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结束的铃声像是某种开关,将短暂的放松氛围一键切换回工作模式。食堂里的人群迅速散去,各自回归岗位。陆盼悸被护士长一个眼神瞪得缩了缩脖子,灰溜溜地跑回口腔科,准备迎接下午可能(或者说,他祈祷)会有的病人。贺云凌则早已恢复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推了推眼镜,径直走向依旧人满为患的骨科。
林溪言也回到了他那间过于安静的咨询室。午后阳光斜射进来,在米色的地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他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拿起那本看了一上午也没翻几页的专业书,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复杂的理论模型上。
时间依旧过得很慢。走廊外偶尔有脚步声经过,但都没有在他的门前停留。那种无人问津的空落感,伴随着书页间枯燥的文字,又开始悄然滋生。他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昨天哪里做得不够好,给了那位小姑娘不好的体验?还是说,他这种初出茅庐的实习咨询师,本来就不被信任?
各种负面的猜测像小小的气泡,从心底深处咕嘟咕嘟地冒出来。他放下书,轻轻叹了口气,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医院花园里稀疏的人影。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很轻,但很清晰。两下,带着点迟疑,又像是笃定他就在里面。
林溪言精神一振,立刻收敛起脸上所有的私人情绪,迅速回到沙发前坐下,调整了一下呼吸,用尽可能专业和平稳的声音开口:“请进。”
门把手转动,门被缓缓推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带着愁容或焦虑的脸,而是一束……随意用牛皮纸裹着的、开得正盛的白色小苍兰。花香清浅,瞬间冲淡了房间里原本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然后,一个身影才完全出现在门口。
逆着光,林溪言一时没看清来人的脸,只觉得对方很高,身形挺拔,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长裤,风格随意却带着某种难以忽视的气场。及肩的黑发随意拢在耳后,随着他推门的动作微微晃动。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耳垂上缀着几个小巧的银色耳钩,在阳光折射下闪着细碎的光,左边三个,右边也是三个。鼻梁上架着一副窄边的金属眼镜,镜片后那双眼睛……
林溪言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呼吸骤然停滞。
那双眼睛,是熟悉的、深邃的紫罗兰色。此刻,正穿透镜片,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倦意,和某种更深沉的、灼热的情感,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
是江亦柏。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另一个城市的工作室吗?而且……他的头发……耳朵……
林溪言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忘记了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江亦柏似乎很满意他这副震惊到失语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但很快又压了下去。他走到沙发前,随手将那束小苍兰放在旁边的茶几上,然后,在林溪言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忽然俯身,张开手臂,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一样,结结实实地、重重地扑进了林溪言怀里!
林溪言被他撞得往后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靠背里,一股熟悉的、带着室外阳光和淡淡烟草(或许是熬夜修图时沾上的)的气息瞬间将他严密地包裹。怀里猛地一沉,是江亦柏将整个人的重量都交付了过来,脑袋深深埋在他的颈窝里,柔软微凉的发丝蹭着他敏感的皮肤。
“老婆……”一声含混不清的、带着浓浓鼻音和疲惫的嘟囔,闷闷地从他颈窝处传来,热气喷洒,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累死我了。”
林溪言:“!!!”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冲上了头顶,脸颊、耳朵、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爆红,热度惊人。他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声音大得他怀疑整个楼层都能听见。
这……这是在干嘛?!这里是他的工作单位!他的咨询室!随时可能会有同事或者病人进来!
“你……你怎么……”他声音发颤,带着惊慌和不知所措,手悬在半空,想推开他,又贪恋这突如其来的、紧密到令人窒息的拥抱,最终只能徒劳地抓住他衬衫后背的布料,指尖都在发抖。
江亦柏像是完全没察觉到他的惊慌,或者说根本不在乎。他在他颈窝里用力蹭了蹭,像只终于找到主人、急需补充能量的大型犬,发出满足的、近乎叹息的哼唧声。手臂环住林溪言的腰,收得死紧,勒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项目……提前收尾了……”他的声音依旧闷着,带着刚下交通工具的沙哑和浓浓的倦意,“放了几天假……”
他顿了顿,抬起头,下巴依旧搁在林溪言肩膀上,紫色的眼眸从极近的距离看着他通红的侧脸和颤抖的睫毛,语气带上了点委屈的控诉:“想你了。”
三个字,像带着火星的箭矢,精准地射中了林溪言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所有的惊慌和推拒,在这句直白到近乎粗暴的告白面前,土崩瓦解。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比起学生时代,轮廓似乎更清晰硬朗了些,长发和耳坠给他增添了几分不羁的艺术气息,但那双眼睛里的专注和依赖,却和当年那个在篮球场上奔跑、或者赖在他床上撒娇的少年,没有任何区别。
“你……你先起来……”林溪言的声音弱了下去,带着羞窘的哀求,“这里……是医院……”
“没人。”江亦柏理直气壮地驳回,非但没起来,反而得寸进尺地又往他怀里拱了拱,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喃喃道,“充会儿电……五分钟……不然走不动了……”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悠长,仿佛真的就这么抱着他睡着了。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传递过来,紧密相贴的胸膛能感受到对方沉稳的心跳。那束小苍兰的清香,混合着江亦柏身上特有的、让人心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林溪言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阳光暖融融地照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时间仿佛真的停滞了。窗外是喧嚣的城市,门内是静谧的、被花香和体温充斥的小小世界。
他能感觉到江亦柏身体的疲惫,那是长时间高强度工作后卸下所有防备的松弛。他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心里那汹涌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思念和喜悦。这个人,总是这样,不打招呼就闯进他的世界,用最直接的方式,填补他所有的空缺。
最终,那悬在半空的手,还是缓缓地、小心翼翼地落下,极轻极轻地,放在了江亦柏的后背上。隔着衬衫布料,能感受到他肩胛骨的形状和温热的体温。
动作生涩,却是一个无声的应允和安抚。
怀里的人似乎感受到了这个细微的回应,喉咙里发出极其满足的、像小猫被撸舒服了的咕噜声,把他抱得更紧,脑袋在他颈窝里蹭得更深了。
林溪言任由他抱着,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失而复得的亲密。脸颊贴着对方微凉的发丝,鼻尖全是熟悉安心的味道。心里那片因为工作不顺而产生的细小阴霾,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紧密的拥抱,彻底驱散得无影无踪。
原来……被人这样需要着,思念着,甚至是……依赖着,是这样的感觉。
好像……他的存在,对于另一个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能量,一种慰藉。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种子,悄无声息地沉底,开始缓慢地发芽。
过了好久,久到林溪言腿都有些发麻,江亦柏才像是终于充好了电,慢吞吞地直起身,但手臂依旧环在林溪言腰上,没松开。他低头看着林溪言,眼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虽然带着倦意,却满是笑意和满足。
“充好了!”他宣布道,语气雀跃,“满血复活!”
他自然地牵起林溪言的手,十指相扣,掌心温热干燥:“走,回家!”
林溪言看着他,又看看那束被遗忘在茶几上的小苍兰,再看看两人紧紧交握的手,心里那片冰冷的荒原,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密的拥抱和灿烂的笑容,注入了滚烫的生机。
那些盘旋的负面情绪,被这实实在在的体温和心跳,驱散得无影无踪。
原来……被人这样需要着,等待着,甚至是……依赖着,是这样的感觉。
好像……他的存在,对于另一个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能量,一种慰藉。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种子,悄无声息地沉底,开始缓慢地发芽。
他极轻地、反手握紧了那只温暖的手。
窗外,阳光正好。