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昭看着自己唯一的兄长缓缓倒下,眼中竟出现一瞬迷茫。
就在这呼吸凝滞的刹那,一道浓重的墨色如鬼魅般自她身后出现,漆黑的雾气缠上她的腰,强行带走了宇文昭。
待宇文昭再度回神,她已身在公主府。
她稳住心神,声音沙哑:“焦月,百姓们都撤离了吗?”
“公主,还有最后一批在西侧门,禁军副统领正带人死守通道,但恐怕……撑不了多久。”
宇文昭握紧手中的剑,艰难起身。“你随着他们一同撤离吧,如果……有机会的话,去湘延。”
“公主……”焦月泪如雨下,猛地跪倒在宇文昭脚边,“让奴婢留下!奴婢死也在死在您身边!”
宇文昭轻轻拂过焦月散乱的发髻,动作轻柔,眼神却已枯寂。
“去吧。”她轻声说道,正如以往无数次让她前去就寝般寻常,“这是命令。”
宇文昭看着焦月离去的背影,目光投向房内那片寻常的阴影上。
“我知道你在。”她的语气异常平静,“方才多谢你,但是到此为止。”
墨妖的身形于阴影中浮现,“你……”
她话音未起,便被截断。
“别再插手了。”宇文昭直视她:“这是我的国,我的路,我的结局。”
她稍一顿,“若我死了,你可以取走我的精血。”
墨妖周身雾气一颤,墨汁凝聚,几乎要滴落在地,她想上前做些什么,却又生生止住,最终墨化而去。
宇文昭提剑疾步前往西侧门,残风卷起她的衣角,门外哭喊与兵器相撞的声响交织成一片。
敌军犹如嗜血的饿狼不断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禁军防线。一道寒光乍起,一名敌兵竟突破缺口,手持弯刀劈向队伍末尾抱着幼童的老妇。
“小心!”
宇文昭来不及思索,已飞身扑向她们。
所幸,老妇和幼童被她安全推走,可她自己却暴露在刀锋之下。
那弯刀狠狠劈入她的肩胛,深可见骨,温热的血瞬间涌出。
“公主!!”身后的百姓惊骇的哭喊。
宇文昭以剑拄地,硬生生稳住身形,再度挺直了脊背。
“走!”
刺目的血沿着她的手臂不断滴落,众人只能忍痛加快撤离的步伐。
然敌军却因此愈战愈勇,更加猛烈的涌来。
正当宇文昭因失血而视线模糊之时,小雨和小皿从人流中冲了出来,一左一右,死死护在她的身旁。
“公主,挺住!”小雨举起手中的长刀,那刀柄上不知沾染着谁人的血液。
小皿一言不发,剑势虽然生涩却坚决。
残存的禁军苦苦支撑,每一步后退都踩在同袍的鲜血之上。
他们用命填出了一条生路,直至最后一名百姓撤出皇城。
“公……公主……”一名满身是血的禁军扑到宇文昭面前。
宇文昭艰难睁开双眼,“带他们走……立刻。”
那名禁军声音哽咽,他侧开身,露出身后的景象,“公主……他们已经……”
宇文昭迷茫抬头,在她因失血和剧痛昏厥的时候,那两个孩子已经为了保护她永远的失去了生命。
他们再如何机灵,终究只是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乱世之中,甚至没来得及长大。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公主,我带你走。”
“你们走吧,保护好自己……保护好百姓。”她再次开口:“走!”
禁军看着他们的公主,恨不得将她的身影烙印在自己眼中。
“走!”他转身向同伴呼喊,众人且战且退,逃出皇城。
“你有名字吗?”宇文昭向空气询问。
“还没……”墨妖现身,不忍得看着宇文昭,她双手握剑,跪在地上,全身上下都是血。
宇文昭吃力地抬起头,望着眼前的余晖,说道:“黄昏,你就叫黄昏吧。”
画中世界在宇文昭说出“黄昏”的时候,开始剧烈震荡、褪色,南雾山和陆方盈被狠狠抛回现实。
两人依旧站在贺汀的画房之中,窗外月色清冷,刚才的血色黄昏,竟似一场幻梦。
陆方盈捂着腹部,低喘。
最后一刻,身体不受控制,使不出自己的力量,单凭两个孩子,根本护不住任何。
那一剑刺来的痛楚,此刻仍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神经。
南雾山沉默着,指尖难以察觉地微颤。
咯吱——
突然,画房的门开了,是一阵微寒的风,先拂动了桌上的纸张,然后门才悄无声息地划开一道阴影。
蓝诀就站在那道阴影里,不,他的脚还没有恢复,下半身仍是翻涌的墨色浓雾。
角落中的女子看到蓝诀出现,赶忙躲到他的身后,唯唯诺诺的样子,仿佛不是她把人推进画中世界的。
“感受如何?两位。”蓝诀的声音透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不知是不是一晚上接连死了两次的缘故。
南雾山稳住心神,望向蓝诀的目光锐利如刀:“……黄昏呢?”
“黄昏”二字说出口的瞬间,房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蓝诀瞳孔微震,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如此准确清晰的叫出这个名字。
而不是一口一个妖怪,一口一个孽障的喊打喊杀,或是试图修改已定的结局,不仅无脑而且虚伪。
“她为什么要制造这个幻境结界?”陆方盈强压下不适,开口问道。
蓝诀寻了张椅子缓缓坐下,“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湘延?”
“湘延。”蓝诀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在他唇齿间流过,带着一丝嘲弄。
“没错,嘉慧公主殉国后,她痴念成狂,追随至湘延,可惜……中途遭人封印,但辗转多年,竟意外流落至此,被画师贺汀收藏。”
“这和她制造幻境有什么关系?”
“关系?”蓝诀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知道这里为什么改名吗?因为此地早已沦陷,烽火焚城,故国不再!她破封而出时,湘延早已是敌国的马场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讥讽:“可她不肯醒!为了守护早已不存在的湘延,她展开幻境,人一旦踏入,便再难出去。”
陆方盈:“不可能,总有除妖之人进来过吧?”
蓝诀:“呵呵,那你猜我是干什么的?”
陆方盈面无表情,脱口而出:“看门的?”
一旁的南雾山猛地闭上眼,嘴角难以抑制地抽搐一下,硬生生把笑憋了回去,还回头瞟了眼一本正经猜测的陆方盈。
“她展开幻境时,我就在这里,常年被困其中,既然里面的人我动不得,只能……”蓝诀露出尖齿,故意吓唬陆方盈,“外面的人来一个,我就吃一个。”
可惜他并没有什么反应,蓝诀感到无趣,扭头继续说道:“直到今夜被杀,意外再生……你们应该有办法解决此事吧?”
“若我们解决了黄昏,那你岂不是活不成了?”南雾山皱眉质疑。
“我已经被你杀了,是我技不如人,还输了你两回……”蓝诀站起身,“况且我真的是被憋烦了!总不能死了也不得自由吧!”
南雾山对蓝诀的行为和这番话术存疑,于是不再开口说话。
陆方盈只能继续发问:“那你对她了解多少?”
“她现在把自己当成公主呢。”蓝诀的表情变得古怪,似笑非笑:“你们明日再来画房一趟,便能看到。”
说罢,他不再多言,带着那女子离去。
南雾山和陆方盈面面相觑,再次看向宇文昭的画像,她的眼眸,此刻仿佛藏了万千哀伤。
翌日,晴空万里,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但这阳光似乎照不进画房院外两人的心里。
南雾山和陆方盈站在院门外,望着院内的景象,脸上是难以掩饰的震惊。
那个六角凉亭内,一男一女坐在其中。
男子神情专注,笔走游龙。
而他对面端坐着一人,眉目如画,气质端庄,那面容与宇文昭长得一模一样。
那就是……黄昏?
笃笃——
陆方盈抬手,轻叩院门。
贺汀闻声抬头看去,虽有不解,但还是起身打开院门。
陆方盈双手拘礼:“公子,搅扰了。想问一下去镇上该往哪儿走?”
贺汀露出温和微笑,客气回道:“一路向北,遇见岔路口再西行就能到镇上。”
陆方盈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扫向凉亭方向,故意提高了声音:“多谢公子,这湘延确实风景别致,一时贪看,竟迷了路。”
果然,一直静默如画的黄昏闻声,微微偏过头,目光清冷冷地投了过来。
“湘延?”
陆方盈心中一动,解释道:“这是桂香里的原称,贺公子竟然不知?”
贺汀笑了笑:“我不是本地人,只是偶然途经此地,见风景秀丽,便留下久居了。”
陆方盈点了点头,目光再次看似不经意地往落向凉亭。
贺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以为他们是爱画之人,便热情提议:“两位若喜爱书画,可以去城西的墨韵斋看看,那里收藏了不少本地画师的佳作。”
“那墨韵斋也有贺公子的画作吗?”陆方盈顺势一问,语带赞叹:“刚刚见公子下笔如神,甚是大气。”
贺汀谦逊摆手:“公子过誉了,拙作难登大雅之堂。”
陆方盈向前一步,目光恳切地望向亭中,“可否一观?”
“这……”贺汀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亭内的黄昏,一脸询问之意。
黄昏站起身,朝着南雾山和陆方盈二人说道:“请进。”
“贺汀,可否备些茶水?”
黄昏开口,贺汀看着两人,沉默一瞬之后,走进了房内。
“让我们离开。”南雾山直接要求。
黄昏蹙眉:“凭什么?”
“那你又是凭什么化成公主的模样!”陆方盈上前质问,“你以什么身份和他在这里生活?公主宇文昭?还是墨妖黄昏?”
陆方盈的话,像是一把利刃,刺在亭中之人的心上。
黄昏没有动,她甚至没有看陆方盈一眼。
她的沉默,就是她的回答。
就在这时,贺汀归来,他放下茶盘,站在黄昏的身边。他的目光不再温和,眼睛亮得骇人。
“在此地,她就是公主,宇文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