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泉谷,昔日百鸟鸣啭、泉水淙淙的仙境,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焦土枯骨。
如莺跪在谷中的大树下,沉重三拜。
第五偃抱剑而立,看着南雾山在百绣鸟的废屋中划出一片安全之地,陆方盈、席云、李晚舒都来了。
“怎么把他们都带上了?”
南雾山借符咒之力,布下结界。“比百绣鸟的歌声更动听的声音,就在她身上。”
第五偃挑眉:“那另外两个?”
“壮丁。”
第五偃轻笑,起步落于谷内最高处。
“可以开始了。”
如莺牵着李晚舒来到正中间,脚底下的厚石板雕刻着百绣鸟的图案,她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周身泛起银月一般冷色的光芒。
那光芒并不耀眼,带着温柔的力量向周围泛滥开来。
“以我之心,唤汝之音,照见本源……”
她低声吟唱着百绣鸟一族的秘术咒文,李晚舒的身体似乎在回应那道光芒,一股温暖而庞大的力量从她的心口涌出,化为世上最独特优美的韵律。
那是并非耳朵能听到,但在场所有人都能感知到的生命之声。纯净、温暖、充满生机。
几乎是同时,第五偃猛然睁眼:“来了。”
南雾山的清如箭瞬间显现,陆方盈和席云飞速将如莺和李晚舒拉进结界。
光线骤然暗了下来,风停了。
静。
安静。
静默无声。
不知为何,仿佛随着声音的消失,聆泉谷内的色彩也都不见了。
一种难以形容的压抑感慑住在场所有人。
下一刻,一个庞大扭曲的阴影出现在聆泉谷的上空。它没有固定的形态,仿佛只由贪婪和寂静构成。
所过之处,万籁俱寂。
喑兽!
它那双闪烁着猩红的双眼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晚舒身上。它发出一阵无声的咆哮,但众人却感受到神魂俱震,胸闷欲呕。
如莺将李晚舒抱在怀中,席云和陆方盈两人挡在她们身前。
南雾山看着喑兽,直接拉满弓弦,灵箭离弦而出,并非对准它的身体,而是在他行动的路径上爆开。
无数光丝如同枷锁,将喑兽困在原地。
第五偃见状拔剑而出,其速度之快,只见剑影,不见其人。
喑兽一招神龙摆尾,打散光丝,吐出黑暗,将第五偃困住。
黑暗,并非仅仅是看不见,更是湮灭所有声音,第五偃的一切行动,宛如默剧。
在这极致的静默中,思维仿佛都要凝固。
但他是第五偃。
喑兽再次咆哮,庞大的身躯冲向结界。
就在这时,南雾山接到了第五偃及时扔出的破尘弓,这是独属于清如箭和澄如箭的弓。
她对准喑兽的眼睛,射出清如箭,箭矢宛如闪电,刺入它的眼睛。
也在这时,一阵白光闪过,喑兽体内闪起雷电,黑暗被硬生生劈出一道缺口,第五偃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聆泉谷的空中,衣袂飘飞,眼神冷冽。
“就这点把戏?”他的声音不大,嘲讽拉满。
清如箭仍旧扎在喑兽的眼睛上,它看着南雾山和第五偃,从一团阴影化为人形。
它抬手拔下眼中的箭,随手扔下,清如箭还未落地,便已回到南雾山手中。
“雾山师妹,你远程即可。”
狂妄且兴奋。
第五偃握紧长剑,面对这足以压碎寻常修士的威势,他的剑,出了。
没有看到他是何时拔剑的,只见一道剑光冲天而起,与喑兽悍然相撞,硬生生将它的手臂劈开一道缺口。
黑暗翻滚,喑兽试图修复它,但第五偃的剑太快!
刚挡下第一剑,第二剑已到眼前。
他在试探,在寻找它的核心。
但喑兽已被激怒,它的手骤然变大,直直向第五偃盖下。
第五偃瞳孔微缩,身体的动作微钝,变得迟缓,他竟避不开。
无事,那便不避。流转的剑光凝注一点,汇于剑尖。
嗤!!
第五偃的剑和南雾山的箭同时刺入,一剑在指尖,一箭在掌心。
下一刻,一阵气浪炸开,远处的废墟轰然倒塌,第五偃向后滑出十余丈,衣袖碎裂,持剑的虎口崩裂,流出鲜血。
第五偃稳住身形,他眼中的光芒愈加炽热,他找到了。
“他的核心,就藏在这里。”
南雾山看向第五偃,接过澄如箭,她拉紧弓,倾注她所有灵力,双箭齐发。
喑兽感到威胁,欲逃欲躲,但第五偃的剑先于清澄双箭,率先破开喑兽的身体,为它们开辟了通道。
是泉水的声音率先在耳边响起。
然后喑兽的身体开始不停地扭曲,它又变回了一团阴影,但它体内却露出数道光线。
就在这时,如莺变回原身,宛如银光,穿透喑兽的身躯。
终于,它停止挣扎,黑暗破碎,聆泉谷重新染上七彩,风来了。
第五偃和南雾山立马吃下丹药,原地盘膝调息。
不远处,如莺已跌落在地,重新化为人形。李晚舒和席云如同离弦之箭,从结界内冲了出来,扑到如莺身旁。
席云颤抖着手,将她上身扶起,靠在自己肩上。李晚舒跪倒在地,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砸下。
“你这是何苦?”席云的声音颤抖,哽咽问道。
如莺睁开眼,看着聆泉谷的天,惨然一笑:“灭族……之仇,必……定我亲手……了结。”
她将目光艰难转向李晚舒,她抬起手,直接被李晚舒握住,“抱歉。”
李晚舒摇头。
“好好活着。”
李晚舒摇头。
如莺不舍的看着她,眼中满是怜惜与愧疚。突然她挣开了李晚舒的手,抓住她胸前的衣襟,将她拉向自己。
她仰起头,在她唇间留下温柔一吻。
“送给你。”
最后三个字没有声音,但李晚舒看得懂。
如莺笑了,她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最后化作无数翠蓝色的羽毛,随风而逝,于谷中消散了。
李晚舒和席云两人泣不成声,妄图抓住最后的羽毛来挽留她。
然而一切都已到终局,李晚舒张开手,那根最美的羽毛就这样静静的躺在她的手心里。悲伤冲垮了所有堤坝,她哭喊了出来:
“姐姐!!!”
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风依旧吹着,带来了新生,也带走了故人。
回到清禾镇后,李晚舒的花茶店每天照常开门,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一尘不染的货架上。李晚舒穿着素净的衣裙,如往常般安静地打扫着。
她拥有了声音,但还是习惯沉默,用手语或者文字来表达。
两日后,第五偃已恢复如初。
此刻,他正悠闲地坐在院子里,品着南雾山买下的清禾米酒。
杂乱的脚步声从他背后传来,不用回头就已知道是谁。
“雾山师妹。”第五偃晃着手里的酒杯,头也不回地问道:“你准备何时归山?”
南雾山走到他对面坐下,目光投向不远处帮忙做事的席云,纠结道:“再过几日吧。”
第五偃闻言抬头,瞟了一眼在柜台做事的陆方盈,问道:“那人呢?怎么还不走。”
“我答应了,送他回家。”
“怎么,他今年也十二岁?”第五偃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
“你胡说什么呢。”南雾山夺过他手中的酒,“这是我带给春嵘师父的。”
第五偃手中一空,也不生气,反而低低的笑了起来,意味不明。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行吧,不喝就不喝,不过……”
南雾山似知道他要说什么,赶忙起身,“第五偃!”
“嗯?”
“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大师兄,这些酒来孝敬您,是它的荣幸。”
第五偃接过酒坛,笑声从喉间溢出,他掂量了一下酒,点了点头:“好,那我便收下了,师妹长大了,果真懂事不少,我心甚慰。”
他抱着酒坛子,转身欲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明眸皓齿,笑容灿烂,却让南雾山头皮发麻。
“你放心。”他压低声音,确保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我绝不会将某人恐高不敢御剑这件事说出去的。”
说完,不等南雾山反应,身形一晃,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地,南雾山气红了脸,对准第五偃消失的方向射出一箭。
远处似乎传来更加愉悦的笑声。
陆方盈站在柜台后,透过门框,看向南雾山,神色不明。
一周后,已到归期。
席云将晒好的花茶装罐拿到柜台,他看着李晚舒,恳切地说道:“李晚舒,你跟我一起去栖霞阙吧,听说那里的花特别漂亮,还有很多稀有的花种,平常根本见不到,你一定会特别喜欢的。还有之后我会努力修炼,一定会变得非常厉害,我会一直保护你的。你就和我一起去,好吗?”
李晚舒注视着他,摇了摇头,她抬起手,说道:【席云,谢谢你,但我不会离开。这是我的家,我哪里也不去。】
“李晚舒!”
陆方盈拦住他,席云的目光顺着李晚舒的视线,看向装在白色瓷瓶的羽毛上。
他泄了气,只能改口:“那你能不能也在这等等我,等我学成归来,我会回来找你!”
李晚舒神色温柔,点了点头。
【再见,席云。】
“再见,李晚舒。”
李晚舒站在店门口,看着他们三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熙攘的街角。
她久久没有挪步,直到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缓缓回头,再次看向那根羽毛。
风铃轻响,有熟客笑着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