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午后,阳光还有些烈,但学校后墙那条窄巷里却沁着点阴凉。这里是林溪言的秘密基地,安静,很少有人来,最重要的是,有几只熟悉的小家伙在等他。
他蹲在墙角,从洗得发白的书包侧袋里掏出用旧报纸小心包好的猫粮。小橘,大白,还有那只总是很警惕的三花,立刻就从杂物堆后面钻了出来,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腿。
“慢点吃,都有。”他小声说着,把猫粮一点点放在干净的地面上,看着它们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一起,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只有在这种时候,他心里才会觉得特别平静。这些单纯的小生命不会问他为什么总是一个人,不会用或好奇或同情的眼光看他,它们只是需要他手里的食物,然后给予最直接的、蹭蹭贴贴的回报。
他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小橘温热柔软的头顶,看着它眯起眼睛,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一丝极淡的笑意,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悄悄攀上了嘴角。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不紧不慢,沉稳有力,和这片区域的安静格格不入。
林溪言身体微微一僵,像被惊扰的雀鸟,下意识地缩回了手,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
一个人影逆着巷口的光走来,身形很高。因为逆光,脸看不太清,只能看到一个挺拔的轮廓。
他立刻转回头,心脏没来由地跳快了些。他希望对方只是路过,像以前那些偶尔闯入的人一样,很快离开。
但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了。
一种无形的、带着压迫感的气息弥漫开来。林溪言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他攥紧了手里剩下的猫粮,指尖有些发凉,身体不自觉地更加蜷缩,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消失在墙角。
喂猫的动作变得僵硬。他能感觉到猫咪们还在蹭他,但他已经无法像刚才那样放松。
他终于喂完了最后一点猫粮,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站起身,想赶紧离开这个让他不安的氛围。可一转身,差点直接撞进一个怀抱里。
他吓得猛地后退半步,这才完全看清站在身后的人。
首先闯入视线的,是那头有些惹眼的、微卷的黑色长发,随意地拢在耳后,几缕刘海垂落,遮住部分额头。然后,是那副架在高挺鼻梁上的窄边眼镜,镜片是浅色的,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让人一时看不清镜片后的眼神。
但最让林溪言移不开眼的,是对方的耳朵。两边耳廓上,各自整齐地排列着三个小巧的银色耳钩,闪着冷冽的光。而耳垂下方,还缀着一对棕色的、造型简约的皮质耳坠,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
长发,眼镜,耳钉,耳坠……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强烈的、林溪言从未在现实生活中如此近距离接触过的视觉冲击。不像学校里那些规规矩矩的男生,这个人身上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游离在规则之外的随性和冷感。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更加狂乱地鼓噪起来。
视线不由自主地上移,对上了镜片后那双眼睛。是罕见的、极其漂亮的紫罗兰色。此刻,那双眼睛正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深邃,平静,像不见底的寒潭。
林溪言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认出了这张脸。红榜上,永远压在他名字上面的那个——江亦柏。年级第一,传说中的人物。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站在自己面前?
巨大的紧张和无所适从瞬间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耳朵也热得厉害。手指下意识地揪住了校服下摆,视线慌乱地垂下,不敢再与那双过于直接的眼睛对视。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一点点干净的、像是雪松又带点冷冽的气息,和他平时周围粉笔灰、旧书本的味道完全不同。
空气凝固了。他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咚咚咚,响得吓人。
“喂完了?”一个声音响起,平直,冷淡,没什么起伏,像他的人一样。
林溪言被这突然的声音惊得肩膀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他几乎是本能地、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喉咙发紧,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细若蚊蝇的“嗯”。
他甚至不敢抬头。
“它们常在这?”那个声音又问,话题依旧围绕着猫。
“……嗯。”他再次点头,声音更小。他感觉自己像个笨拙的复读机,除了点头和发出单音节,什么都不会。他讨厌这样的自己。
“你叫林溪言。”
这句话不是疑问,是陈述。林溪言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江亦柏……知道他?那个高高在上的、仿佛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江亦柏,竟然知道他的名字?
他看着江亦柏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脸在眼镜和独特配饰的衬托下,显得愈发棱角分明,带着一种疏离的、生人勿近的冷感,却又……该死的好看。
他张了张嘴,想说“是”,或者问“你怎么知道”,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最终只是又发出一个短促的“嗯”。他懊恼地再次低下头,感觉自己蠢透了。
“江亦柏。”对方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干脆利落。
林溪言当然知道。他再次抬头,眼神里带了点恍然,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细微的局促。他想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我知道”,或者简单的“你好”,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社交障碍像一层厚厚的茧,将他牢牢困住。他只能更用力地攥紧衣角,指节泛白。
“猫粮带够了?”
话题又跳回了猫。林溪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手,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够了。每天就带这些。”
他说完就后悔了。为什么要说“每天”?像是在刻意强调什么。
江亦柏没再说话。那种沉默让林溪言更加不安。
就在这时,刺耳的上课预备铃毫无预兆地炸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林溪言像被解救了一般,身体一颤,立刻看向教学楼方向,脸上露出明显的焦急。
“铃响了。”江亦柏提醒他,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嗯。要、要迟到了。”林溪言像是找到了离开的借口,慌忙说道。他几乎是立刻移动脚步,低着头,匆匆从江亦柏身边绕过,带起一阵很小的风。
经过他身边时,那股干净的、冷冽的气息更清晰了些。林溪言的心跳快得离谱,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他不敢回头,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凌乱地跑出了巷子。
直到跑出很远,拐过弯,确认那道视线再也无法触及自己,他才靠着墙壁,大口喘着气。
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对方冷淡的声音。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浮现出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那头微卷的长发,那副眼镜,还有……那晃动的银色耳钩和棕色耳坠。
好帅。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蹦了出来,清晰得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和他见过的所有男生都不一样。那种冷感的、带着点叛逆和疏离的帅气,像一道强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他灰白单调的世界里,留下了一道鲜明得有些刺眼的印记。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依旧发烫的耳朵,心里乱糟糟的。
原来,年级第一的江亦柏,是这个样子的。
他低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和刚才那人身上即便随意也难掩质感的穿着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自卑、好奇和一丝微弱悸动的情绪,悄悄在心底滋生。
他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走,加快脚步向教室跑去。
但那个戴着眼镜、缀着耳坠、眼神冷淡的身影,却像烙印一样,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