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香味渐起,边疆战士平日的餐点也是重油重盐,香气活蹦乱跳地溜满整个营地。
不知不觉间,燕瑾已经跨过了骨鸣山。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骨鸣山前的场景。
日光朗朗,土黄色的山脊蔓延至更远处,风温柔地从它的背上滑下来,掠过坡前的野草,草尖上簌簌地抖出几抹亮光。
“先生怎么在这?”
徐朔野今日换了身干练的短袍,可能是刚监督城墙修建工作回来,额头上还带着晶莹的汗珠。
“起得早,随处逛逛。”
徐朔野点了点头,“先生你看那边,我们的城墙已经完成一半了,还是多亏了先生的计策。”
不远处的城墙已经快一个人高了,像驼峰般拱起在黄土坡上,一旁几个人拉着一车青砖吱吱呀呀地往上爬。
“徐副将这是要去找沈将军?”
“是,昨夜……将军让我去领罚,”徐朔野默默叹了口气,“今日将军又要走,我得赶快去。”
“书还有吗?”
燕瑾面无表情地立在那,仿佛已经融入了骨鸣山。
“书?应该……还有。”
徐朔野从怀里摸了一本出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问题,“先生不能去告我小状吧。”
“放心。”燕瑾拍了拍徐朔野肩头,轻轻松松地从他手中抽出书,“以后徐副将就是我兄弟了,卖兄弟那事我不干。”
燕瑾带着徐朔野晃悠回去的时候,餐点刚摆上桌。
可能是刚收缴完粮草的缘故,今早这一顿格外丰富,有肉有菜,香味四溢。
“将军在等我?”燕瑾一脸笑意地闯了进来。
沈以楼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我饿了将军,咱先吃饭?”
沈以楼递了双筷子给他,这才注意到燕瑾身后的徐朔野,“你来干嘛?”
徐朔野干笑一声,“来领罚……”
沈以楼目光略带迟疑,似乎在试图理解,“什么?”
“昨夜的书。”
燕瑾在一旁小声提醒了句。
“噢,书呢?”
“您也要?”徐朔野瞪大了眼睛。
沈以楼敏锐地揪出了徐朔野话中的漏洞,“也?”
面对沈以楼扫来的目光,燕瑾下意识躲了,轻咳一声,又强迫自己迎着他的目光看了回去。
徐朔野你是笨蛋吗?!
燕瑾硬着头皮跟沈以楼对视。
“这个牛肉太辣了,呛到了。”
沈以楼没说话,只是倒了杯茶水推到燕瑾面前。
徐朔野生怕又惹祸上身,赶忙把怀里的几本书都掏出来放在沈以楼面前。
“这些是所有的书了,全部上缴,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告退了。”
徐朔野说完就撒丫子跑了,出帐篷的时候还被铆钉绊了一下,往前踉跄了两步。
看着徐朔野慌乱逃跑的背影,沈以楼不解地问,“他怕我吃了他?”
燕瑾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可能是怕我牵连他吧。
“将军气势威猛,胃口大些也未尝不可。”
“你今早的‘逛逛’也是这个原因?”
燕瑾嘴角挂着微笑,但眼神中的无奈却无法掩饰。
这怎么又说到他身上了。
“将军误会了,今日阳光正好,空气适宜,我只是想感受下骨鸣山脚下的风。”
“胡扯。”
“将军何出此言?”
燕瑾以手支颐,白中透粉的指尖轻轻陷进柔软的脸颊,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沈以楼。
他好似在期待着什么,却又仿佛只是神游,整个身体的支点都落在沈以楼身上。
“先生刚弱冠,尚不识风月之事,情窦未开……”
沈以楼这话说的磕磕绊绊,明显他才更像那个‘未经世事’的少年。
“错了哦,”燕瑾莞尔一笑,眸中荡开一池春水,“在我们家族,我这个年纪都可以妻妾成群了,如若不是出远门遇到了将军,将军下次见我都得在花楼了。”
“莫要说笑。”
“将军听不惯我就不说了,但是下次——将军还是好好学学再来找我吧。”
燕瑾的指尖重重地敲击在沈以楼面前厚厚一叠书上。
砰砰的声音仿佛穿透皮肉刺进了沈以楼心底,也打乱了燕瑾的思绪。
“这些书……不好。”
燕瑾扬了扬眉,“随你。”
端着一大盆饭菜回去的徐朔野哼着小曲走到半路才意识到好像哪里出了问题。
等下,他不应该是去领罚的吗?
完蛋了……
药山。
燕瑾在外奔波了一圈,念及云湛那粗糙的医术,也没打算空手回来,还顺路采了满满一包草药。
“先生这包果然很能装。”
燕瑾微眯起眼睛,轻哼一声道,“不是将军说它没用的时候了。”
现在回想起来,燕瑾突然发觉,离开药馆才短短几日,他跟沈以楼之间像牵系了一根麻绳。不论是少年时的初逢,还是现在的情谊,燕瑾都觉的像幻梦般不真实。
时光一晃而过,难得的默契与真情被冲刷出色彩,但人生各自而活,而他们又能并肩走多久。
他们下山时候恰值正午,爆裂的太阳烘烤着大地,积攒了许久的湿气瞬间蒸发,连脚底都有些烫。
“快入夏了。”
村口的几颗老槐树早已褪去了初见时的青涩,枝叶缓缓舒展开来,显得深沉而油亮,道路边的麦子透着微黄,在风中漾起层层叠叠的波浪。
燕瑾探手捻了张槐树叶在指间,树叶微凉,带着股植物特有的、生涩的清香。
把玩了一会,燕瑾单手将叶子对折,送到嘴边,舌尖抵住叶边,轻轻吹气。
一声高亢、清亮的口哨声陡然从那两片薄唇中迸出。
“将军,陪小生共饮一杯可好?”
沈以楼停驻脚步,回头看他。
燕瑾的眼睛清澈而明亮,笑起来眼角下弯,莹光满溢,阳光追着他的每根发丝飘扬,连发梢都缀上了碎钻般的光点。
“好。”
沈以楼捉摸不透燕瑾跳脱的想法,但不论何时,只要燕瑾开口,他必不会拒绝。
“将军怎么这么好。”
光是看着沈以楼含着笑意的眼睛,燕瑾就要溺进去了。
这真怪不了他。
燕瑾咧嘴一笑,虎牙尖一闪而过。
随即,他快走几步,直接扑向沈以楼。
燕瑾的身量并不矮,甚至远超大晟普通男性身高,巨大一个就这么把自己塞进了沈以楼怀里。
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把沈以楼撞得往后退了半步才稳住,双手环着燕瑾劲瘦的腰,汲取着他身上旺盛的生命力。
明明早上还愁眉苦脸的窝坐在台阶上,正午就能大笑着朝他奔来。
燕瑾整个脸都埋在沈以楼脖颈,体味着独属于沈以楼的温度。
现在的火候正好,清甜又不腻人。
“赵大夫——”
乍一听闻刘云锦的声音,一股烦躁在燕瑾脑海里升腾。
这姑娘……净不干人事,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抱到人……
燕瑾假装没听到,趴在沈以楼耳边哼唧,“将军,我不识得她。”
“起来了,让人姑娘家在那看着。”
燕瑾感受着沈以楼胸腔的震动,不情不愿地松开人,“前几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刘姑娘怎么在这?”
燕瑾转身就换上了一脸假笑。
“是玄寂执事算了说今日赵大夫会回来。上次承了大夫的恩,特来感谢。”
臭和尚能不能把他的卜卦扔了,天天算来算去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燕瑾看了看刘云锦递来的一筐鸡蛋,没去接。
“上次的事也要多感谢姑娘,你我二人都得利益,自然没有恩情一说。”
刘云锦的手僵在原地。
“鸡蛋对女孩子身体好,又能美白润肤,姑娘还是拿回去多补补。”
“嗯。”刘云锦收回手,“听闻沈将军打了胜仗,恭喜。”
彼时,沈以楼正蹲下身捡起地上被燕瑾撞洒的草药,完全没注意到刘云锦说了什么。
燕瑾也没去提醒,转回目光,“多谢姑娘。”
刘云锦走后,燕瑾就这么站在一旁观赏起沈以楼来。
沈以楼的目光落在近处的一株荆芥上,绿叶上沾染了些许灰土,他伸长了胳膊去捞,衣袍随着动作收束,崭露出一截晃眼的弧线。
“将军,小姑娘跟你讲话,从来不搭理的吗?”
沈以楼捡起最后一株草药,甩干净上面的灰尘才扔回包里。
“任何人我都懒得搭理。”
燕瑾背起包袱,扬唇一笑,“那还是我赚了。”
“很赚了,记得乖些就好。”
燕瑾眼角微微下垂,憋着一股劲抬眼看他,“到底是谁不乖啊。”
医馆。
可能是天气渐好的缘故,大棚下的人痊愈了不少,草席也被收拾了干净。
药寮人倒是不少,村民都提着自家种的菜围堵在门口,燕瑾费了大半天劲才挤了进去。
“先生,你回来啦!”
云湛一看到他就红了眼眶。
“小哭包,怎么又哭了,不是说一个人也能照看好吗?”
云湛摇了摇头,“先生,徐副将说您不回来了。”
“这话你都敢信,他惯会哄骗小孩子,以后你再看到面相如他一般的人,一个字都别信。”
燕瑾吐槽完,转而面向哄闹的围观群众。
“赵大夫回来了。”
“听闻定北军大捷,赵大夫功不可没啊。”
“也多亏了大夫的药方,昨日疫气就消散了许多,我们拿了些谢礼……”
“乡亲们!”
燕瑾抬了抬手,哄吵的声音瞬间就降了下去。
“我们开医馆就是为大家服务的,这些谢礼大家还是拿回去,大病初愈,最需要的就是补身体,家里的被褥、衣物,该扔的扔该洗的洗,注重清洁才是首要的。”
村子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开口,“这些您走之前就说过了,这些菜也算是我们的心意,如果您不在,那些吃人的府兵……唉。”
“老人家,话是这么说,但这也太多了,不如——今日大家一起做了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