是刚刚有人被枪抵着的场景,耳膜嗡响了好一会,甚至没意识到烟都快烧到了他的指节。
“喂。”那妹子给了他一耳光,才让他的注意力又回到当下。
这会他的酒劲彻底散了。
“谢……谢谢。”他想说些什么,可字没出口几个,又给烟呛了一口。
几个女人是忍俊不禁,笑声里夹杂着“没屁用”的揶揄和调侃。
那个年长些的女人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好一会,才示意手下,帮看看那些人撤了没。
“没见着人,应该是走了。”出去看了周围情况的妹子回来禀报。
“嗯,让他滚。”女人抬了抬高跟鞋,轻轻地踢了良湛一下。
于是良湛又被人拉起来,手里还夹着她们给的烟,被推到了门口。
“以后见到他们的人,躲着些,”送他到门口的妹子拍拍展浔健硕的胳膊肌肉,又顺势捋了捋,说,“别给你们浔哥惹事。”
“他们……”良湛一把抓住了要转身回房的妹子,追问,“他们是、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妹子挑眉,上下打量了一下良湛,轻笑,“墨迟啊,长那么帅,你还能不识得。”
他隐约觉得自己窥探到了□□里什么秘密,可他却还没有足以理解这个秘密的能力。他到底不了解□□,既不了解墨迟拷问斯文代表着什么,也不知道这群妹子帮了他多大的忙,更不知道帮他的人可不是随便一个妓院的老板,而是□□里响当当的阿姐。
这件事良湛没有告诉别人,不仅没告诉舍友,当然更不会告诉阿柴或者浔哥。
回到宿舍之后的他许久没有入睡,一闭上眼睛便是过于惊艳的侧颜和令他胆寒的目光,然后便是那一声枪响,枪响撕裂了黑夜,撕开□□的薄纱。
后来的几天良湛的话变少了不少,阿柴甚至还问他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给客人欺负了。在这里被欺负是可以说的,蓝雾不允许客人过分。
良湛说没有,客人都对他很好。
唯一不同的是良湛老实喝酒了,他和别的陪客喝得一样多。
实际上他喜欢喝酒,至少在他家乡时他便常常烂醉。他习惯了用酒精驱散枪响和硝烟,那些闯进他村寨的铁蹄扬起的沙尘让他眯了眼睛,于是他便蜷缩到山洞里喝,河沟里喝,丛林里喝,喝到枪声渐渐听不见了,他才敢从梦里回到现实。
所以即便他清楚□□当然会有子弹与刀枪,可他仍然会在听到枪响时本能地后退躲藏,再害怕得湿透了衣衫。
宿舍里有个叫菠萝的工友,是他们这里最年长的一个,他看出了良湛的低落,给了他一个塑料包。里面是一些黑色的粉屑,说你要是情绪不好,用一些,放水里,喝了再去干活。
良湛在场子的厨房里见过些类似的玩意,像是做特调酒的原料就是米色的粉末,放进酒里有迷幻的作用。他也见过绿色的膏状,纯度高,公主少爷会擦在袖口有催情的效果。而黑色粉末——他没见人用过。
良湛问这是啥。
菠萝说地下拳场用的东西,你实在没干劲了就用一些,但别用多了,省得你寻衅滋事。
本来不想要,但想着拿着也行,就放进了兜里。
有时候良湛会想,到底是什么让他从一个被贴上过于干净的标签的他,走到了跳进水里洗不干净的地步。或许不是一件事,而是一件又一件的事。改变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曾以为“不得不为之”的每一步。何况□□藏污纳垢,他又怎么可能干手净脚地趟过。
许久之后再蓦然回首,他竟已彻底找不到来时的方向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