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郡的城墙比席云记忆中的更加巍峨,青灰色的墙砖在阳光下更显冷硬。
城门口排起了长队,守城的门卒眼神锐利,检查的格外仔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紧张氛围。
陆方盈搀扶着虚弱的南雾山,席云跟在他们身后,扶着一路轻咳的第五绯,四人随着人流缓缓挪动。
“从哪里来,进城做什么?”一个门卒拦住他们,眼神在四人身上来回扫视。
“军爷。”陆方盈微微躬身,一脸愁苦,“我们从祝阳镇来的,进城求医,劳军爷行行好,放我们进去。”
门卒目光投向南雾山和第五绯两人,眉头微蹙:“什么病?”
“咳疾,已经半月了,吃什么药都不见好,这才带来康郡看看。”陆方盈解释道,从袖口中取出一袋碎银,塞进门卒手中,“军爷,请您吃茶。还望您通融通融,让我们早点进城安顿。”
门卒侧过身,垫了一下碎银的重量,随后塞入前襟,他转回身,严肃道:“进去吧。”
陆方盈连连点头:“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咳咳咳……”第五绯见门卒这副德行,路过他时,特意大咳起来,整张脸涨得通红,身子软软地靠在席云身上。
门卒见状,一脸嫌恶,赶紧挥手催促:“快走快走!别在这传染给其他人。”
“是是是。”席云连声应着,扶着第五绯,快步踏进城门。
康郡城内,喧嚣的市井声浪一阵阵涌来,与城外的严肃紧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南雾山借着陆方盈的搀扶,垂下眼悄悄扫视周围的情况,四处留意。
“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陆方盈低声道,带着四人汇入人群之中。
席云跟在他的身后,打量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不知为何,此次回来,他心里没有一丝回家的归属感。
四人并未在主街过多停留,而是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岔路,寻了一家名为清风苑的中等客栈。
清风苑临近市集,人员往来复杂,正方便隐藏身份行事。
“要两间相邻的上房。”陆方盈对柜台后的掌柜说道:“麻烦安排安静些的,我俩位妹妹病着,怕吵闹。”
掌柜闻言,抬眼扫了一眼南雾山和第五绯,随即又低头继续拨弄算盘,他语气平淡:“住几天?”
“先定三天。”陆方盈递过银钱。
掌柜递过钥匙,“二楼东面最后两间。”
房间还算僻静,打开窗便是后院的小花园,完全隔绝了街道。
一关上门,第五绯赶紧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长长舒了口气:“真是憋死我了。”
“接下来有何打算?”陆方盈沿着圆桌坐下,给三人斟了茶水。
“席云,你对席府了解多少?”南雾山接过茶杯,问道。
“几乎一无所知。”席云眼神黯淡下来,回忆起往事:“我和母亲、姐姐一直住在城西一处偏僻的小房子里,甚至席家人追杀到门前,我才知道自己出身席家。”
第五绯感到讶异:“那你母亲和姐姐也从来不回席家吗?”
“她们会出门采买东西,但具体去了哪里,我并不知晓……”说到这,席云才意识到其中的蹊跷。
他抬头看向三人,抿了抿唇,才继续说道:“我从小就被母亲蒙着眼,她们说我有眼疾,虽然能视物,但若出门,会吓到别人……所以我从未踏出过那个小宅院。”
“这也是一种保护你的方式。”陆方盈安慰道。
第五绯闻言,察觉到问题所在:“既然你从不出门,是怎么被席家的人发现的呢?”
席云闭上眼,那个雨天的情景清晰地在眼前浮现。
那天大雨滂沱,他如往常一样,蒙着布条,独自坐在门口等着母亲和姐姐回家。
雨声哗啦作响,不停地敲打着屋檐。
忽然一阵冷风卷着雨丝迎面扑来,院门被猛地打开,又急速合上。席云蹙着眉,试探着出声喊道:“母亲?”
“小云!”回应他的是席淮温婉但急促的声音。
“姐姐,怎么了?没有带伞吗?”席云焦急起身,伸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探去。
不等他触碰到席淮,眼睛上的布条就被突然扯下。席云睁开眼,只见席淮站在雨中,全身湿透,发丝紧贴着脸颊,她微微喘气。
“姐姐!快进来避雨。”他拉住席淮冰冷的手,想将人带到屋檐下。
但席淮纹丝不动,她捧着他的脸,神色凝重:“小云,你记住,去找栖霞阙饮风,永远别回康郡!”
“什么叫永远别回……”席云的话戛然而止。
席淮将一个玉牌塞进他怀里,随后掀开了墙角的地窖盖板。
“进去躲好,绝对、绝对不能出来。”她推着席云走向地窖入口,声音急切:“哪怕是我死了,也不准发出任何声音。”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姐姐?”席云死死抓住席淮的手臂,不肯挪动半步。
“听话!”席淮厉声喝道,手上用力将他半推下地窖:“小云,听话,快点!”
席云跌坐在潮湿的台阶上,他抬头再次看向席淮,满脸慌张与不解。
“好好活着。”这是席淮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地窖门轰然合上,周围再次陷入昏暗。
地面上传来了扫帚刮过泥土地地沙沙声,随后台子上的蔬菜被打翻,透过盖板缝隙的最后几丝光亮被它们掩盖。
席云站起来,刚抬手触及盖板,家中的院门被猛地踹开了,他缩回了手。
南雾山握住席云颤抖的手,对其他二人说道:“我和方盈先去席府周围探查一下情况,再看看有没有机会联系席淮,单独一叙。”
陆方盈点头:“好。”
“那我呢?”第五绯立刻追问。
“阿绯,你留下保护席云,同时留意客栈的动静。”南雾山的语气不容置疑。
第五绯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无从反驳,这确实是最稳妥的安排,她撇嘴道:“好吧好吧,看家这种事,总得有人做。”
南雾山纠正道:“不是看家,是守住我们的退路。”
计划已定,南雾山和陆方盈稍作整理,便一同离开了客栈。
房间里陷入安静,第五绯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荷花池,她忽然开口问道:“小席云,你仔细想想,除了你母亲和姐姐,平日里可还有其他人见过你?”
席云握住拳,回神想了想,缓缓摇头:“家中从未有客人来访,我以为我真的有眼疾,也不愿意出门。”
“这就怪了……”第五绯指尖轻叩窗棂,“你既被如此隐藏,为何席家又能精准找到你呢?”
她转过身,看着席云,突然想到什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能看到妖气的?”
席云心头一震,他喃喃道:“难道随着眼睛……血脉的觉醒,他们就知道我的存在吗?”
第五绯踏步回到桌边,她神色一凛:“这是我的猜测,席家有特殊的法子,能够探知到家族中是否有血脉继承者。一旦发现,其他人就会对继承者发起追杀。”
南雾山和陆方盈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离开清风苑许久,才在一家卖炊饼的摊子前停下。
陆方盈付了钱,接过炊饼递给南雾山,他笑着问道:“老板,跟您打听个路,席家怎么走啊?我们受长辈所托,前来参加白事。”
卖炊饼的老板并未抬头,也没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抽空回了一句:“顺着这条街,到岔路口往南走,看到最大的那个牌坊,再往北拐一道,就是席府了。”
“多谢老板,祝您生意兴隆。”陆方盈拿着炊饼,和南雾山依言朝席府寻去。
两人越靠近席家,越能感觉到周遭的异样,虽然街道上仍旧人来人往,但气氛压抑。
南雾山和陆方盈不敢停留,怕被人察觉,只能佯装虚弱,缓步慢行,再趁机观察。
席府的门匾上挂着白绸,两根柱子旁边还分别挂着一大串白色的灯笼。
门口肃立着八名带刀护卫,且皆是修士,他们的臂膀上缠着一圈白布,眼神锐利,扫视着过往的行人。
陆方盈见状,低声和南雾山说道:“我们绕一圈,看看侧门。”
南雾山掩唇咳嗽了两声,点了点头。
两人离开正门的街道,拐进小巷,矮身探头查看,只见几名仆役抬着几个扎着白绸的箱子,站在侧门等里面的人开门。
不多时,一名身穿素服的男子从侧门出来,他看着仆役们搬完东西,对他们身后的货郎说道:“府中有白事,所有采买事宜延后,请回吧。”
那货郎似乎早有预料,叹了口气,推着货车离开了。
“借白事之名,全面封锁……”陆方盈沉吟道:“若席淮也一直呆在席府不出门,我们又没有相熟的人帮忙传讯,那该如何是好?”
“也不算是一无所获。”南雾山的目光看向那紧闭的侧门,她低声说道:“席府有使用过阵法的气息。”
“阵法?”陆方盈疑惑道。
“对,具体的,等回客栈一同商议。”南雾山挽住陆方盈的手臂,继续装出一副体弱的样子,两人重新走回主街上。
“席家这边,在没找到突破口之前,还需持续观察。”
席府。
“祀烛,你昨晚去哪儿了?”席淮坐在主位之上,看着祀烛的背影。
“见见故人。”祀烛声音冷淡。
席淮感受到一点疼痛,她掀开衣袖,覆盖在手臂上的四片红色鳞片在隐隐发烫。
当她再次抬头,祀烛早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